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里片
皇贵妃被宫女从内殿扶出来, 她身上宫装秀丽,宝石蓝缎料精致无比,长发用翡翠簪子挽起, 虽不比以前豪奢,但也瞧得出是她没受大影响, 只眉眼间有淡淡皱起,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虞翎上回随方大夫人进宫, 就把圣上知道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这件事告诉皇贵妃。
她不知皇贵妃有没有把自己那天的话听进去, 但皇贵妃至今一直安分待在永和宫, 至少没惹过事端。
皇贵妃的视线慢慢看向虞翎, 虞翎不明所以,片刻之后,陡然想起这是皇贵妃第一次陪她过生辰。
皇贵妃到圆桌主位坐下,让宫女拿来两个首饰匣,一人给了一个,道:“你们生辰是相近,凑在一起过倒也省了事。本宫现在哪也去不了,也没法吩咐别人做些什么,这些都是圣上赏给本宫的,反正本宫是用不上了,你们带回去收好。”
萧庚雪皱了眉道:“母妃正是风华正茂,年岁正好,怎么用不上?”
大殿之内金碧辉煌,绯色鲛绡帐,晶透琉璃灯,处处透出一股贵气,虞翎也是没接,站在一旁轻叹道:“这是圣上赐给娘娘,娘娘还是收着好,我们拿不得。”
殿内只有两个宫女伺候,怀里抱着檀木匣,其中一个是当初给苏栀一巴掌的憨厚宫女,对皇贵妃忠心耿耿。
皇贵妃摇了摇头,让萧庚雪坐在手边,随后才又拉过虞翎的手,让他们都坐在身边,道:“就知你们两个懂事,圣上又不来,本宫打扮了也没人看,倒不如给你们两个分了。”
紫檀木桌上摆粉蒸排骨,红烧鱼,燕窝粥等,热气腾腾而上。
虞翎慢慢顺着皇贵妃的手,扶裙摆坐在皇贵妃右手边,笑道:“娘娘天生丽质,即便不打扮,也是旁人远不能及。”
丽妃那里才出事没多久,皇贵妃与丽妃有嫌隙,亦有嫌疑,她被禁足是与外臣有勾结,这两年之内,复宠无望,若情况再差些,此生都要禁在这座宫殿里,倘若圣上那里再知道些什么,皇贵妃乃至方家,都逃不过一死。
虞翎这个本来就假的假公主,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她抬着琥珀双眸看向萧庚雪,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抬手先给皇贵妃盛碗燕窝粥,放到皇贵妃面前,开玩笑说:“今日是我生辰,母妃便忘了那些烦心事,要不然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反倒激起母妃伤心事,我是难辞其咎。”
皇贵妃笑了笑,道:“往年问你要些什么,你总说要母妃身子平安,今年母妃也拿不出什么东西,倒也只剩下康健的身子。”
萧庚雪撩袖,顺手给虞翎也夹块排骨,道:“我今年也仍是希望母妃一切都好,只今年事情太多,许是犯了太岁,正巧我和虞姑娘婚事将近,礼部那边也早早准备过,不如提前几月,到时候母妃这里还能热闹热闹。”
虞翎倏地一顿,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刚刚才在殿外说他没考虑清楚,让她不要多提。
皇贵妃不知道萧庚雪和圣上关系,是巴不得他们两个成亲把所有事情掩盖下去。
虞翎斟酌着要开口说一句自己暂时没有准备,就听皇贵妃道:“这种事不急,先缓着吧。”
皇贵妃从前一直撮合他们两个,现在这一句缓着,反倒让萧庚雪手顿了顿,但他素来是听皇贵妃的,也只笑一声好,虞翎也有些惊讶。
这一顿饭算是皇贵妃近来吃得最好的,但一旁的虞翎只不动声色打量着,在猜他们想什么。
可皇贵妃没对她说,皇贵妃这里是圣上特许才能够放人进来,不能久留人,虞翎来一趟,也没待太长时间。
萧庚雪在这里,她不可能支开他和皇贵妃说什么,只能敛住眉,没多问。
等到他们要离开时,那两箱珠宝首饰还是被交到了他们手上,算皇贵妃赏他们的。
这些东西皆是贵重,价值不菲,宫女替虞翎抱出来,送到暖轿上,虞翎只微顿住了脚步,回头道:“我虽不知四皇子方才是何意,但望你下次还是不要再在娘娘面前提。”
天色澄净,云层中透出淡淡光亮,萧庚雪看着她,问道:“若我日后能做到只有虞姑娘一人,虞姑娘可会嫁过来?”
虞翎轻摇着头道:“我心意已决。”
他沉默片刻,又突然笑着开口道:“母妃看起来心情不大好,我只是随口说说哄母妃开心,虞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从前听人说母妃和二舅舅关系好,我本来还想请二舅舅进宫来看看,终是怕惹来麻烦。”
虞翎纤细身子站在原地,同他轻轻对视着,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道:“四皇子所说的,我知道的。”
……
在宫里的这些小插曲影响并不大,但虞翎还是和谢沉珣说了一声,那时候谢沉珣从外边刚刚回来,正好和她走一段路。
虞翎不知他是去了哪,但看到他靴底沾了些泥,心猜他该是出了京。
今天圣上亦不在宫里,他们两个倒不知是不是一起去过什么地方。
一条曲折回廊直直穿过湖泊,谢沉珣青衫平整,步子稳健,处处都是一丝不苟,虞翎跟他说完以后,他也没说什么话,她知他是在思虑周全,大多事情不确定没有后顾之忧,都不会插手。
他不开口,她也安安静静跟在他后面,青天白日里有些无聊,下了回廊之后,她手捏绣帕,桃红绣花鞋轻踢起庭院里的小石子,一路随他。
谢沉珣却慢慢停下了步子,那颗小石子便踢到了他的黑靴上,他回头看她一眼,虞翎顿时像犯了错,道:“我非故意。”
身边不时有丫鬟小厮经过行礼,他没说她,只让她继续跟着,沉声道:“娘娘赏你的东西,拿着便好。”
虞翎道:“我回来的路上打开箱子看过一眼,娘娘给的,比我想得要多,她素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想必给四皇子那箱也是差不多,我有些不明白她此举。”
“宫中妃子若得宠,不乏讨好之辈,圣上没让人搜永和宫,她手里东西是比你想得多,”谢沉珣开口,“四皇子那里,暂时不用多管,他手段多,你住在侯府,他靠近你只会是早有预谋,以后见了多避着,你若是直接对上他,只会被戏耍一通。”
谢沉珣不是第一次这样评价四皇子,虞翎听得多了,下意识便觉他是对的,等回过神,才想他们本来就是未婚夫妻,他就算不靠近她,皇贵妃也会要他们亲近。
但虞翎还是颔首道:“我晓得的。”
“这几天我有事,出门久,”谢沉珣脚步慢下来,“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找冯管家,他知道做什么。”
侯府几个管事里,冯大管事是直接在谢沉珣手底下办事的,猜得到谢沉珣的心思。
虞翎只轻叹一口气道:“我记下了。”
她对皇贵妃的陪伴没抱过什么期待,见到皇贵妃和萧庚雪母子情深,心里也不怎么激动,但谢沉珣知道她的事,总归有些不一样。
“今晚上我要出去见人,你换身衣裳,”谢沉珣身形挺拔,“等我办完事后,陪你走走。”
作者有话说:
去见正牌未婚夫
这两天应该能出没一个数
给姐夫最后的甜蜜蜜
第94章
虞翎跟随谢沉珣出门过几次, 大多数都是在他无事的时候。
他不会把她卷进麻烦里,也不是很喜欢让她出现别人面前。
虞翎常年深居简出,本就不太爱出门, 没在这种事上察觉到男人的危险——谢沉珣太过于稳重内敛,少有莽撞之举, 和圣上给她的紧迫感完全不一样, 值得人依赖。
屋里的陆嬷嬷早早等她回来, 问一句肚子饿吗, 得到虞翎肯定回复后, 陆嬷嬷乐呵呵去厨房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
虞翎每年的长寿面都是她做的。
小雪貂从地上跳到虞翎双腿吱吱叫,在她裙衫上留下几只脏兮兮的小脚印, 让她不由得揉着额头,最后用条帕子给雪貂擦了擦小爪子。
虞翎原先还想把这小东西送到她姐姐那里,现在觉得那就是在给她姐姐送个祖宗。
虞翎出门一趟,容易疲倦,吃过一碗长寿面后没多久, 先去睡了一觉, 睡到傍晚等陆嬷嬷叫醒,这才打着哈欠,换身素净衣裳, 戴上帷帽,随谢沉珣出去。
京师近傍晚一般都是归家时, 除了一些爱去烟花之地的混混纨绔,少有人会在这时候出府, 这时元宵灯会早过, 虞翎也没听过有什么地方适合走动, 但谢沉珣会带她出门, 总该有他的理由。
她没问,乖得让谢沉珣在马车上亲了她几口。
灰蒙蒙的天际缓缓升起一轮弯月,虞翎下马车时,发现谢沉珣带她来的是间靠近京郊湖畔的酒楼,湖水荡漾声远远传来,精致画舫游船点上盏盏明亮烛灯,湖泊倒映出旖旎的灯色。
虞翎弯腰半站在马车上,纤细手指扶着马车边沿,朝外看一眼,视线又转回到谢沉珣身上。
谢沉珣只慢慢扶住她,让她手搭在他宽厚肩膀上,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道:“京师平日只有这边能放烟火,今日有烟火小宴,我定了好位置。”
虞翎修白双手抱住他的脖颈,帷帽遮住她白皙面容,她身上的柔顺粉裙摆轻垂着,干净绣花鞋轻踩住地,这时才抬头疑惑问:“那你是来见谁?”
他此行出门隐秘,没带太多侍卫,从侯府驶出来的马车甚至没有侯府的标识,若是单纯带她出门看个烟火,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离京要解决一些事,”谢沉珣看一眼天色,似乎觉得他们是来早了,宽大手掌牵住虞翎的小手,开口道,“先进去坐坐,这里的厨师不错。”
虞翎被他带着从后门进去,出来迎接他们的似乎是酒楼老板,他对谢沉珣恭恭敬敬,只在看到带帷帽的虞翎时有些惊讶,好像在想谢沉珣什么时候养的女人。
侯府私产多,直到现在虞翎仍不知有多少,她隐约察觉到这里又是和侯府有些牵连,但她不太习惯被无关陌生人打量,人微靠近些谢沉珣,纤白手指轻抓他胳膊。
酒楼老板被谢沉珣扫过一眼,立即收回了视线,连忙领他们到三楼的一间雅间。
三楼总共就有六间雅间,每间屋门口都守着两个侍卫,是侯府的人。
虞翎只看过一眼,就知道谢沉珣今天要见的人,非富即贵,或许今天带她出来,真的是顺便。
屋子檀色幔帐束在两侧,两道墙上都挂有闲情逸致的山水字画,明亮漆纱灯驱散黑暗,谢沉珣说他出门一会儿,让她一个人在屋里走走,别出去。
虞翎点头,目送他出去。
她双手轻解开帷帽系带,慢放一旁红木案桌,又轻步在屋里转了转,算是了解个大概。
没一会儿屋外有人敲两下门,进来两个丫鬟,送上咸甜糕点和热茶,几个精致碗碟摆十几种糕点,每种横叠适中三小块,琳琅满目。
丫鬟福身道:“主子说今日客少,姑娘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厨房备着人给您做。”
虞翎白天才和萧庚雪在宫里吃了些东西,回府后又吃碗面,倒没什么饿的,只摇了摇头,她们下去。
两个丫鬟恭敬退出门外,合上了门。
雕花窗子外有些奇怪响动,像是飞来了鸟,虞翎只慢慢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子望出去,除了四处灯火,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反倒觉这座酒楼高,视野十分广阔,连拂来的风都有些舒适,适合看烟火。
虞翎刚刚拿过一旁叉竿支起窗子,便发觉底下宽敞平地有人望着她,楼下挂着大红灯笼,她目光从上往下望过去,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但虞翎刚刚才同他一起来,认得出他的身形。
是谢沉珣。
她愣了愣,便见有个人给了他支香,他背对她,走得远一些,蹲下来点了一条引线,又往后退开。
淡亮火花瞬间从地上刺啦响起,随后朝远处蔓延,片刻之后漆黑夜幕中便炸开一朵绚丽至今烟火,照亮虞翎愣神的眼睛。
谢沉珣此人,骨子里板正严苛,讨厌玩物丧志,亦不喜花里胡哨的东西。
短暂的花朵还没从黑幕当中消散开,又接连绽放出漂亮另一朵。
但虞翎已经有些看不清谢沉珣的身影,眼泪倏地从她眼眶里忍不住流出来,她捂住唇,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
虞翎慢慢坐在地上,头靠着膝盖哭泣,从她知道她的身份起,她就习惯于自己处理各种事,学她该学的东西,不想让人操心,也不喜欢和别人太过于亲近,除她姐姐之外,她抗拒来自别人的关心。
响亮的声响惊动四周,周围住的一堆人刚吃完晚饭正是清闲,纷纷跑出来看热闹,等这趟烟花放完了后,谢沉珣才把那支香给了侍卫,走回酒楼里。
他刚回雅间就听到她的哭声,见到她坐在冰凉地上,当即变了脸色,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快速问道:“出什么事?心疾犯了?可吃了药?我带你去……”
虞翎扑在他怀里,放声哭出来,谢沉珣大抵是被她吓到了,沉着脸色从玄袍袖中立即掏出个白玉瓶子,喂她吃药,虞翎只抽泣着撇开头,凶巴巴说不吃。
她声音里不见虚弱难受,谢沉珣手顿了顿,这才意识到她人还好好的,只是哭得凶,有些不舒服。姑娘家身子一直不好,稍不注意就会出事,他对她的身体从未放松过。
这种天气就算再暖和,地板也是冷的,谢沉珣慢慢把药瓶放回自己袖子里,温热掌心扶着虞翎纤细后背,手缓缓把她抱起来,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沉声道:“我只是放个烟火,有什么值得哭的?”
“你不带上我,我就不喜欢。”
虞翎坐在他的腿上,她一直被谢沉珣宠着,最是娇气,他低叹一声,手慢摸她脑袋道:“下次带你。”
她娇弱身子伏在他肩膀上抽泣道:“下次你要是再这么突然,我就不喜欢你了。”
“声音响,你离得近易受惊,”谢沉珣轻轻安抚她纤细的后背,“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