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此花与汝
宫口开后,阵痛就频繁起来,房嬷嬷在长宜腰下垫了个枕头,等到宫口开到七指,已经是戌末了。
院子里的灯都点了起来,张医婆让长宜含了片人参。
也不知过去多久,长宜听到七嘴八舌的声音:“孩子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男孩。”
屋子里响起清亮的哭声,细细的,哭了一会就不哭了。长宜已经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声音里带着急切的哭腔:“我要看看孩子,快让我看看……”她现在连手指头动起来都费力,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徐衍看到她哭,低下头吻了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和她说:“我让他们抱过来。”他终于也是松了一口气。
房嬷嬷把擦干净的孩子抱了过来,包带都是一早备好的,裹着男孩儿小小的身子。长宜看到孩子脸红红的的,皱巴巴的一团,她又是哭又是笑,神情很是激动。
房嬷嬷笑着道:“小少爷胎发生得好,眉眼长得像大人,嘴巴鼻子像夫人,长大后肯定是英气轩昂的。”
长宜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觉得襁褓里的孩子明明像个小老头,可她满心里还是爱的不行,这是她和徐衍的孩子,张开手臂说:“让我抱抱。”
长宜的身子还很虚弱,徐衍接过孩子和她一起抱着。没过一会徐太夫人就带着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赶了过来,孩子被抱了出去。
徐衍抱着长宜让她躺平,轻声问她:“还疼的厉害吗?”他看到长宜痛苦的模样,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是让他觉得后怕。
长宜摇了摇头,她看到徐衍的眉头还紧紧蹙着,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
邱妈妈端着汤水进来,看到徐衍还在这里,笑着上前道:“四老爷,夫人刚生产完,现在正需要休息。”
丫头婆子也都被邱妈妈遣了出去,只留下青竺和双杏还在屋里伺候。这会子已经是深夜了,外头传来清脆的梆子声。
正好徐大爷过来了,有事要和徐衍商量,徐衍这才出了耳房。看过长宜,徐太夫人就让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先回去歇息,看到大儿子和四儿子正站在庑廊下说话。
看到母亲走过来,徐大爷和徐衍都恭敬的叫了一声‘母亲’。
徐太夫人问徐衍:“怎么今儿倒请了赵太医过来?”赵太医是宫里千金一科的圣手,如今宫里面的两位娘娘有了身孕,都是他照看的,忙的根本抽不开身。
赵太医在大兴待了倒有几个时辰,若娘娘传召找不到人,可就麻烦了。当时紧迫,她也没有问……
徐衍回道:“是皇上听说了,让赵太医跟过来的,母亲不必担心这个。”他看向徐大爷,“夜深了,大哥替我送母亲回去歇息吧。”
徐太夫人年纪大了,又折腾了一宿,着实有些撑不住,不过好在老四家的母子平安,这让她很是欢喜,神色虽有些倦怠,看上去精神头还算好。
就是四子不管不顾的进了产房,让她有些挂心,但她当时既然同意了,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徐大爷送了徐太夫人回去,这会子院子里才安静了下来,墙角有蛐蛐的叫声传过来。
徐衍进了耳房,看到长宜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孩子则送去了乳娘那里喂奶。他在床前坐了一会,邱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劝道:“四老爷也该去睡会,这里有老奴守着就行了。”
徐衍却朝她摆了摆手,“你去睡吧,我在这里陪一会夫人。”
邱妈妈知道拗不过四老爷,便悄悄地退了出去,细绸软帘落下来,徐衍静静地望着长宜安谧的睡颜,看到她额上不知何时带了一条镶了南珠的眉勒。
第80章 (修文) 长宜闻言脸色微红。……
院子里一团漆黑, 西稍间的灯却亮着。蓁姐儿已经睡着多时了,郑兰斋怔怔的坐着,直到外面传来丫头们的说话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在寂静的暗夜中尤显得突兀,瑞香蹑手蹑脚的进了屋, 郑兰斋扭头望向她,冷不丁的吐出二字:“生了?”
瑞香觉得郑氏的脸色有异, 小声回道:“四太太生了个男孩, 母子平安。”
屋子里一片沉寂。
瑞香又退了出去, 次日清早高妈妈来见郑氏, 郑氏还坐在西稍间, 却是一夜没有合眼,本就瘦削的脸上毫无光彩。
高妈妈叫了乳娘进来照看蓁姐儿, 扶着郑氏回到内室。一会还要去清心堂请安,高妈妈吩咐丫头打了水进来, 亲自服侍郑氏梳洗。
郑氏想了一夜,面对高妈妈还是忍不住问道:“乳娘, 这是不是就是我的命……”她想到生蓁姐儿的时候, “我在产房里疼了两天两夜,差点命都没了,三爷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 更不要提……”
她没有再说下去, 昨日猗园那边的动静那么大, 高妈妈是知道的。
郑氏继续说:“如果当初我没有走错,是不是他也会这般待我?”
高妈妈凝神静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看到台阶上坐着两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把隔扇关上。走到郑氏身旁才悄声说:“太太可不能说这种糊涂的话, 叫人听去这还了得。”
郑氏脸色讪讪:“是我失言了。”
高妈妈想了想还是劝道:“太太不要嫌我老婆子啰嗦,拼着被太太嫌弃,老奴今日也得说说您……虽说三爷在外头养外室不对,可要老奴说,太太做的也不好。”
郑氏闻言脸色发白,高妈妈继续道:“当初三爷被夺了官身,老奴就劝您不要和郑太夫人说,您嫁到徐家就是徐家的人了,太夫人能由得郑家来插手徐家的家事,何况这也不是从前了。”
“若非如此,当年的事岂会再被提起,郑家没讨到好,反倒闹得太太自个没脸,今日您虽是无心之说,若这话传到三爷耳中您让三爷怎么想,又让外头的人怎么想。”
高妈妈这话指责的毫不留情,郑氏坐在妆奁前面望着高妈妈直发愣,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高妈妈见她这样就不再说了,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却软了下来:“太太您如今是徐家的三太太,可不能再这样小孩子心性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您可不能把自己困在这里啊。”
郑兰斋却许久没有说话。
高妈妈也不知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郑氏听进去了多少,但该说的她都说了,郑氏听不进心里,她也实在没什么法子了。
瑞香打了帘子进来,开了隔扇回禀:“太太,赵姨娘一早就派人过来说身上不爽利,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郑氏被高妈妈这样说了一通,心里正不大爽快,闻言皱眉道:“是难受的要死了不成,隔天两日的请大夫,她当她是谁了,一个玩意儿,没死人就不要过来禀报我。”
瑞香没想到郑氏一早会生这样大的气,她原本还想提醒郑氏一句,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悄悄地从里间退了出去。
长宜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孩子包裹在大红色的淞江三梭布包被里,上面用彩线绣了瓜瓞绵绵的吉祥花纹。
男孩儿睡得恬静,小脸粉嫩嫩的,睫毛很长,这点倒是和徐衍很像,长宜看了一会只觉得心里柔的能滴出水来,闻到淡淡的奶香,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
邱妈妈看到长宜起来,拿了引枕垫在她身下,笑着说:“小少爷乖得很,昨夜丑正就睁眼吃奶了,一点儿都不哭闹,吃完就睡着了。”
长宜看着男孩儿满心里都是柔软,虽然昨天把她折腾的不行,但一瞧到孩子小小的模样儿,那些痛苦就不值什么了。
长宜这才想起来问:“四爷什么时候去的内阁?”
邱妈妈道:“太太不知道,昨儿夜里您睡着后,四老爷在您床前一直守到天亮,没去内阁,好像是陈大人来了,四老爷刚才去了熙春堂。”
长宜微微一愣,徐衍昨儿守了她一夜……
青竺和双杏端了热水进来,服侍长宜洗漱。贾妈妈给长宜挽了个圆髻,虽然坐月子期间她不能出房门,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发髻之上不插玉石,只额间带了一条眉勒。
用过早饭,长宜让邱妈妈把乳娘带过来见她。
两个乳娘都是徐衍央徐大爷从大兴找来的,生的齐整白净,胖胖的,一看奶水就很丰厚。一位姓林,一位姓王。
长宜问她们:“喂了几次奶了,吃得好吗?”
穿茄花色细布衣裳的王乳娘回道:“喂了两次,昨天夜里小少爷头一次吃奶,吃的不多,辰正换尿布又喂了一次,可能是饿了,大口大口得吃了倒有半刻钟。”
长宜赏了她们两个每人二十两银子,嘱咐她们:“好生喂养哥儿,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她们二人欢喜的接下银钱,眉开眼笑的说:“太太放心,我们一定尽心。”
徐太夫人带着徐大太太过来看长宜。
徐太夫人看到孙子自然是高兴的,抱着不肯撒手,和崔嬷嬷说:“你瞧他和老四小时候长得多像啊,这眼睛这鼻子,实在是太像了,就是老四生下来没他白净。”
崔嬷嬷也笑着说:“四太太皮肤白,小少爷是仿了四太太。”
男孩儿小手抓握成拳,只有核桃般大小,徐太夫人瞧着实在是欢喜极了,也难怪她欢喜,毕竟这么多年府上已经没有添孩子了,前些日子韩姨娘虽然诞下一女,但到底是庶出的,何况这是四子头生的孩子。
徐太夫人笑呵呵的道:“可起了乳名了?”
孩子的大名都是百日的时候由父亲所取,初生则是叫乳名,并不讲究文雅,民间反倒是说越鄙俗的小名孩子越容易养活,长宜也想着孩子的乳名,她心中虽有主张,但这样的事还是要和徐衍商量一下。
长宜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想了两个,一时倒拿不定主意,还是得让母亲和四爷帮着瞧瞧,若是都不妥就再另取。”
徐太夫人就笑着说:“这有什么为难的,正好老四在家,不如你写下来让他看着挑一个。”
青竺去次间磨了墨,拿了纸笔过来,长宜略一思索在纸上坦然落笔,打发了人送到熙春堂。没一会小丫头就端着剔红雕花的托盘回来了,上面放了一张叠好的纸。
长宜打开来一看,倒是有些意外,徐衍竟然选了‘天赐’,徐太夫人抱着男孩儿已经‘天赐’、‘天赐’的叫了起来。
过了一会徐二太太带了夏若娴也过来了,陪着长宜说了一会子的话,郑兰斋才姗姗来迟,蓁姐儿看到躺在包被中的天赐很是好奇,歪着头看了好大一会子。
一屋子的人见她看得这样认真,都不由笑了起来,徐大太太就问她:“蓁姐儿,你喜不喜欢天赐弟弟?”
蓁姐儿点了点头,但又犹豫了下,和长宜说:“天赐弟弟好小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陪蓁儿玩。”
长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等天赐会说话了会走路了,就能陪蓁姐儿了。”
蓁姐儿就说:“那天赐弟弟得快些长大,像瓒哥儿那样才好。”
郑兰斋坐在一旁看着女儿这般亲近傅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给站在一旁的乳娘使了个眼色,乳娘只好上前,哄着蓁姐儿去院子里玩了。
徐太夫人看见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回到清心堂和崔嬷嬷说:“老三家的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我只以为是老三对不住她,素日里也偏袒她,你瞧瞧她做的那些事,当真是让人瞧不上眼。”
崔嬷嬷服侍徐太夫人躺到罗汉床上,淡笑道:“太夫人可是忘了您当初怎么偏心三太太的了,说她虽有些骄恣任性,但性情明快,先大太太和二太太性子强势,三太太和四太太最好性子软和些,婆媳之间贴心,怎么如今反倒如此说了。”
想到从前徐太夫人不由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就当是我看走了眼吧……老三和老四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郑氏的原因。”
说到三子,徐太夫人又让丫头把徐大爷喊了过来,问他:“我听老三说,你让他去族学里教书。”
徐大爷点了点头,“前阵子璜从叔过来提起的这事,我和三弟说了,他当时没说什么,我以为他不愿意就没再提,今天一早三弟派了身边的小厮跟我说他去族学……母亲是觉得不妥?”他询问道。
“老三在家没什么事,总不能老是陪着我抄经文,有点事做也好。”徐太夫人叹道,“既然是老三自己愿意的,就让他去吧。”
长宜打发丫头去熙春堂看陈大人走了没有,不过一刻钟,徐衍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长宜正坐在床上哄男孩儿,脸上的神情温婉沉静。他看着不由莞尔。
长宜抬头看到是徐衍,笑着道:“刚才天赐尿了,邱妈妈才给他换了尿布,又睡着了。”
徐衍看向睡在长宜臂弯里的男孩儿,小脸还红红的,躺在大红的包被里,睡得正香甜。
徐衍摸了一下长宜的手,不由皱了皱眉,喊了青竺过来,吩咐道:“夫人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得多穿件衣服,去拿一件披风来。”
连服侍长宜坐月子的邱妈妈都没有注意到这些,青竺看到四老爷神色严肃,连忙去拿了。
长宜抬手抚了抚徐衍的眉眼,轻声问他:“我昨天都没什么事了,你怎么又守了我一夜?”
徐衍还以为长宜着急把他叫过来是有什么事,却是为了这个,定然是哪个丫头婆子的在她跟前多嘴了,笑道:“在内阁值班经常遇到加急的奏报,也常常是一夜未睡,算不得什么。”
“这怎么能行呢?”任谁一夜没睡也都不舒服的,长宜望着他儒雅的眉眼,想到昨天徐衍还进了产房,她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想起来才觉得不太好。
长宜拉住他的衣袖说:“四爷,你去随安堂睡一会吧,这样熬着,对你身体不好。”
“我现在倒不困。”徐衍笑着在她耳边说:“……我身体好不好的难道你不知道?”他故意说的很慢。
屋子里还有丫头婆子,长宜闻言脸色微红。
徐衍知道她脸皮薄,也只是想逗逗她,又道:“我倒是有件事要和你说……吏部提准了你的诰命,是四品的恭人。”
长宜很是惊诧,虽然以徐衍的官身,她迟早会得诰命,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我得了诰命?”她还是有些不相信。
“昨天诰书送到内阁,我亲自核对的,已经加盖御宝。”徐衍看到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一个四品的恭人就值得这样让你高兴了,母亲和二嫂的诰命可都是夫人。”
徐老太爷赠官荣禄大夫兼少傅,徐太夫人是正一品的诰命,徐二太太身上的诰命则是跟着徐二爷的官阶二品封典。
虽然只是四品的恭人,但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就连傅老夫人都只是五品的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