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祸水 第82章

作者:再枯荣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云翳轻蔽月,雨只小半个时辰便落停了,夜天虽渐清,烟雾却越聚越浓,廊下的灯与芭蕉在水雾中更难分明。

  丫头走进卧房,搓着手欲待阖窗,露浓却在铺上出声止住,“别关,开着吧。”

  她裹着映木槿花的华褥,只露着一张迷蒙白皙的脸看着窗外发呆,目光也如星罩雾,亮得不清晰。一切在她眼里,都逐渐不分明,她想着席泠与那位神出鬼没的相公,两个人在她心里,也同样边境不明。

  丫头稍稍抱怨着,“这样大冷的天,开着窗,姑娘也不怕吹病了。”

  一行走到床沿坐着,对着床前的熏笼烤手,“方才我听见说,老爷回信了,说是皇上叫这里一个什么盐税亏空的案子搅了心情,一连发了好几日的火,招赘泠官人的事情,因此就不大好提。老爷传话告诉老太爷,说是等过了元宵,开了春,那桩案子了结报到京,皇上听见心情好了,那时候再说。姑娘耐着性子再等等,横竖也没听见冷官人与箫娘办喜酒的事情。上回他分明说秋天就要办的,都快到年关了还没办,想必是他心里,也在掂度这桩事。”

  冰冷的风吹在露浓脸上,仍旧难拂开她心里的浓雾。席泠于她,是个绮.丽的梦,可那位相公,却像个更捉摸不定的幻影,她实在难抉择。检算起来,她连他姓甚名谁尚且不明朗呢。

  于是次日在船上,露浓歪着眼琢磨他,再度试问:“你到底叫什么,打哪里来?家中是做什么的?”

  蔡淮解下蓑衣斗笠,露出底下穿的鸦青素锦圆领袍,不以为意地落到榻上,呷了口热茶,“你猜猜看。”

  “我猜不准。”露浓笑笑,在炕桌上支颐着细窥他,跃跃欲试,“你穿的都是好料子的衣裳,手上连个粗茧也没有,成日都装作船夫在这船上。嗯……我想,你一定不缺钱使,又通文墨,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你口里没有北方口音,南京话却讲得不地道,必定不是南京人,或许是附近哪个州府的富贵人氏。”

  “大致不错。”蔡淮支起一条膝,歪在榻上看她。其实她没他所想的那么愚蠢,只是缺乏些实际的见识。但她又与寻常的闺阁小姐有些不同,她比她们,似乎更多一些冒险的慾望与勇气。

  这是十分难得的,大多数女人都向往着一世富贵安稳。她却似玫瑰,惑人的颜色下长着不规矩的暗刺。他兴致盎然地抬手托着她的下颌,凑去亲了一下,“我单名一个淮字。”他没退开,又继续亲她,黏黏地四片唇在离合中迷得意.乱。

  悄无声息地,他一手将炕桌推在一边,揿着她倒下去。终于到这一步,露浓既害怕,又期待,她忐忑不安地将双手轻抵在他胸膛,“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叫什么,我是谁?”

  蔡淮悬在她脸上,目光散漫得不受拘束,手拂着她的额线,“不大想知道。我有过很多女人,现在大多都想不起她们的姓名了,就是知道你叫什么你是谁也没意义,说不定明天我就不记得。”

  这话倒有几分真心,他是被迫才知道她的姓名,其实抛闪那些“阴谋”,他根本无谓她叫什么,或是谁。只要此刻,他的身.体是诚实的。

  可这些话,到底有些不中听。露浓推开他,坐起身来,抱紧自己的双膝。她生怕不抱紧,自己就会沉溺在这种迷人的微小的心痛里。

  蔡淮在旁边躺了片刻,也懒洋洋地爬起来,“得,我不勉强你,这种事,姑娘家总是怕一些的。”

  他站起来,连体谅都没有半点无奈,仿佛从头至尾都对她无所谓,潇洒地整拂衣袍,伸手取榻侧高几上的蓑衣。

  他要出去了,回回都这样,一出去就不再进来,本本分分地乔扮好他的船夫,甚至登岸,他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一向来去如风,自由放纵。

  露浓又一回被人轻视,也总沉迷在这种“轻视”里。她心内蓦地焦躁起来,有一种难以说明的舍不得。她朝前一些,拽住他手上的蓑衣,那些抓成绒的粽叶,刺拉拉地割着她的手,“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做这种事么?”

  蔡淮转回身俯视她,噙着坦率又无耻的笑。不知怎么的,目光却逐渐有些温柔下来,“男男女女,终其道理就是这种事。你们女人,总因为男人想得到,就认为身.体很宝贵。其实肉.身迟早是会老、会死的。当你老了,或是男人得到了,又拿什么去押给他?我倒觉得没什么稀奇,你看秦淮河上的伶娼,她们给自己的身体定了价格,反而不值钱了。这世上,只有无价的才是至宝,值不值得用身.体去换一点快乐,你自己说了算。”

  露浓头一回听到这一番荒诞说辞,总觉他是无理辩三分。于是剜他一眼,“那照你这样讲,你把心放在哪里?”

  他撇撇嘴角,满大无所谓,“心?我没想过那么远,我没爱过人,那是另外一码事了。”

  他又认真地想了想,笑了,“倘若我爱上谁,一定愿意为她去死,就算世人笑我傻,我也觉得值得。我不勉强人,值不值得这个问题,你自己琢磨吧。”

  言讫,他要抬手穿蓑衣。露浓却把拽蓑衣的手挪去握他的手,也直直地仰望他。或许这天下无数人会嗤笑她的傻,再恶劣一点,或许还会唾骂她的霪.荡与下.贱。

  但她却觉得值得,为一点锥心的快乐,为万世皆避讳,却让她着迷的爱与慾。可能没有爱,也没关系,那就让慾阗满她无边无际的空虚。

  蔡淮瞥一眼手心里她的手,意外地笑了下。很奇怪,她淡淡的体温阗在他的手掌,好像是他握住了饱.满而脆弱的整个世界。

  于是他紧握住,丢下蓑衣,向她揿倒下去。一壁抽剥她的衣带子,一壁贴在她耳边笑,“我叫蔡淮,字时归,无锡人。”

  露浓在砰砰乱跳的心里嗔他一眼,逞着强,“犯不着告诉我,我才不想晓得。”

  蔡淮笑了笑,把手卷入她的衣裳,亲她的额心、眼皮、鼻尖、嘴唇。万点温柔如雨的亲.吻里,露浓发着颤,在恐惧里天旋地转。她所想象与盘完的刺.痛与快乐都如约而至,又比她所想象的,更惊心更快乐一点。

  至于那些“千不该万不该”,被她抛入河中,托载着她浮浮沉沉,渡过宽阔的江河。

  事情到此地步,箫娘仍怕不可靠,脑子一转,与徐姑子商议一番,打算使徐姑子巧借神佛的名义去添砖筑瓦。

  徐姑子便趁着到虞家给老太太唱诵的功夫,走到露浓屋里来请安,巧对露浓说了一堆“玄机”。

  左不过什么小姐近来“红鸾星动”“天赐良缘”之列没头没脑的话。露浓听后,打量着那根签,翻在手中若有所思地笑。

  其实她也不是全信,但“玄机”就像蔡淮,最迷人的,正是那点似真似假的幻影。

  徐姑子一观这态度,乐不可支地回转箫娘,“我看,这小姐春心荡.漾是八匹马也拉不转了,趁早使蔡淮拣个日子带着她走。等年关一过,入夏再将她带回来,届时木已成舟,满城风雨,虞家还能说个‘不’字?”

  箫娘也是如此打算,又转头告诉蔡淮,二人算无遗珠一番,已是岁末年关。

  一年接一年,倥偬的半生已过。暮晚的天边烧着晚霞,姹紫嫣红,隔着窗纱隐隐约约能望见。屋子里烧着暖热的炭火,绮窗上映着早点的廊灯,橘黄一点,在密密严严的纱上飘忽不定。

  箫娘拿一个指端去摁,摁不住,惹得自己笑了笑。席泠由书里看她,随手扫一扫满榻的金箔元宝,“要折多少?”

  箫娘打眼一瞧,连地上也撒了好些,算在心头,撇动唇角,“还差五百来个呢,要折千数。这世上没钱不行,阴司里也是一样。绿蟾虽然在世时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可她父亲去得比她早些,留个继母弟弟,谁想得起她?何小官人倒是记挂着,只怕他男人家,衙门里事情又多,疏忽了。我折一千,晴芳那里折一千,两千个金元宝,元宵时烧给她,她一年的开销,想必是够了。”

  也不知阴司里的时光与人间是不是一个算法,阴司里又是怎样一番景象?箫娘暗思暗想,无证可考,倒是人间她看得到,年关里的热闹也掩不住萧条。

  她拿脚在炕桌底下踢一踢席泠的膝,“你近来去瞧过何小官人没有?”

  席泠彻底搁下书,提起何盏,不免记挂。于是望一望窗外朦胧欲断的斜阳,趁着天色衰落前,起身去换衣裳,“你说起,我正要去瞧瞧他。就不在家吃饭了,你自己吃。”

  箫娘听见他要去,慌张着摁他,“你略等一等,我去做个点心来,你捎带过去请他吃。我前日在门前撞见他,我的老天爷,清瘦许多!又留着胡须,一时间我竟不敢认。我请他到家坐坐,他那副神色,像是什么都没兴致似的,谢了两句,就去了。”

  这么一提,席泠追忆起来,何盏仿佛是有些远着他的势态。先前几次请他往家来吃饭想替他排忧,他都借故推拒了,这些渐渐的疏远,像个讯号。

  这一个讯号,说不上是喜是忧,席泠似乎早有预料,欹在窗台若有所思。箫娘见他又发起呆来,临行前娇嗔着推他,“你又发什么闷?我对着你,见天像对着个死人!”

  席泠忽然落寞一笑,将她掣倒在怀里,“改日我真死了,只怕你又想我这个‘死人’。”

  “不许胡说!”箫娘朝榻下啐一口,坐正了捧着他的脸亲一口,“我去做点心,你再烤烤火,暖暖和和地过去,陪着何小官人吃几盅酒,替他排解排解。”

  于是席泠转来何家时,提着一盒甜酥酥的鲍螺。听说何盏搬打园子后廊上去了,便跟随小厮一径往里头踅绕。何家各处还未掌灯,愈往里走愈没了人影,但见各色花凋树败,荒景凄凉。

  席泠剪着胳膊,声音被风吹落,满是萧瑟,“你们爷近来可好些?”

  那小厮扭转头,笑意牵强,“也说不上好不好的,爷天不亮就出门,一向天暗了才归家,不过是今日回来的早些。饭也照常吃,事也照样办,一样不耽搁,只是脸上再没个笑脸。近日瞧着,成日板着脸不讲话,倒比我们家老爷还像个老爷些。”

  席泠叫他这言辞逗得一笑,想起从前那位丰神俊逸的少年,笑意便顷刻随风散了。沉沉的天色压下来,四面吹紧了风,羊肠小道上满是枯叶,在脚下“沙沙”地碎成灰。

  这时候,何盏正在归置他那些书卷。抬眼见小厮引着人进来,心里蓦地微乱,那些背着他发生成形的真相在他心里聚拢来,令他难堪。

  但面上的礼还顾着,迎上去打拱,“碎云向来事忙,怎么想着这时候过来?”

  两人引着落到椅上,何盏招呼了茶水。席泠端起盅,望着那鬓须底下的面容,精致里分明掩着憔悴,客套里又似疏远。他倏感无力,仿佛热茶化作了腾腾的烟,在他眼前流逝。

  他把手上淡淡茶汤晃一晃,难得说个玩笑,“我早半个时辰归家,房下在屋里折元夕烧给嫂夫人的金箔,没空打发我吃饭,我只好腆着脸到你这里来,还望照心能赏口饭吃。”

  何盏听他这话,便晓得他是有意来安慰,心上很是芜杂,既是感激,又隐隐怀着些难理清的恨意。

  他走到廊下吩咐丫头在屋里治席,须臾刻意扬着嗓子,转回屋里来,“我这里冷清些,你不要见怪,肯陪我吃杯酒才好。”

  席泠缓缓点头,“怎么都好,我随君就是,横竖我舍命相陪。”旋即起身,在厅上慢吞吞转了转,“怎么搬到这屋里来?我方才跟着你家小厮过来,进进出出的,也不觉方便。”

  “嗨,清静嘛。”何盏引着他把屋子里里外外转遍,卧房里打帘子出来,恰值丫头们摆了酒饭上来,两个人就在右边小厅内坐。

  墙角架着熏笼,两杯酒下肚,愈发暖和,何盏时时笑着,眼里却是久驻凄清。席泠以为他眼中的凄凉之意全然来源于绿蟾,脑子里想了一堆措辞要安慰。最后却一再缄默,执樽去与他相碰,吃起酒不似往日推拒,像个豪客,毫不顾忌。

  何盏也趁势一杯接一杯求醉,吃得脸颊生红,酒意酿得发酸发胀,胀得眼目里,像是噙着泪。他的心空了个无底的洞,吃进去多少酒,就沿着黑漆漆的洞淌下去,没有归路,也阗不满。

  但他绝口不提绿蟾,抹了把脸,那一点泪星化为一丝凄愤:“我听说咱们上元的城外在修筑堰口?我一猜就晓得,必定是你的意思。”

  席泠把盅笑了笑,“怎么就见得是我的意思?”

  “你这个人,别人不放在心上的一些小事,你总是时时记挂着,看事情细致入微。从前又常说,百姓生计无小事,上回还与我论过这一桩。”说到此节,何盏望着杯中的酒,倒映着他失望的目光,“只是这回户部又肯出银子了?倒是难得。”

  他们是自幼的好友,何盏为人之赤忱,倘或要藏点什么事,总也藏不住,时时从他眼里泄露出来。席泠倒还有一些清醒,歪着眼睨他头顶的银冠子,亮锃锃的,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地流着光,像无数只澄明的眼睛。

  他明白的,他迟早难逃这些昭昭的眼。这些眼,是他不能埋没的良心、是何盏坚不可摧的心志,是像他们这些读书人无怨无悔的决定。

  此刻再看他的影子在眼前打转,就恍似个宝鉴在他面前晃,要照定乾坤。他却不见半点心虚,也不隐瞒,一只手撑在案上,坦率地笑,“自然了,户部哪里肯管这桩闲事。”

  “户部不肯管,又是哪里来的银子呢?”何盏摇着玉斝,萧瑟的笑颜里带着试探,“未必应天府会有这个钱?应天府衙门的库我还是知道的,转来转去,也就一二十万银子,年年打亏空,哪能拿出来管那些事情?”

  席泠把眼皮稍垂,再抬起来时,眼色愈发跅弛,舌尖抿了一下下唇,“何必问这样多呢?你这样问我,我还以为是在你都察院的公堂上受审呢。”

  这话不知是隐瞒还是承认,何盏忽然不太了解他了,他在他看不见的背面,有另一副姿态。

  他正犹豫该不该试问下去,席泠却倏然一口饮尽白釉盅里的酒,两手拨弄着空的盅,郑重了一些,“说真的照心,如果有一天这些话你是在都察院的公堂上问我,我一定一句不落地如实招供。但你在这里问我,没多大意义。你太心软了,就是问出话来,你也会体谅我的苦衷,假装没听见过这些话。可你要记住,你既然进了三法司,就该明白法不容情,有一天,不论我有什么苦衷,你都要以法横度。”

  何盏心内振荡,他想不到席泠会如此坦诚,反而叫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迟疑慌张着,埋下脑袋,攥紧手里的盅,攥得经络突起。

  席泠也没想到自己的坦率来得如此早,或者是他有些累了,索性豁然地拍拍何盏的肩,“倘或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坐在公堂上审我的人是你。”

  他揿着何盏的肩拔座起来,推开槛窗,云迷月隐。仍然有几点稀星,照着他落拓又狂妄的眼,“照心,这世上,也只有你有资格审我。”

  “为什么?”何盏转向他的背影,满目疑惑,似水摇曳着。

  席泠笑了笑,“因为你帮了我不少忙,自幼你就是个良善人,我买不起纸笔,你慷慨解囊不少。那年咱们赴京殿试,在客栈里撞见那几个世家子弟的捉弄,你半步没退,咱们还招了他们的小厮的一顿痛打,你记不记得?回到南京,你一门心思为我向你父亲寻官谋职,为我的前程费了不少心。我知道你是个施恩不望报的君子,但我记得。都说我席泠秉性凉薄,但我不是没良心。来日闹出事来,此案你来审,必定震惊朝野,叫世人看看,你照心,不是个无用书生!你比他们,都能做个良臣。”

  何盏闷坐半晌,举手间,不留神碰倒了案上玉壶。酒淅沥沥地往地上坠,满室浓醉。

  他稀里糊涂地,已经分不清是与非,蹙紧了眉,“不,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我是问,为什么做了这些事,又不做到底?倘或你做到底,我一准将你绳之以法!也不至于像现在,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席泠悲怆地欹在窗上,让寒风吹冷他,“是人就有个苦衷,有个无奈之处,但这些不该你一个都察院的官吏来过问。你掌握朝纲理法,就该依法办事,要是连你都模糊了是非边界,这世道可就彻底浑浊了。”

  说到此节,他又体谅何盏的矛盾,软下态度来,“但作为知己,我可以告诉你。你是看在眼里的,像我这样的家世,只能靠趋炎附势才能高升。可话说回来,哪个‘势’白白让你去依附?这世道根本没有正道给我走。我走这条路,只愿真有那么一天,千万读书人不再走这条路,千万为官者能以我为戒。”

  何盏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但他此刻一团混沌,一个不防,手肘滑落,整个脑袋闷头磕到案上去。

  席泠望着他笑了笑,招呼丫头进来安置何盏,待要自行归家,谁知脚下趔趄,站不稳。

  丫头忙使两个小厮来,将其送回府上。箫娘这头也未睡等着,满室烧了一半的烛,坠挂着狰狞的腊滴,拥着一簇簇暖黄微弱的火苗子。

  烛火乱动一阵,是她指挥着人将席泠放在铺上,打赏了小厮银钱,连谢了几番,使仆从送人出去。

  这厢折身进屋内,阖拢了门便是一通埋怨,“我叫你陪何小官人吃酒解闷,可不是叫你自家吃成烂泥!明晓得自己吃不得酒,也不掂量着些。醉得这样子,又要劳累我给你洗漱!我该你的?”

  说着一股屁落在床沿上,恶狠狠瞥着席泠烂醉的脸,一把搡他,“啊?你说说,我是不是上辈子该你的?!”

  席泠一手抬起来,捞倒她,在她脸畔睁着迷蒙的眼,“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你怎么总是说不完的话?少抱怨我两句,我头疼。”

  箫娘剜他一眼,撅着嘴爬起来,两手分在他额角,给他轻轻按着,“头疼就不要吃这样多嚜!”说着又搡他一下,两片山楂红的嘴皮子骨碌骨碌地唼喋个不停。

  窗外竹林在呼啸,满世界都是凛冽的风,席泠倒在和暖的床铺里,好似忽然间离了纷扰红尘千里远。这是他安稳的世界,什么都不能侵袭,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懒洋洋地抬起手捏她的嘴,“不说了,不说了好不好?你一闹,我愈发头疼。 ”

  箫娘给他怄得笑了,倒在他胸膛里,伏在他心口,听他疲累却清晰的心跳。席泠的眼散乱地朝四下里看,周遭烛火什么时候熄灭了,外头是月或日,白森森地悬在窗纱上。芳屏、瘦架、宝榻、银瓶、各式繁绕的雕花散落成满地鸦青的泡影。

  他抬起手臂紧抱了他唯一拥有的真实,清醒而迷醉地翻了个身。

第77章 碎却圆 (七)

  日色金黄里, 长街散落着爆竹烟花的碎屑,像是残花遍野。接近年关,各处都是轰雷似的响动, 这一下那一下,人受到惊吓, 骨头也跟着这头抖一下那头抖一下。

  席泠的骨头却是拔得直直的, 踏上几级石磴,跨进庄严的府衙大门,鲜红的补服被晨曦照着,一曳一曳的波光,瞧不清上头补子的纹路。

  年关底下, 好些公务要了结,衙门内皆流窜着匆忙的影。郑主事拿了堤堰的图样过来, 摊在案上指给他瞧,“这一冬已经有些成样了, 老爷瞧,这里赶着在春天砌上来,或可防御这一段的潮汛, 城内的河道也能松缓些。只是入夏就得先停工, 省得凝固不好, 反叫夏潮冲垮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席泠点点头, 以示体谅,又问:“银子够使用?”

  “这一年的开销总是够的。”郑主事卷起图样笑,“有些小项, 卑职打的扎付拿去给柏大人落款, 他倒是都落了, 因此是在府衙里支出的银子。倒是不多, 前前后后也就两三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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