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第35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不等王言卿说完,陆珩已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说:“没关系,二哥不怪你。”

  王言卿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就已经被原谅了。王言卿郁闷,但再揪住这个话题不放显得她无理取闹,只好略过,真心问:“二哥,你说发出声音的那个人到底藏在哪里?”

  “嗯?”

  “目前来说最可疑的两个人——崔月环和秀葽,今夜都在屋里。事发时我亲眼看到她们在睡觉,不可能发出怪叫。可是声音明明白白就在窗外,莫非,她们还有同伙?”

  太监走前在屋里留了一盏小灯,烛光摇曳,满室温馨,连陆珩眼睛里似乎也洒了细碎金光。陆珩说:“锦衣卫去慈庆宫后院问了,天黑后没有人出门,事发时所有人都在自己屋里睡觉。除非所有人提前串好口供,要不然,同伴之说就站不住脚。”

  王言卿叹气,头疼地歪在枕头上:“没有外人进来,慈庆宫正殿里的人没有出去,后面睡觉的人也没有离开,那还能是谁呢?那阵声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陆珩明知道不该,但还是忍不住逗她:“万一真的有鬼呢?”

  王言卿恼怒,瞪大了眼睛嗔他:“二哥!”

  陆珩轻笑出声,他一天大部分时间带着笑,无论遇到任何人,任何事,他都浅笑晏晏,风度翩翩,笑意却鲜少进入眼底。然而现在,他眼睛里浮光跃金,碎星涌动,竟当真有几分愉悦模样。

  王言卿看得愣住,陆珩忍住笑,爱不释手地捏了捏王言卿的脸颊,说:“不逗你玩了,你该睡了。”

  “可是……”

  陆珩伸手,温柔但坚定地盖住王言卿的眼睛:“睡觉吧,那些事等明天再说。”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陆珩掌心处带着薄茧,蹭在她眼睛上痒痒的。王言卿心想现在确实什么都做不成,便听话地闭上眼睛,瓮声说:“好。”

  王言卿印象中陆珩温暖有力的手掌还停留在她的眼睛上,仿佛只是一闭眼,她就睡过去了。等再次睁眼,天光微亮,屋角的炭火已经熄灭,灰烬散发着余温,她躺在榻上,不知道睡了多久。

  王言卿细微动了动,一件衣服从她身上滑落。王言卿揉着脖颈坐起来,发现她身上盖着陆珩的披风,衣服将她完全包住,上面带着她自己的体温。屋里摆设一如昨日,除了她,并没有其他人动过。

  陆珩早就走了。他昨夜没睡吗?

  王言卿对这个发现有些惊讶,但心里并没有多少意外。她在榻上醒了会神,折好衣服,穿鞋下榻。

  她刚刚走动了几步,外面就传来敲门声:“王姑娘,您醒了吗?”

  王言卿把衣服整理好,过去开门。外面站着两个太监,为首的太监见了她作揖,垂着眼睛,并不往她脸上看:“姑娘夜里睡得可好?”

  王言卿点头:“甚好,多谢公公。二……陆指挥使呢?”

  “锦衣卫有事,陆大人先走了。陆大人走前交代奴婢,如果姑娘醒了,把这些送给姑娘。”

  王言卿看清太监手里的舆具,让开身体,让太监进入。太监带着人将洗漱用的东西放好,又对王言卿作揖,说:“陆大人给您备了早膳,奴婢先出去盯着了。小六子就在屋外,姑娘梳洗完,叫他进来收拾。”

  王言卿回礼道谢,太监侧开身体,并不肯受王言卿的礼,随即带着小六子出去了。等人走后,王言卿看着屋里小巧妥帖的洗漱工具,心想宫里人做什么都讲究,太监分明是怕她不习惯被宦官服侍,这才找借口退下,同时还提醒她一会有早饭。二哥时常和这些人混在一起,难怪说话永远在绕圈子。

  王言卿洗漱完,正打算挽发髻时,陆珩回来了。陆珩和太监不同,他没什么避讳的,直接推门而入,正巧碰到王言卿梳妆。他看到王言卿往头上固定发簪,自然而然接过王言卿的头发:“头还疼吗?”

  王言卿摇头,陆珩也不觉得在宫里能睡多好,淡淡带过道:“今日辛苦你了,再忍一忍,回府就能好好休息了。”

  王言卿见陆珩帮她固定头发,以为他对此很熟悉,便放心地放开手。结果整理好的发丝在陆珩手里完全变了形,他手指修长,动作从容,但发髻却歪成不像样子。王言卿没办法,只能全部拆除,重新梳一遍。

  这回王言卿不敢再让陆珩搭手了,她一边重复先前的动作,一边从镜中狐疑地瞥陆珩:“二哥,你竟然不会?”

  陆珩心想他怎么会盘女子发髻,他正要说话,忽然想到他应该是一个有着十年养妹妹经验的人,怎么能不会梳女子头发呢?陆珩忍住,轻描淡写说:“你以前不让我帮你,要是多练几次,我就会了。”

  王言卿转念一想也是,他们毕竟男女有别,大清早二哥到她房里帮她梳头发……怎么想都不对劲。

  王言卿没有怀疑,她把头发绾好,那个叫小六子的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麻利地端走水盆巾帕,没一会就送了食盒进来。陆珩没让小六子继续伺候,亲自将碗碟摆好,说:“皇上不喜杀生,宫里的膳食基本都是素的。这是尚膳监最擅长的几道点心,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宫里的糕点做得精致小巧,只有一口的量,保证娘娘们不会蹭花脸上的妆。王言卿夹了一块,糕点入口即化,虽然是素食,但烹饪下足了功夫,并不缺油水。王言卿点头,由衷说:“好吃。”

  陆珩见她吃得开心,脸上露出笑,不知不觉也多吃了几块。陆珩有点明白为什么皇帝胃口不好时会找吃相香的人陪着了,遇到王言卿后,她身上没见长胖,陆珩胃口倒改善很多。

  王言卿吃的差不多了,捧着羊乳羹小口品尝,问:“二哥,今天我要做什么?”

  陆珩不答反问:“你想怎么做?”

  王言卿抿了一勺乳羹,轻声道:“现在可以确定崔月环有所隐瞒,但没有进一步的证据前,没必要再找她问话了。只有合适的问题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如果打草惊蛇,浪费第一次机会,她有了防备后再问就没用了。我觉得秀葽也很奇怪,但昨日没来得及问,今日我想去找找秀葽和秦祥儿藏起来的事情。”

  陆珩点头:“你的计划很好,按你的想法做就是。”

  王言卿用膳后原地复活,她精神百倍,再次去慈庆宫打探。和神采奕奕的王言卿不同,慈庆宫众人无精打采的,还没有从昨夜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昨天前半夜女鬼再次造访,后半夜又有锦衣卫守着,大家谁都没睡好,张太后更是直到天亮,才终于朦朦胧胧睡着。

  因为张太后还在睡,宫中没人敢发出声音,走路都提着脚后跟。慈庆宫沉浸在一片死寂中,但好在主子没醒,他们也不用干活,宫女们都很清闲。王言卿找到秀葽,问:“秀葽,方便请你帮个忙吗?”

  王言卿没说问话,而是说请她帮忙。秀葽不好拒绝,点点头应了。王言卿借口请教绣帕子,带着秀葽走到一个清静避人的角落,王言卿问了几句绣花的事,慢慢触及正题:“秀葽,你绣功真好。你年纪比我还小,竟然就有这么厉害的针线功夫,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秀葽抿唇笑了笑,腼腆道:“王姑娘手指金贵,哪用做这些琐碎活。我蠢笨不堪,多亏秦姑姑教我,我才能绣几件像样的帕子出来。”

  “你可不蠢笨。”王言卿笑着夸赞秀葽,她心中有些意外,问,“你的绣活竟然是秦女官教你的?”

  秀葽点头:“是。秦姑姑聪明,什么都会,我要是有秦姑姑一半聪颖就好了。”

  王言卿看着秀葽脸色,试探道:“你们似乎很崇敬秦姑姑。”

  昨日于婉是如此,秀葽也是如此。秀葽没多做犹豫,理所应当道:“那是当然。秦姑姑为人端重,处事公允,还见多识广,宫里人都很敬重她。”

  王言卿轻轻应了一声,突然问:“你进宫已经三年了,这些年,你想家吗?”

  秀葽怔了下,眼睛下意识地垂下去:“能入宫是我几辈子的功德,我理应感恩,想家做什么?”

  她不承认,但表情已经泄露了她的想法。王言卿微叹一声,说:“我其实也不是京城人士。我的家乡在大同,那里常年开战,我已经好些年没回去过了。不知道现在我们村子是什么样,左邻右舍是否还安在。”

  秀葽听到王言卿的话,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王言卿说这些话自然而然,但她脑子里面却是空的,她空有感情,却记不起来承载那些感情的画面。

  按二哥的说法,她七岁就来到京城了。十年未归,故乡陌生的已如一个符号。她对大同府毫无印象,甚至,她连十七岁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

  她失去了记忆,连着生命都仿佛缺了一块。明明,她最亲近的人就在身边。

  王言卿发现自己又陷入一阵空茫中,赶紧打住。她今日的目的是打探秀葽,可不是回忆过往。王言卿先用同样的经历拉近距离,之后再询问,果然秀葽就配合多了。

  太阳升起,皇宫被照耀的璀璨夺目,连地面都反射着耀眼白光。秀葽虚虚望着地上的光斑,失神说:“王姑娘你好歹还有故乡可思,而我,连家都没了,不知道还能想哪里。”

  王言卿记得于婉说过,秀葽是被兄嫂卖到宫里的。她明明有亲人,却胜似孤儿,家中已无人期待她回去,天底下何处是她的归宿呢?

  王言卿沉默片刻,按住秀葽的手说:“你还年轻,等以后向宫里求个恩典,说不定能放还故乡。就算不回乡,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寻一良人成婚生子,也是你的家呀。”

  宫女一旦入宫就终身为奴,但有些年纪大或立过功的宫人,主子心存体恤,也会放她们出宫。这些构想虽然虚妄,但有一个念想,总好过没有。

  然而秀葽听到这些话后,脸色却阴霾起来,身体也绷紧了。她两只手紧紧攥住,眼睛盯着鞋尖,自言自语般喃喃:“不会了。”

  王言卿对秀葽的反应很意外,提起对未来的畅想,哪怕这个前景遥不可及,也不该是这种反应。秀葽身体收缩,语气脆弱但肯定,最重要的是,她用的是“不会了”。

  仿佛,她已经知道将来了。

  王言卿觉得异常,她不敢刺激秀葽,小心翼翼问:“你总是郁郁寡欢,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秀葽视线向下,上唇抿成平线,眼睛良久不动。秀葽像是缩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王言卿只能靠表情猜测她的心情。

  她沉默寡言,看起来并不讨张太后喜欢。她可能觉得自己根本没法放出宫,所以心生感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秀葽的这种表现似乎不只是害怕、悲伤,还有羞愧。

  她哪怕伺候人做得不好,不得张太后重用,也不该羞愧啊?这时候王言卿想起昨夜陆珩突兀地问秀葽长相,之后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再结合于婉、秦祥儿等人的表现……

  王言卿骤然生出一个很荒唐的猜测。

  王言卿盯着秀葽表情,手指松了又紧,默默给自己鼓了两次劲后,才佯装不经意地开口:“依我说,京城虽大,却也没什么好的。上元节那天我随家人出门看灯,路上遇到昌国公。我好端端走路,并没有招惹人,他们就觉得我是青楼女子,言辞间很不尊重。幸好我哥哥在,护着我走了,要不然,我都不敢想象那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是王言卿真实经历过的,陆珩带她上街观灯,结果遇到了张鹤龄。虽然最后无事发生,但王言卿敢保证,如果那天陆珩不在,事情远不会如此平静收场。

  陆珩说过张鹤龄是老色鬼,张鹤龄对着大街上随便一个女子都敢放肆,那面对张太后宫里的宫女,会不会死性不改?街上的女子好歹大部分是良籍,而这些宫女,却身家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处于完全弱势。

  王言卿说完后,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秀葽。秀葽扇了下睫毛,眼睛忽然红了。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说:“王姑娘,你幸而还有兄长撑腰。那些没有倚靠的女子,不知道该怎么活呢。”

  王言卿确定了,她的猜测竟然是正确的。她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她伸手抱住秀葽的肩膀,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这明明不是她们的错,可是,苦果却要她们承担。

  秀葽自从遇到那件事情之后,心里已经痛苦了许久。秦姑姑间接救了她,但她没法向秦姑姑倾诉;同屋的宫女大概猜到了,她却不敢挑明。唯独此刻,她遇到王言卿,另一个有类似遭遇的女子,秀葽再也忍不住,恸哭出声。

  在宫里待久了,连哭都不敢大声,只能闷闷地掉眼泪。秀葽哭了很久,王言卿就环着她的肩膀,默默陪着她。因为压抑,最后秀葽的声音都哽咽起来:“那天太后让我伺候建昌侯净面,我什么都没做,他却突然摸我,还要扯我的衣裳。我怕极了,不小心打翻了水盆,惹恼了建昌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言卿没出声,只是抱紧了秀葽,心里却大为震惊。

  她以为秀葽和她遭遇的一样,是昌国公嘴上不干净,没想到,竟然是建昌侯张延龄,而且,都发展到扯衣服了。若是秀葽没有打翻水盆,若是其他宫人没有发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可是宫里,说的不好听些,宫女都是皇帝的财产。张延龄在皇宫都敢如此无法无天,张太后身为姐姐,竟然不管吗?

第46章 落网

  秀葽哭了很久,情绪终于平复下来。王言卿得知了隐情,但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轻松。

  她确实知道症结所在了,但然后呢?

  建昌侯依然是张太后的弟弟,秀葽依然是慈庆宫的宫女。有张太后在,没人能拦住建昌侯进宫。如果建昌侯真想对秀葽做什么,秀葽躲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

  她是一个出身平凡、能力普通的宫女,和世上千千万万女子一样,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差,庸碌但努力地活着,在上位者眼里,恐怕都不及一对花瓶重要。她这样的女孩子在后宫一抓一大把,就算死了都不会有人注意,她拿什么去反抗建昌侯?对方是张太后的弟弟,一旦闹大,张太后必然偏袒自己的弟弟,说不定还会将她灭口。

  难怪秀葽郁郁不乐。秀葽的状态无法再问话了,王言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秀葽送回慈庆宫休息。她们回去时,正殿传来动静,应当是张太后醒了。所有宫人都跑进去伺候,秀葽也不敢怠慢,赶紧提着裙子去打水了。

  无论正在遭遇什么,她都是一个宫女。

  宫女们里外穿梭,端盆的、烧水的各司其职,王言卿不好给她们添乱,就远远避到一边。她在昨日听到声音的地方转悠,昨日天黑,她看不清,今日再来检查一遍,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线索。

  王言卿来回踱步,在窗户前走了很久,可惜并没有收获。她心中失望,正打算换个地方看看,抬头时忽然咦了一声。

  她盯着头顶的灯笼,说不清为什么有一种违和感。王言卿在灯下看了良久,秦祥儿从殿内出来,一回头便看到王言卿停在廊下。秦祥儿对身后的宫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走,自己走到王言卿身后,道:“王姑娘。”

  王言卿回头,看到是秦祥儿,点头问好:“秦女官。”

  秦祥儿道了句万福,问:“王姑娘在看什么?”

  王言卿摇摇头:“没什么。我昨夜没睡好,脖子有些僵,趁没人活动活动筋骨。让秦女官见笑了。”

  秦祥儿脸上依然古板端庄,一板一眼道:“王姑娘来慈庆宫帮忙,结果却害得王姑娘无法安睡。奴婢深感愧疚,在此给王姑娘赔礼……”

  王言卿连忙避让:“秦女官这是说什么。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太后金尊玉贵,太后受辱,便是朝堂受辱。慈庆宫里有怪力乱神,是我们这些臣子没护卫好才是。”

  秦祥儿点头,说:“王姑娘忠肝义胆,令人敬佩。陆大人似乎很看重王姑娘,姑娘和陆大人有什么渊源吗?”

  王言卿心里紧张,莫非她昨日的行动引起别人怀疑了?王言卿牢记自己的假身份,说:“陆大人是正三品指挥使,而我不过一名普通女子,哪有什么渊源?不过是祖辈有些交集罢了。正巧太后宫中闹鬼,陆指挥使想到我在道观住过,又是女子,便派我过来看看情况。仅此而已。”

  秦祥儿淡淡应了一声,说:“昨夜有劳王姑娘了。您是陆大人的贵客,不能怠慢,姑娘请随我到偏殿休息。”

  王言卿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跟去偏殿。这样一耽误,上午便过去了,王言卿用午膳时,留意到送饭的太监,忽然灵机一动。她默不作声吃饭,饭后等了一会,果然有两个小太监来取残羹剩饭。

  给太后送饭是美差,被上面的大太监把控着,而饭后收拾垃圾却又脏又累,一向都甩给没资历没靠山的小太监。王言卿佯装喝茶,实则眼睛留意着外面。等小太监收好剩饭,两人合力抬着木桶出门后,王言卿趁人不注意,悄悄跟了出去。

  “公公留步……”

  抬捅的两个小太监回头,看到是王言卿,连忙放下东西,诚惶诚恐地作揖:“王姑娘。您有何吩咐,可是饭菜不合口?”

  两个小太监说这些话颇有些战战兢兢,王言卿摆手,道:“并不是。膳食甚好,多谢两位公公。我今日出来,是有些话想问。”

上一篇:云鬓楚腰

下一篇:春心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