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第24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王言卿提醒道:“二哥,你执黑子。”

  陆珩摇头,示意她没关系。王言卿落了一子,陆珩不紧不慢跟上,再拿第二个棋子时,王言卿就犹豫了。

  这该怎么下?

  陆珩看出来王言卿不会,一边教她,一边缓慢落子。王言卿在陆珩的指点下完成了一局,输赢自然毫无悬念,但经过一局,王言卿学会了好些技巧,第二局再开始,她就能自己走几步了。

  陆珩目露赞赏,道:“不错,懂得举一反三。”

  陆珩嘴里时常冒出甜言蜜语,王言卿也不知道陆珩是真心夸她,还是故意说好话哄她开心。她放下一枚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二哥太让着我了,我哪里能和二哥比?”

  虽然只下了一局半,但王言卿已经感受到陆珩强大的算棋能力了。她甚至怀疑,她放第一子时,陆珩就把她接下来十步都算好了。

  陆珩当然不会打击她,含笑说道:“是卿卿进步大。”

  王言卿也觉得自己还算可以,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无药可救。她手指拈起一枚温润的玉棋,自言自语般低喃:“我似乎也没那么笨,为什么小时候学不会呢?”

  陆珩笑意不变,心里却颇觉棘手。完了,挖了一个坑,之后就要用无数坑填上,早知如此,他就煞风景地去射箭了。

  第二局其实毫无悬念,但陆珩为了让王言卿多下一会,有意喂棋,引导她学习棋路。但再让也有尽头,第二局终了,王言卿一边往棋盘里捡棋子,一边问:“二哥为什么喜欢下棋呢?”

  陆珩指了指脑子,说:“练习这里。”

  练武可以让他耳清目明,反应灵敏,遇到危险更好地活下来。而下棋,可以让他不遇到危险。

  在朝堂中,冷静和耐心,才是最重要的。

  王言卿点头应下,心里越来越奇怪,按理二哥喜欢的东西,她再不耐烦也会跟着学,为何她对棋子全然陌生呢?她想着,便问了出来:“既然如此,当初二哥为什么不逼着我学?”

  陆珩微微停顿,旋即笑着说:“二哥哪舍得逼你。不喜欢不学就是了,我们兄妹没必要什么都一样。”

  是吗?王言卿垂头,低不可闻喃喃:“可是,我想和二哥一样。”

  陆珩听到了,他眼睛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灵犀的禀报声:“指挥使,有外客来了。”

  以陆珩的职位,过年想来和他套近乎、走门路的人数不胜数,陆珩不想和这些人耽误时间,一概拒了。能让陆家门房不敢推拒的唯有几人,灵犀还专门过来通禀……

  陆珩目光扫过王言卿,心里已经有数了。陆珩问:“是谁?”

  “镇远侯。”

  陆珩毫不意外,他笑意不变,但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变冷了。王言卿看出来二哥心情不好,同样皱着眉问:“他来做什么?”

  “还能为什么,有些人贼心不死。”陆珩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对王言卿说,“卿卿,这种讨人厌的苍蝇你就不用见了。你先回去,一会我去找你。”

  王言卿点头,毫无二话站起来,轻轻福身:“二哥,我先走了。”

  陆珩坐在原位,看到王言卿往门口走去,一言不发,任由丫鬟给她系上斗篷。她换了身全新的云锦袄裙,上面是对襟白绫长袄,领口和衣襟缀着金纽扣,因为在家里,她里面没有穿太厚的衣服,长袄肩膀、腰身都很纤细,过了腰后骤然变宽,在膝盖处分叉,露出下面茜红色马面裙。裙褶打的细而讲究,将白绫袄下摆微微撑起,显得她腰身尤为纤细柔美,隆重又端庄。

  陆珩有一下没一下拨弄棋子,无声打量王言卿换衣。他看了一会,不得不承认她这一身赏心悦目。今日过年,她不能像往常一样穿一身素,所以穿了茜红长裙,但陆松的孝期毕竟还没过,她特意挑了白色的长袄,用大面积的白压淡红色。这套白绫袄用的是松江府出产的绫布,质地上乘,光泽感尤好,虽然颜色素,但穿着丝毫不显寡淡,反而有一种低调内敛的贵气。

  陆珩不喜欢不知轻重、无理取闹的女子,但她在这方面却过于乖巧懂事了。主动替并不存在的养父守孝,听到陆珩有客,毫无怨言就离开。她知不知道,陆珩要见的那个人,才是真正从小对她好、一直在寻找她的二哥哥?

  她如此乖巧,有时候都让陆珩不忍心再骗她。然而这份不忍心,终究只有瞬息。

  王言卿在袄裙外披了白色狐裘,远远对陆珩行了礼,便折身出去了。陆珩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等人走后,陆珩才从棋盘边站起身,慢慢走到明间。

  陆珩等了一会,忖度王言卿应该走出去了,才对人说:“带镇远侯进来吧……”

  他话音没落,外面传来下人惊慌的声音:“镇远侯稍等,指挥使现在不方便见客……”

  陆珩脸色顿变,猛地站起来。

  王言卿还没走远!

  没有拜帖直接登门是很失礼的举动,但是傅霆州根本顾不得。他以为他表达了态度后,陆珩怎么都该有行动了,但陆珩一转眼就去查案、抄家,完全没有送王言卿回来的意思。傅霆州以为陆珩确实忙,耐着性子等了十来天,结果杨首辅都辞官了,还是不见陆珩交人。

  傅霆州便明白,陆珩没打算放人。傅霆州忍无可忍,直接闯上门来,想找陆珩说个明白。陆家是锦衣卫世家,府中奴仆都会些功夫,但傅霆州也是将军之家长大的,陆家奴仆拦不住他,又不敢真的动手,只能一边派人去给指挥使传信,一边虎着口气吓唬傅霆州。

  傅霆州哪里耐烦听这些,他大步闯入陆府正院,眼角余光隐约瞥到一道白色身影,穿过回廊,从角门走了。

  傅霆州骤然停住,他呆愣了片刻,拔步朝那个方向追去:“卿卿……”

  这时候正房的门猛地推开,一个声音冷冷传来:“镇远侯,这是陆府,你想做什么?”

  陆府下人得到了陆珩授意,终于敢放开手脚,牢牢拦在傅霆州面前。傅霆州紧绷着脸,死死盯着那个女子离去的方向。

  他不是闯不过去,但这是陆家,他强闯陆家内院,于情于理都是他吃亏。如今,还不到和陆珩撕破脸的时候。

  但是,那个女子的背影和她太像了,傅霆州都分不清是他思念过甚出现了幻觉,还是他真的看到了卿卿。

  陆珩已然从游廊上走近,停在不远处,慢慢开口:“镇远侯。”

  陆珩声音低缓,里面暗含威压。傅霆州只能收回视线,不甘心地回头。他下巴紧绷,双眼用力盯着陆珩,质问道:“陆珩,她是谁?”

  陆珩朝角门瞥了一眼,理所应当反问:“出现在我的内院,你觉得她是谁?”

  傅霆州不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依然步步紧逼:“本侯并不曾听说陆大人娶妻,陆府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子?”

  “因为我在守孝,不方便完婚。”陆珩说着,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怎么,镇远侯连我的私事都要管?还是说,镇远侯思念成疾,见个人就觉得是你妹妹?醒醒吧,你强闯进来时,她听到了你的名字,也听到了你的声音,可她只是加快步子离开了。她根本不是你的妹妹,而是我的人。”

  陆珩的话如迎头一盆凉水,浇得傅霆州浑身冰凉。他不由泄了气,是啊,他那么明确喊出了“卿卿”,如果真是卿卿,怎么可能转身就走呢?大概,那只是陆珩的某一个女人。

  世界上竟有背影这么像的人吗?

  陆珩见成功威吓住傅霆州,王言卿也走远了,暗暗松了口气。陆珩毫无谎言差点被当场揭穿的心虚,反而端出受害人的架子,以宽恕的口吻说道:“今日过节,大好的日子我不想生气,不和你计较。望下次,镇远侯不要再做这么失礼的事情。镇远侯,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陆珩说完便转身,傅霆州又往刚才的方向看了看,沉着脸跟上。

  陆珩坐到主位,也不管客人怎么样,自己端起茶盏,缓慢吹散热气。傅霆州进屋后飞快扫了眼,注意到梢间摆着一盘棋,棋子还没有完全收起,看来不久之前有人在这里对弈,因为一些意外才突然散了。

  傅霆州心里的想法再度动摇起来,莫非,刚才那个女子真是陆珩的身边人?可是,姬妾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客人来访时撞到了,大大方方见一面就是,陆珩为什么要把人送走?

  傅霆州脑中乱糟糟的,他落座后,试探地问:“陆大人好兴致,竟还有耐心教后宅女子下棋?”

  陆珩点头,坦然认了:“是。难得良辰美景,佳人在侧,可惜被镇远侯毁了。”

  傅霆州心里冷嗤,别的男人说这种话就算了,他可不信陆珩会耽于美色,为无关之人浪费时间。傅霆州半真半假地笑道:“听闻前段时间才貌双绝的赵三小姐向陆大人自荐枕席,陆大人都拒绝了。这才多久,陆大人就懂得怜香惜玉了?”

  陆珩笑容悠然,从容不迫道:“自己的人,和其他女人,当然不同。”

  傅霆州看着陆珩眼中细碎的笑,莫名觉得刺眼。他冷冷牵了下唇角,说:“没想到陆大人威名在外,对家眷倒如此深情,让本侯开眼了。本侯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陆大人应当知道吧?”

  陆珩缓慢“哦”了一声,眼睛中的笑更深了:“镇远侯的妹妹,竟然还没有找到?”

  陆珩一副同情口吻,把傅霆州的火又拱起来了。傅霆州深吸一口气,忍住,平静地开口:“陆大人耳聪目明,手眼通天,京城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如今陆大人又立了大功,想来不日即将升任指挥使。陆大人如此神通,所以,我想拜托陆大人,帮我寻找家妹。”

  陆珩笑了,他低头掀动茶盖,慢慢撇开上面的浮沫,但等了很久都不喝。傅霆州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忍无可忍,道:“陆大人?”

  “久闻镇远侯心高气傲,从不肯低头求人。能得镇远侯出口求助,我本该一口应下,全力而为,但是……”陆珩抬眸,终于肯将视线从茶水上移开,目光一派无辜,“但是我实在不知令妹的下落。京畿各卫所中,近期也没有失踪女子报案。镇远侯,有没有可能,令妹并不是失踪了?”

  傅霆州坐在黄花梨雕花玫瑰椅上,手指无意识攥紧。陆珩扫了一眼,注意到了,笑容越发诚挚:“镇远侯,无意冒犯,但令妹可有定亲,是否有意中人?”

  都说杀人诛心,陆珩这就是专往痛处捅刀子。傅霆州脸色变了,再也无法保持体面,勃然大怒道:“怎么可能?她一直住在傅家,侯府就是她的家。她哪里有什么意中人?”

  “这可说不定。”陆珩不紧不慢地往人伤口上撒盐,“镇远侯也说了,令妹是养女,镇远侯府对她再好,充其量不过是娘家。女儿家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说不定,她就是假借上香失踪,其实和心上人私奔了。”

  陆珩无疑说出了傅霆州最害怕的事情。傅霆州三次登门,陆珩都说不知道。陆珩就算再阴晴不定也不至于这般墨迹,会不会,卿卿确实不在陆珩手中,而是自己离开了呢?

  其实傅霆州也隐隐有预感,上香回来后,丫鬟在王言卿的屋子中找到了路引和户帖。傅霆州敢确信王言卿除他之外,绝不会和其他男人勾结,私奔乃无稽之谈。但若是,她自己离开呢?

  她本来就动了离开的心思,甚至连包袱都收拾好了。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她提前一步在西郊遇袭,可能她借此机会,顺理成章走了?

  傅霆州光想到这种可能,心脏就狠狠一痛。

  傅家曾经默认他和王言卿是一对,但老侯爷一走,他就要另娶新人。傅霆州甚至在她生辰这天,带着她去见新的议亲对象。他早该想到的,普通女子都没法忍这种侮辱,王言卿自尊那么强,怎么能接受呢?

  是他天真,仗着卿卿一直为她付出,就肆无忌惮践踏她的真心。他自信卿卿不会忤逆他,卿卿确实不舍得让他为难,所以,她选择自己离开,彻底走出他和镇远侯府的生活。

  不可以!傅霆州这时候才感到害怕,他宁愿一遍遍和陆珩勾心斗角,也不愿意接受她要离开他。傅霆州用力握拳,语气坚决,不知道是想说服陆珩还是说服自己:“不会,她绝不可能离开我。”

  陆珩看着他,眼中点点碎光浮动,像是同情又像是看热闹:“是吗?镇远侯还真是自信。若是寻常出城,我还能帮镇远侯找一找,如果只是失踪的话,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傅霆州依然怀疑的看着陆珩:“陆大人,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和我兜圈子。那天你也在西郊吧,真的不是你把她带走了吗?”

  “当然不是。”陆珩笑着否决,无辜地摊了摊手,“如果真是我,该找你早就找你了,何必推三阻四?这都一个月了,但凡有些烈性的女子,肯定早就自尽了。我这样做又没有好处,图什么呢?”

  陆珩这话很不光彩,算计的明明白白。但就是如此直白的利益关系,让傅霆州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陆珩图什么呢?

  傅霆州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遗憾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如果她落在陆珩手中,他至少可以欺骗自己,她是不得已才不回来。如果不在陆珩手里,他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没有了。

  傅霆州脑子嗡嗡直响,他像具行尸走肉一样起身,都没心思说场面话,转身就走了。陆珩看着傅霆州出门,眼中的笑容越来越深。最终他忍不住,捂住眉心,无声笑了出来。

  永远不要去猜测一个真小人的心理,他可能确实无利可图,就是纯缺德。

  作者有话说:

  傅霆州:他图什么呢?

  陆珩:图缺德。

第34章 失去

  傅霆州走后,陆珩笑够了,去后院找王言卿。

  王言卿在自己屋里,已脱了斗篷。听到陆珩来了,她放下笔,起身朝陆珩走来:“二哥。”

  陆珩在门口解下披风,淡淡应了一声,道:“快回去,你还穿着单衣呢,别在门口久待。”

  王言卿被陆珩拉着往屋里走去,两人进屋后,陆珩一眼就注意到桌案上摊开的纸墨,他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王言卿看到书桌上乱糟糟一片,赶紧上前将纸收好:“没什么,最近握笔时手生的厉害,连字都不会写了,想私下赶紧练练。”

  王言卿刚才去迎接陆珩,忘了收拾桌面。这些纸上有她写了一半的字,惨不忍睹,王言卿想赶紧把废纸藏起来,然而陆珩却按住她的手,说:“自家兄妹,连二哥也不让看?”

  王言卿眼睁睁看着陆珩将废纸拿走,一张张翻看,她有心阻止又不敢,尴尬道:“二哥,写得不好,等改日我练好了再拿给你看。”

  “哥哥又不是外人,不用避讳。再说,卿卿无论写什么都好看。”陆珩嘴里漫不经心说着哄人的话,他翻了几页,大概明白王言卿为什么觉得写字别扭了。

  她的笔锋像是两种风格的字揉捏在一起,有时候刚健锋利,明显是男人的写法,而有时候又是簪花小楷,秀气柔美。她落笔时在两种风格间跳来跳去,连自己都不知道哪种是对的,所以才觉得不会写字。

  陆珩记忆力出众,一眼就认出来那种刚健的风格正是傅霆州的字,另一种端正娟秀的才是王言卿自己的。王言卿以前应当特意模仿过傅霆州的字,几可乱真,但王言卿失忆后不知道此事,她顺着本能写,结果写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字体,可不是混乱么。

  陆珩心如明镜,心想傅霆州看着人模狗样,怎么尽干一些肉麻兮兮的事。他们兄妹竟然还相互学习对方的笔迹,莫非傅霆州也会写王言卿的字?

  真恶心。

  陆珩不愿意去想这得多亲近的关系、多漫长的相处,才能相互学会对方的字。陆珩嘴上说着卿卿无论写什么都好看,但手里却拿了笔,毫不客气在纸上勾了几个圈,将属于傅霆州的字一个个圈出来叉掉:“你恢复的很好,字迹已经有原来七八分像了。但这几个字不好,你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些丑字,干扰了你原本的笔风。这可不行,写字最重要的就是自成一体,风格统一,以后,你要有意剔除这些外来之物,不能再被影响了。”

  王言卿一听肃然,赶紧点头应下。

  陆珩将混杂了傅霆州风格的字划掉后,终于觉得心里舒坦了。他看着王言卿认真写出来的卷面被他勾画得不像样,难得有些愧疚,对王言卿招招手,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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