云鬓楚腰 第93章

作者:白鹿谓霜 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古代言情

  刘兆缩了缩肩,看了看前方,想起刚才那只晦气的猫,昏昏然中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最近是不是,有些流年不利?该不会是犯了什么太岁了,好似从去年起,就诸事不顺啊。明日让太子妃安排场法事吧,驱驱邪也好……

  这般想着,宫门已经近在眼前了,刘兆赶忙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略微打起几分精神,踏了进去。

  这一晚,这对天家父子究竟说了点什么,外人无从知晓,就连贴身伺候帝王的高长海,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到天明的时候,身份尊贵的太子爷,是踉踉跄跄从宫门内走出来的。

  然后,翌日早朝的时候,宣帝当堂叱责孙家教子无方,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是没有留一丝情面的,语气严厉得厉害。

  “……朕才下的圣旨,说要封城。尔等身为大梁官员,不上行下效,便也罢了,竟为一己之私,四处钻营,结党营私,到处求情。朕还不知,朕的话,何时这样不顶用了,尔等视若罔闻,权当耳旁风了去。究竟是尔等胆大包天,还是朕对你们过分宽容?!”

  被点了名的孙卢,孙皇后嫡亲的兄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还不及辩解,已经被拉了出去,大殿外,打了五十大板。

  众人垂首而立,听着身后传来的板子结结实实落在皮肉上的声响,和那从高到低的痛呼声,不敢东张西望,个个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宣帝靠在龙椅里,低下头,神色淡淡打量着文武百官,从最前的张元,一一扫过,眼睛里淬着冷色。

  他还没死呢,这一个个的,就搭上储君了。

  孙家、胡庸。一个他一手捧上来的皇后母族,一个他一手提拔、视为心腹的臣子,再这么下去,这整个朝堂,都投靠太子了。

  连东宫传话的宫人都知道,“……殿下可是储君,刘大人要三思而后行才是。”不过东宫一个太监,都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太子怎么想,文武百官又怎么样,早就昭然若揭。

  说句难听的,这底下跪着的,有多少是真心跪他,又有多少,是早就投靠了储君,盼着他这个皇帝早点殡天,好给新帝腾位置。

  宣帝越想,越觉心寒,脸上寒意越深,疑心这种东西,就像种子,一旦埋进土里,就会慢慢地、慢慢地,生根,往土壤深处生长出根系,从外面看,毫无征兆,直至遇甘霖日光,然后便是一夕之间的破土、发芽。

  宣帝的疑,便是如此。

  ……

  几日后,天已经渐渐开始热起来了。

  立雪堂小书房里,姚晗坐得直直的,安安静静描红习字。

  江晚芙在一旁坐着,桌上摆了杯茶,都已经凉了,但杯口却还是满的。纤云进屋来,摸了摸茶盏,想端下去换一盏,怔怔出神的江晚芙才察觉到,抬起眼,摇摇头,“别换了,放着吧。”

  纤云屈膝应下。

  江晚芙看了眼姚晗,小孩儿难得没有心浮气躁,认认真真低头描红,她便悄悄走出去了。这几日,她心里浮躁得厉害,觉得什么事情都是乱糟糟的,总是做梦,醒来却又不记得。

  走到庭院里,有一丝凉风拂面而来,只是一瞬,但也叫江晚芙感到片刻的轻松,她照旧走到架子边,葡萄藤已经爬的很密了,密密麻麻的,被烈日晒得有些蔫头巴脑的,叶子边缘卷曲着。

  江晚芙仰头去看架子上的葡萄串,感觉像是长大了一些,但仔细一看,又好像是她的错觉,还是花生米大小。

  她看得脖子都酸了,才从架子下走出来,到庑廊上,惠娘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为了江容庭的事情,惠娘急得有点上火,鼻子上长了一颗火疖子。她屈过膝盖,就朝江晚芙愁眉苦脸道,“二夫人刚才派人过来,二老爷跟人打听了封城的事,还是没解封的消息。”

  因为施粥的缘故,卫国公府是自封了几日的,直到全部查过一边,确定府里没有人染上瘟疫,几位爷才开始上值。庄氏大抵是记着她的恩,便每日都派人过来递消息,比起她们这样深居内宅的妇人,自是陆二爷这样,官场上认识的人多,消息也灵通得多。

  要是陆则在府里,也就不用去欠二房的人情了。他比陆二爷厉害得多了,但府里的事情,阿弟被留在城外的事,她都不准常宁跟陆则说,自己给他写信的时候,也是报喜不报忧。

  他在外头就够忙得了,打仗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蒙古又不太平,老可汗死了,蒙古跟他们中原的规矩又不一样,既不设太子,也没有什么嫡子庶子的,几个儿子争得头破血流,看保定乱了,就有想来保定咬一口的。

  陆二爷跟陆三爷随口提起几句,江晚芙听得认真,记在了心里,更是不肯拿府里的事情去分陆则的心了。

  “我知道了。”江晚芙轻轻点头,没说什么,回了正屋,又叫纤云把去年做的荷叶茶翻出来了,叫她送去给惠娘。荷叶茶能清火。

  到了下午,纤云替膳房来问话,问江晚芙想吃点什么,江晚芙想了半天,都说不出个一二来,她以前胃口很好,倒不是吃得有多么多,而是总有馋的时候。下雨了就想吃热锅子,看见湖里冒尖的荷叶,就想吃荷叶包饭。

  有次她看见榆钱树绿油油的,还叫小厮架了梯子,爬上去摘了一篮子的嫩榆钱,让膳房做榆钱饺子。陆则回来后,看见端上来的饺子,露出疑惑的神色,她还饶有兴致地跟他解释了好一会儿。

  他听了之后,就夹了一个,很认真地尝了,嘴上说好吃。

  她起初还以为他真的觉得好吃,一直到下人把晚饭撤下去了,她才后知后觉想到,刚刚除了她劝他吃的第一个,陆则后来就一个都没碰了。江晚芙也是后来才发现,陆则有个古怪的习惯,跟他的性格一样,吃东西只吃常吃的那几样,越是没见过的,他越是一下都不碰。

  不过她吃的时候,他会跟着尝尝,但也只是尝尝,像是哄她高兴一样。

  江晚芙乱七八糟想了会儿,回过神来,跟纤云道,“也没什么想吃的,叫他们看着弄吧。别做凉食就是了。”

  瘟疫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现下府里做吃食,全都是热腾腾的,熟得不能再熟的那种,生冷的,大家都不敢碰。

  晚膳很快就送进来了,但陆则那头,却刚刚打完一场仗。检查布防、清点伤亡、巡营……等陆则忙完,已经很迟了。

  他回到帐子里,幕僚已经等着了。见他进来,幕僚赶忙起身,态度格外恭敬,“世子。”

  陆则边坐下,正要说什么,忽的想起,“都还没用晚膳吧?”

  幕僚们忙推脱,陆则却不会让一群老头子饿着肚子给自己干活,吃饭也耽误不了什么时辰,就叫小兵去传膳。夜里的军营,是到处都有照明的火把的,生火快得很,军中的伙食又是以快为主,部署作战的沙盘刚搬上来,小兵就把晚膳送进来了。

  很简单的晚膳,简直可以用粗茶淡饭来形容了,烤得酥脆的杂饼,硬邦邦的,一碗不知道加了什么野菜的粥,熬得倒是很浓稠,野菜熬得很烂,与其说是菜粥,倒不如说是菜糊,另一份则是烤肉,也做得很粗糙,切成大块,撒了些粗盐。

  “先吃了再谈事。”陆则随口道,低下头,瞥见那熬成糊的粥,一下子想到在府里的时候。有一日,他跟阿芙在屋里看书,阿芙的丫鬟走了进来,端了个白瓷南瓜盅。小娘子偷偷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看书看得很投入,才悄悄起身去了外间。

  他本来还真没发现什么,过了会儿,发现屋里没人,就出去找了,结果小娘子一看见他,立马急得用帕子捂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他,一副“你怎么出来了你快走”的样子,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他走过去,才晓得她在吃芝麻糊,怕他看见她出糗的样子。

  当然,后来他还是先回屋了,小娘子仔仔细细漱了口才回来,往后再吃的时候,就刻意挑他不在的时候了。

  陆则放任自己走了会儿神,倒是很快回神,恢复了往日面无表情的神色,用起了晚膳。

  众人见他动箸,才敢跟着动筷子,心里还忍不住想,世子爷方才是在想打仗的事情吧,如此废寝忘食,怪不得不管蒙古耍什么阴谋诡计,世子爷都能从容应对,此等精神,实在值得他们效仿推崇。

第125章

  用过晚膳,小兵把沙盘摆出来,几人围着沙盘说起正事。这种时候,陆则反倒很少开口,多数时候只听幕僚七嘴八舌讨论,但一旦他开口,就是拿主意的时候,众人也不由自主静默下来。

  陆则的性格,带着陆家人都有的强势霸道,而他的谋略、武功,自小所受的教养,塑造了他成为一个主将最重要的内核,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和信赖。

  敲定作战方案,幕僚陆续起身散去,陆则的护卫才进来,照旧将手中物件奉上。陆则接过去,让护卫退下去,才打开那盒子。刚打开,陆则便笑了,倒真是为难常宁,从哪里偷来的。

  一盒用了一半的桂花露。

  他虽留了常宁在京城,但并没有跟府里有信件的来往。阿芙的安危,他交给常宁。太子的事情,他交给严余二人。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安排有信心,另一方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拉刘兆下马,当然很重要,但陆则心里有数,刘兆除开是储君之外,更重要的身份,是宣帝唯一的儿子,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儿子再无能废物、再好色暴戾,他都能容忍。废太子不是容易的事,一步一步,哪怕中间百密一疏,哪一环出了纰漏,可能就失败了。

  其实最好的时机,是万氏产下皇子,他再徐徐图之,帝王疑心深重,一旦埋下种子,必会生出忌惮。

  幼子长孙,素来是心头宝。一边是野心勃勃的长子,一边是天真可爱的幼子,帝王会偏向哪一边,毋庸置疑。

  但天时地利,来得突然。地动、山崩,古有帝王为此下罪己诏,刘兆身上可以找的错处多了去了,淫人妻子,打杀宫人,□□掳掠,只不过以往有胡庸替他遮掩,帝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得以隐瞒。如今胡庸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帝王对他有疑,天时地利人和,他再不赌一把,岂不太蠢了。

  当然,赌归赌。陆则不会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投进去,储君也算半个君,真要论起来,他这也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了。

  带头揭露的是刘兆罪行下的苦主,为妻为子伸冤;引发舆论的是想出名的文人,一支笔写尽天下不平事。

  现在的京城,内有刚结束的山崩,外有虎视眈眈欲南下的铁骑,就像冬日堆在屋檐下的草堆,干燥、易燃,只需要一簇火苗,一个火星,就能火花四溅,烧个天翻地覆。

  这个点火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能是他,当然,陆则也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到他身上。

  毕竟,出事的时候,他压根不在京城,他的离京,把自己和卫国公府,撇得干干净净。

  哪怕有人盯着他查,陆则都不怕,他足够谨慎,能够保证什么都查不出,和严余二人,他至今没有书信往来,至于常宁,也无书信往来,他隔几日寄来的物件,都是经保定和京城的军情折子的途经,再怎么翻来覆去地查,无非也只能得出个,“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小娘子惦记在外打仗的夫君”的结论。

  陆则摩挲着盒子表面的花纹,金银线勾勒出一小簇金桂。

  他的记性够好,略一回想,便想起这盒子,平日是放在小娘子梳妆台第一层的抽屉里的,她喜欢涂一些在手腕上和脖子上,然后那一整日,她一走近他,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就扑面而来。时常弄得他没心思看书。

  陆则低头笑了笑,将盒子放在枕下。脱了靴,闭上眼,大概是枕下盒子里的桂花露的缘故,他总能闻到一股桂花香,不算浓郁,淡淡地,连带着他做了个梦。

  梦里也是一团团的桂花,开得旺盛热烈,金的白的橙红的黄的。陆则行在桂花林间,面前是一团金色的光,他被吸引,仿佛被什么催促一样,他疾步走去,随手拂开挡住他视线的花枝,花枝轻颤,零零散散的桂花落进他的袖子里、落在他的肩上。

  终于,他拂开最后一支,视野瞬间变得开阔了。

  阿芙坐在桂花树下,微微低着头,面上笑吟吟的,她穿着云白的袄子,脖子上一圈绒绒的毛,衬得她脸颊白得几欲透明。她的怀里,坐了个穿着明黄颜色常服的小郎君。四五岁的样子,脸颊肉嘟嘟的,很亲近地贴着阿芙。陆则甚至清楚地看见,那孩子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甚至睫毛,生得很像他,大约有七八分。

  这是他和阿芙的儿子吗?陆则虽打心底更想要个小小娘子些,但儿子也无妨,都是阿芙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挑剔什么呢?

  抱着这样的遗憾,陆则疾步走过去,树下的母子俩看见他,阿芙便笑眯眯朝他招手,甜甜喊夫君。

  陆则忍不住伸出手,走进那桂花树下。一直玩到天黑,小郎君在一边拣桂花,他则一直拉着阿芙说话,阿芙笑眯眯地听着,眼睛亮亮的,像月牙一样。

  陆则感觉自己像是高兴坏了,以往他跟小娘子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时候是阿芙说,他安安静静地听,梦里倒是反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啰嗦,絮絮叨叨说个没停,好在阿芙看上去没觉得烦。

  天黑下来,他牵着阿芙的手起身,朝抱着匣子的小郎君伸手,“回家了。”

  小郎君眨眨眼,然后扑上来,握住他的手,声音小小的,不像个男孩子,“父皇,我今晚可以跟娘亲睡吗?就一晚……”

  梦里的陆则,对那一句“父皇”,没有觉出任何奇怪,他伸手去摸小郎君的脑袋,视线顺着方向朝下。

  他的袖子,也是明黄色的,绣着清晰可见的龙纹。

  ……

  听见主将帐子传来细微的动静,亲兵在外低声唤了声,“世子?”得了回应,才叫小兵准备热水和早膳。

  而帐子里,陆则还没醒透,坐在不怎么宽敞的榻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中睡意散去,头脑也渐渐清晰起来。

  想起昨晚的梦,陆则仔细回想了一下,姑且算是个好梦吧。他常做梦,但很多时候都是噩梦,像这样几乎美满得令他有些沉浸其中的梦,却是很难得。除了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父皇”。

  难道他这几日琢磨刘兆的事情,琢磨得多了?都梦见自己当皇帝了……

  小兵送热水和早膳进来,陆则起身穿衣,忙忙碌碌中又想到,难道上辈子阿芙后来给他生了个小郎君?模样那么像他,又跟阿芙那么亲,怎么看也不像是捡来的。

  陆则认真想了想,觉得,儿子也行吧。

  儿子疼娘。

  当然,陆则也就是随便那么一想,儿子还是女儿,他也没得选。倒不如早点把蒙古人打服了,趁早回京城的好。

  陆则按下这些心思,打起精神,忙正事去了。

  ……

  陆则忙忙碌碌的时候,江晚芙甚至还没起,离她平日起身的时辰,还有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后,惠娘进屋来唤她,江晚芙起身,惠娘来服侍她穿衣服,系腰带的时候,忍不住操心道,“……自打世子爷离京,您清减了不少。奴婢晓得您担心,但您得保重身子。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还要您受累。”

  惠娘甚至都没敢提江容庭的事情,姐弟俩感情多深,她再清楚不过。虽说那头每日都给府里报平安,消息一日都没断过,可哪里能不担惊受怕呢。

  江晚芙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倒没觉得细多少,但也点点头,“我知道。今早叫膳房做些鲜肉扁食,我有些想吃。”

  惠娘听了,忙不迭点头,推门出去叫丫头传话去了。

  江晚芙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倒是笑了笑,坐下来,就忍不住想抄经,心里没底的时候,就容易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事情上。但她也还是忍住了。等会儿还要去祖母那里。

  用了早膳,江晚芙就去了福安堂,一进去,却见陆二爷兄弟俩都在。这个时辰,这爷俩应该在衙门才是啊?

  江晚芙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屈膝福身,跟两位叔叔见礼,“二叔、三叔。”

  陆二爷对她很和善,还点头跟她说话,“来给母亲请安?”

  江晚芙点头,道,“还有些事,想请教一下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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