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班哥一怔,立马意识到太上皇选的人不会是小善,哭丧声盖过太上皇的声音,一边哭一边说:“皇阿翁,您累了吧,快别说话,您要说的孙儿都明白。”
太上皇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他反抓住班哥的手,力气之大,硬生生抓出几条血痕。
他咬牙切齿,竭尽全力喊道:“朕要你赐死三公主!”
声音之大,殿内所有人都听见。
哭声立止,班哥冷漠的目光射过去,黑黝黝的眸子浮现一抹嗜血之意。
太上皇仍在癫狂喊叫:“朕要百里氏后悔!要他们认错!赐死她,立马赐死她!趁她还姓李,马上赐死她!”
他倒下得太快,快到没有机会亲手折断这一辈百里氏的傲骨。
没有时间了,那就让那个小女郎死好了。
她的出生令一个百里氏崩溃,她的离去也会击溃另一个百里氏。
她投胎百里天生有错,谁让百里不肯臣服。那个嚣张的年轻人,他为妹妹而来,那就让他得到一具尸体好了!
太上皇:“我要你发誓,绝不违抗我的遗言,若违此誓,百剑穿心不得好死!”
半晌,班哥冷幽幽的声音飘下,面无表情发了毒誓。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太上皇得偿所愿,像是被抽干所有的力气,他倒下就没再睁开眼。
班哥跪在太上皇的遗体前接过传位圣旨,老中官抹一把眼泪,正要吊起嗓子喊出“太上皇驾崩——”,被人堵住嘴。
大殿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队精兵。
班哥指着老中官:“他那里还有一道遗旨,搜出来。”
果然真有一道遗旨藏起来了。
多出来的这道遗旨上并没有什么新鲜事,无非是将太上皇临终前叮嘱班哥的事黑纸白字写下来。若班哥食言,这道遗旨照样能让宝鸾殉葬。
老不死的。
班哥抬腿踹踹太上皇的遗体,低声道:“老东西,白让你多活这几天。让我不得好死?你先死吧!”
踹够了,这才慢条斯理点起火星,将遗体拖到地上,火盆对着太上皇脸,当面烧掉遗旨。
刚咽气就能收贡品,老东西是有几分福气在身上的。
目光掠过殿内一干人等,小才人第一个扑过去:“求殿下垂爱,奴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班哥一脚踢开她,冷冷道:“全杀了。”
第137章
齐无错找到庄子上来,宝鸾才知道太上皇去世的消息。
“城里已经戒严了,不许出入。要不是我本就打算出城,早早地打点好了,再晚一步,只怕我也出不来。”
他气喘吁吁,从马背上飞下来后就直窜进屋,一身全是黄土飞泥,渴得大口喝茶。
对于太上皇去世的事,宝鸾心里没有太大触动。
那是个可怕的老人。他的逝去固然让人感伤生死有命,但其中绝没有可惜。
神佛在上,宝鸾还是象征性地掉了两滴假泪,掉完泪就算尽孝了,没事人一样拉着齐无错问:“来的路上,有没有碰上宫里的人?”
齐无错捧着茶杯喝了一杯又一杯,咕噜道:“宫里的人?我碰见他们作甚?”
宝鸾:“太上皇仙逝,宫里该派人接我回去奔丧呀。”
齐无错放下茶杯,说:“丧钟未鸣,城中就已戒严,估计这会子更不会有人出城接你回去的。”又说:“省去你披麻戴孝,多好!回去奔丧,又苦又累还不得好。能拖一天是一天,咱不赶着受罪啊。”
其实宝鸾也不太想去,不过是为了礼节上好看。听齐无错这么一说,便明白了,城中形势不太好,估计她是赶不上回去奔丧了,说不定等她能回去的时候,太上皇都下葬了。
“你还穿红啊,要不要换一身?”宝鸾指指齐无错身上的大红圆领袍,“国丧呢。你也讲究些。”
“管他呢。”齐无错喝够了茶,总算缓过劲来,往后一躺靠在榻上,翘起二郎腿,一伸手把宝鸾拉到身侧,痞笑着说:“小善,我同你说件事儿。”
宝鸾蹬了鞋和他一起靠在曲凭几上,水灵的眼睛含笑看着他,心情很好:“你说。”
齐无错:“我们一起走吧!”
宝鸾嗤嗤笑他傻:“走?去哪里游玩?国丧期间不便出行,好多地方去了也没意思。”
齐无错轻轻靠到她的手臂上,神情虔诚:“不是去游玩,是和我私奔。”
宝鸾惊讶,一抬手袖子甩在他脸上,不小心弄到了他的眼睛。齐无错哎哟一声,弯腰捂着眼,仿佛疼得死去活来。
宝鸾着急:“齐无错,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让我瞧瞧,伤到哪只眼了?”
齐无错猛地一下抬起头,呲牙咧嘴,指着自己的心口说:“眼没伤,这里伤了。”
他没皮没脸凑近她笑,宝鸾娇嗔着推开他:“齐无错,你越发没个正形。私奔这种事是能随便说的吗?要不是咱俩一起长大的情分,你早被我用扫帚赶出去了。”
齐无错嘻嘻笑:“你怎知我是随便说的?”黑亮的眼似深沉银河,专注地看着她:“若我是认真的呢?”
宝鸾长睫微颤,别开目光,小声说:“齐无错,不准你捉弄我。”
齐无错低下头神情晦涩,只一瞬间的功夫,他再次扬起英气俊脸,豪迈笑道:“还是小善最了解我,我想骗骗你都不行。”
宝鸾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问:“齐无错你真的要离开长安?”
她隐约猜到一些他选择这个时候离开的原因。太上皇没了,圣人和皇后头上再也没有压制的人了。太上皇活着的时候,城中局势剑拔弩张,太上皇死了,城中只会更加腥风血雨。
但这场腥风血雨,无可避免。
人人亮出利刀比上一回,分出胜负,尘埃落定,最后才能归于风平浪静。
“小善你会不会嫌我没出息?”齐无错苦笑着说,“终于能逃跑了,我心里很轻松。”
宝鸾抓着他的手,目光温柔:“活着便是最大的出息,齐无错,你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为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嫌你?之后你要去哪,江南还是蜀地?”
“去西疆,去看看你种的树。”
“其实我种的树不算多,那里的沙漠太大了。”
“那我替你将树种满沙漠,等以后你路过西疆,看见满目绿荫,便知那是我为你种的树了。”
宝鸾不由自主想象西疆满是绿荫的画面,眉眼弯弯笑起来:“那以后我看见树,就会想到你。”
她开心又伤感。心里很是明白,齐无错这个时候远离长安是最好的选择,或许他不会再回来,或许他会隐姓埋名。
他不必再扮疯,不必再张牙舞爪,不必被权力倾轧,不必在漩涡中挣扎。自由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对于他而言,这将是一次新生。他终于可以褪去所有的枷锁,不姓齐不姓窦,天高任飞翔。
宝鸾取来公主府的信物交给齐无错:“我在西疆时对安西府的新都护有知遇之恩,此人重情重义,你拿着这个去找他,有我的亲笔信,他定会护你周全。”
齐无错没有矫情痛快地收下了。其后两天,宝鸾忙得脚不着地。让人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等到齐无错上路时,满满多出十大车。
宝鸾仍嫌不够,担心他冻着饿着没钱花,铜钱碎银子大额银票塞了一大堆,细碎的事情叮嘱一大堆,听得齐无错耳朵都生茧。
“小善,你唠叨的样子好像我阿娘。”他掏掏耳朵,嬉皮笑脸,“你再唠叨下去,天黑我都走不了。”
宝鸾张嘴就要说他不识好歹,开口时忽然意识到这是齐无错第一次笑着提他母亲,立刻把话咽回去。
母亲是齐无错的禁忌,认识他十多年,他鲜少人前提起他的母亲。笑着轻松说出阿娘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更是难如登天。
眼前人的笑脸和当年那个一脸阴沉随时戒备的小少年重叠。宝鸾这两天强行压下去的伤感蓦地浮上心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纵他有万般不好,对她却从来没有一点不好。
不管别人说他如何飞扬跋扈目无下尘,她只知道,这个人对她的一颗真心,弥足珍贵。
一想到以后不知多久才见面,宝鸾眼眶发红,上前紧紧抱住齐无错,忍着眼泪说:“齐无错,你要好好的,等我七老八十记不得你的时候,你要回来提醒我。”
齐无错抚抚她的额发,眼中流出似水温柔:“好哇,你敢不记得我!到时候就算老得走不动,用爬的我都要爬回来找你算账。”
宝鸾眼中泪水打转,终于呜地一声再也忍不住,背过去抹眼泪。
曾经十来年的宫廷生活,他为她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生活添了许多光彩。如今他要走了,她怎能不笑着送别。
“小善,吃好睡好,后会有期。”齐无错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再留下去,他离开的勇气就会消失殆尽。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来。皇后要做的事,注定不会成功。她心狠,仍不如那个小崽子狠。
长安的天翻过来,他定要靠小善接济周全,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没地给她添麻烦。
不如走了好。远远地走开,去看她看过的风景。
飞身上马,齐无错咬咬牙,扬鞭而去。
宝鸾踉跄着往前,告诉自己不要哭,挤出一个带泪的笑,朝齐无错策马离去的背影挥手。
———齐无错,后会有期,长命百岁。
太上皇死后第五天。才饭含九贝行小敛,又三日,行大敛。
大敛后钟鼓一万声,丧钟响彻长安后,方能成服。成服之时,圣人才得知,从小敛到大敛期间三日,皇后和李云霄做了什么。
他早有猜想,但拒绝相信。
多年的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圣人始终坚信自己和皇后亲如一体。他不信她会撇下他选择别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们两个的女儿。
她选择扶持女儿,此事因此更加荒唐滑稽。
启殡往陵地出发之前,班哥又一次对圣人说:“您的妻子和女儿已经疯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必我说,阿耶心中有数。”
太上皇仙逝当天,班哥就将圣人软禁了起来,皇后不在宫中,未能一并囚禁。所以当他将皇后和李云霄的举动告知圣人时,圣人第一反应是班哥在撒谎。
皇后怎么可能对他不管不顾,她暗中召集兵马定是为了从班哥这个不孝子手中救他出去。
当太上皇的棺椁和送殡车马浩浩荡荡驶向陵地时,圣人坐于玉辂车中,扑面而来的风是腥浓血味,耳畔而入的声是兵刃相接。
他大喊:“是朕!是朕在车里!”
喊到嘶哑,也没有人理会。
不多时,甲胄刀剑声消失。这场争斗,本就实力悬殊,赢家早已内定,做戏一场,请君入瓮罢了。
混乱中死了一些送葬的大臣和宗室,虽然一路上不太平,但棺椁最终还是顺利抵达殡宫。
殡宫内,圣人颓衰沮丧,班哥手执哀仗,站在天子才能站的地方,哀仗指向圣人点了点,姿态强势,毫无父子间的温情。
“阿耶。”他有些不耐烦,喊一声“阿耶”都嫌多,“儿子不希望太极宫入主第二个太上皇。”
圣人从失神落魄中惊醒,一个激灵,看恶鬼般看向班哥:“你要弑父?”
班哥无语,目光扫量圣人,对这个男人能生出自己这样一个儿子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