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义楚
下午时候下了会雨,墨荷园里荷花被雨水打有点蔫巴儿。沈清云坐在美人榻上,正对着窗棂看窗外雨出了会神。
不知何时,靠着美人榻迎枕上睡着了。
许是因为那小厮几句话,沈清云难得又做了那个梦。
那是好久好久年前一个晚上了,那天晚上也下着这样大雨。漆黑夜里一片冰冷,四周还隐隐传来狼嚎声。
小小她那一年才五岁。
四周是连绵不绝山,眼前是漆黑一片黑暗。她陷入在这大山中一整夜,脚崴了,手摔破了。
浑身上下除了痛,只有冷。
那是一种从里到外冷,浑身血液都仿若被冻僵了,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蜷缩在山洞之中,浑身都在轻微打着摆子。哪怕是当时她很小,她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这么大山,又下着雨。她从白日里等到黑夜,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
可是她却不想死,她连动力气都没有了,却拼命想将眼帘给睁开。至少,她不想死在这个黑夜里,死在这无人大山中。
第二天太阳升起,她尸体会冻得发青发硬。也连可能,她连个完整尸身都保不住,下一刻就有野兽出没,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干净。
也就是那时候,她快要奄奄一息了,只有最后一口气了。他来了,玄色长靴走在雨夜里,他单手拎着火把,照亮了她眼前一片茫茫黑夜。
五岁她才一丁点儿大,被人扣住了后颈脖如同拎猫崽子一样,从那个冰冷山洞里拎出来。
她费力睁开眼睛,拼命想要去看清楚来人。
火把映着那人脸上,那张脸温润如玉,眉眼深邃。他单手将她抱在怀中,低头瞥了她一眼,喉咙里溢出一声笑:
“是只走丢了小猫崽。”
睡梦中人猛然睁开眼睛,沈清云坐在美人榻上,恍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外面漆黑一片。
千金缩在她身侧,正舔着她脸。
沈清云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指尖染着不知何时掉下来泪。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又揉了揉千金头。
“你也想他了。”怀中猫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声响。
沈清云抱着它,漆黑眼帘中一片深邃。她闭上眼睛,梦中那张脸与白日里瞧见那张脸渐渐重合。
他坐在椅子上,眉眼淡淡,带着疏离。
“我也想他了。”她睁开眼帘,轻声道;“我这就就带你去见他。”千金不知为何不高兴了,抬手抓了她一爪子,从她怀中飞快溜走了。
沈清云看着手背上爪痕,抬手抚了抚,转身又看向窗外。漆黑雨夜里。没有半分月色,只有一片看不见尽头黑夜。
听雨轩
黛青色屋檐下还滴着水,檐下油纸灯笼随着风微微晃荡。拳头大小光笼在一片黑夜里。
书房内,姜玉堂正在处理公务。永昌侯镇守边疆,常年不归。整个侯府大大小小便交到了姜玉堂手中。
他抬手翻着卷宗,手边书案上摆着一张舆图。赵禄低头进来时候,眼神在那舆图上瞥了一眼,这才道:“世子。”
“表少爷在门口候着,说是要见世子。”
姜玉堂拧着眉,抬起头时还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位表少爷是谁。
脑子里刚闪过一个人影,下一刻脸立马就黑了。本低着头抬起来,他紧拧着眉心呵斥:“大半夜,她来做什么?”
赵禄一时没想到如何回。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这天也不是特别黑啊。这个时辰刚好用晚膳,再说了,两个大男子,怕什么。
他抬起眼帘,问越发小心翼翼:“那世子,您这是见还是不见?”
姜玉堂低着头,将手边写有南疆两个字舆图合上了。这才抬起头淡淡道:“让人进来吧。”
沈清云低着头从门口走了进来,瞧见那熟悉身段,姜玉堂难得晃了会神。
她生白,低着头从月色下走进来时候,叫人一眼就注意在她身上。眉目精致好看,单单一张脸比月亮还要夺目。
况且,几次见她都是一身淡青色衣裳,连梦中都是一样。好看是好看,但却是让人分不清梦与现实。
姜玉堂自打要决定让人离开,看向她目光就坦荡多。那只不过是个梦,再说了,她左右都是要离开。
她从府中消失,日后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
那目光清清淡淡,眨眼又落在了她脸上。姜玉堂等人进门之后,才问:“这么晚,你过来可是有事?”
沈清云站在屋中央,抬起头,露出一张脸。
巴掌大脸上,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光芒闪闪,耀眼又夺目。眨也不眨,只盯着他瞧。
姜玉堂:“……”
她一个女子,胆子怎么这番大?
姜玉堂拧着眉心,硬生生挪开脸:“若是无事,让赵禄送你回去。”沈清云就站在大殿中央,脸也正对着他。
听见那话之后,那双眼睛里光像是瞬间就消失了。她站在原地,姿态与刚刚相比无半分变化,可偏偏就是让人觉得冷漠了些。
姜玉堂就坐在书案后面,眼神清清冷冷。
沈清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又眨了眨眼睛。她低下头,在袖中寻着什么。忽然就抬起头,走了上前。
清冷着一张脸,半分表情都没有,却径直走到姜玉堂旁书案边,然后——停下。
修长如玉手指伸出来,她从怀中拿了个小瓷瓶放在了书案上。
姜玉堂:“……这是什么?”
他目光从她脸上,又看向了书案上。白玉瓷瓶半个巴掌大小,瞧不出什么玩意儿。
“安神丸。”
沈清云站在他身侧,低垂着脸,眼睫微微颤动。白日里,她说话时声音清润,配上她那拒人于千里神色。纵然生貌美,可也不会让人察觉是个女子。
可如今,她站在他书案旁。
白玉一般脸上映着烛火,说话声音小小儿。无端就透出几分乖巧来。
姜玉堂眼帘闭了闭。
许是因为在梦中他欺负了她,纵然知晓是个梦,可对她还是比常人多了份耐心。
“让赵禄送你回去。”
沈清云靠他近了,低头看着他眼神微微出了神。她点了点头,听话往外走。可才两步,身子就是一软。
“表……表少爷。”赵禄立马冲上前,想要扶人。
可手还没碰上,却见世子爷拧着眉,额头青筋暴起,一脸烦躁。
人却是站起来,伸出手,将晕倒沈清云稳稳接住了。
第6章 南疆
赵禄跟在身后,瞧见表少爷被世子抱着,凑上前想去帮忙:“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儿,人怎么就晕了。”
姜玉堂拧着眉,躲开他手:“你别碰!”
赵禄伸出去手僵在原地,立马不敢再继续往前凑了。他跟在世子爷身后,看着将人抱到了里屋。
听雨轩不大,平日里大多时候只当做书房。最里面一间里屋是平日里世子睡,此时只能将人放在了这儿。
赵禄跟在身后,看着表少爷躺在世子墨玉床上,一双眼睛瞪老大。
世子爷最是不喜欢旁人动他东西,平日里饮食起居更是由他一手安排。这番由世子亲自抱着,且还睡在世子床榻上,这位表少爷可还是第一人。
乖乖……他嘴巴长大大,瞅着床榻上表少爷,这生好就是不一样。
“拿我帖子去宫里请位太医来。”
姜玉堂瞥了一眼床榻上,他从抱住人开始,紧拧着眉心就没下来过。
与上次相同。
他刚碰上人开始,脑子里就那些画面就止都止不住。他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脑海中自己如何沉沦。
知晓挣扎无用,更重要是,他要弄清自己为何会这样。自从上次昏迷之后,为何会夜夜梦到她,为何会一碰到她,自己就会想到那些事。
这回他没躲,宽大掌心握住她手腕,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入梦’。
……
熟悉感觉袭来,与上回却是不同,不是那辆车厢宽大马车。青天白日之下,四周一切都是姜玉堂所熟悉。
这是永昌侯府后花园。
假山之后,传来细微声响,他脚步由不得自己,走了过去。
许是白日,这一回他看越发清楚,是他自己将人压在假山上。她两只雪白手臂虚虚搭在他颈脖上,仰起头,一张脸上满是泪。
而他自己,衣袍都未曾解开,却仿若是失了魂,紧紧掐住她腰,不肯松手。
他真是个畜生!
姜玉堂赶忙松开手,脚步连连后退了两步,额间一片薄汗。
他在原地平息了许久,才去看向床榻上。沈清云闭着眼睛,睡着了。那双眼睛睁开时候,漂亮如同月牙,可大多时候里面总是浸着泪。眼圈红红,挂也挂不住。
对待旁人倒是清冷要命,可对他便只会哭。
直到赵禄带着太医进来了,姜玉堂黑沉着一张脸,眼神才硬生生从床榻上挪开。
“世子放心,无大碍。”太医检查了一会儿,才道:“不过是喝了些酒,不胜酒力,醉了过去。”
他从里屋退出来,瞧见坐在太师椅上世子,又道:“这位少爷身虚,体弱,怕是梦魇多时,久未安眠过了。”
“如今喝了些酒,醉了一场,最好还是让人好生睡着,莫要打扰了。”
姜玉堂斜靠在书案后,一双眼帘漆黑一片,听见梦魇二字后,眼中神色深了深。
“我知道了。”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挥了挥手,又想起什么,让赵禄将桌面上白瓷瓶递了过去。
太医瞧了两眼,便笑道:“这是上好安神药,世子这几日睡不安稳,用这个正是恰当。”
赵禄送太医出门,等进来后,瞧见世子站在书案后。
他手中握着表少爷给那白瓷瓶,漆黑眼帘半垂着,不知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又放回了原地。
赵禄眼神一颤,赶紧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