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傅姆低身伺候宝鸾穿鞋,含笑道:“殿下遍体生香,即使不含丁香,亦是吹气胜兰。”
宝鸾哈一口气,皱鼻子:“姆姆,还是取块丁香来罢。”
半个时辰后,宫人们为宝鸾梳妆完毕,宝鸾盛装华服坐于窗下,托腮赏花,嘴里嚼着香,余光瞥见傅姆和宫人们退到檐下聊话晒太阳,无人能够发现她神情间的古怪,她心弦一松,这才放心翻出今早睡醒后察觉的事细想。
问嚼香的事只是个幌子,好让傅姆不会生疑。
并非她不信任傅姆,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傅姆本就对她和班哥之间的亲密举动有所微词,若叫傅姆知道,昨晚她和班哥隔着手背亲了彼此……
宝鸾面颊发烫,抽出右手抬举半空。
净白的手在光下如初雪般盈透,掌心纹路脉络清晰,被阳光照着如同昨晚贴在班哥唇间一般温热。她忆起自己干的事,朱唇紧紧抿住。
只有她这个喝醉酒的傻子,才会信以为真,以为那真是在求愿。
可哪有人求愿是嘴贴嘴求的?就算隔着手背,没有真的亲到嘴,那也说明他存了亲她嘴的心思。
也许可能大概……是想亲她嘴的吧?
宝鸾蹙眉,愤愤捶窗。
不会错的,他就是想亲她嘴!
说什么向月亮求愿,其实都是他的谎话,他骗她。
他不但想亲她嘴,而且还骗她,她上当受骗做了和他同样的事,真要计较起来,他完全可以轻飘飘说一句“可是你也捂住我的嘴亲了过来”。
宝鸾羞愧捂住脸,后悔莫及。
他对她做的事,她也对他做了,而且还做得更久。算起来,她重重啄了好多下!
就算上当受骗,也不该做出那样的事吧?
难道……她其实也想亲他嘴?
宝鸾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不不不,绝对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想亲他嘴?
他黑成那样,她绝对不会对一根煤炭生出任何亲吻的念头,而且,他是她六兄,就算、就算不是亲的,那也是兄长。
可是……她真的将他当成兄长了吗?
这个问题刚抛出来立刻就被丢回心底,宝鸾抚抚心口,坚定地告诉自己:是的,她肯定有将他当兄长,必须将他当兄长。
念头刚落下,班哥一张脸立刻浮现眼前——浓眉星眸,含笑如春,宽肩窄腰,飒飒如山。
对于女郎而言,他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年轻英俊的郎君,笑时是玉山春水般的端雅,不笑时是鲜衣怒马般的意气,他本就极为出众,拿出五分的心思就可哄得人服服帖帖,却偏偏用足十分的诚意和耐心待她。
这世间没有谁会厌恶一个漂亮少年的温柔,尤其当他身上有着聪慧机智谦逊的过人品德还对人百依百顺时,几乎无人能够狠心疏离他。
她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幕——月下少年闭眼俯身靠近,目中炙热,似有星光微火闪烁,他满眼倒映着她的身影,那星是她,火也是她。
宝鸾猛地站起来捶捶脑袋,越想越心烦意乱,在屋里气呼呼走来走去。
这个人简直十恶不赦。
都怪他!都是他的错!
她这么努力地将他当兄长,他却引诱她胡思乱想!
宝鸾翻箱倒柜,将班哥这段时间送来的礼物全都找出来,高声就要喊人将礼物退回去,不等她出声,屋外传来李云霄的声音:“李宝鸾,李宝鸾!”
宝鸾顺着声音看过去,屋门前李云霄大步流星走来,一下子窜进她的视野,高昂着脑袋用鼻孔看人:“李宝鸾,我有好事带你一块,你去不去?”
看清屋里的狼藉,愣了愣,放低脑袋,推推宝鸾:“你这遭贼了?”
宝鸾闷声:“没有,我找东西呢。”
李云霄随手一捞,来了兴趣,拿起那个镶了金刚石和瑟瑟的金镯子就要戴上:“这个真亮真闪,你从哪里得的?”
宝鸾深知李云霄的作风,这镯子一旦被她戴上,就别想要回来了。
“别人送的。”宝鸾急忙忙拦住李云霄,将镯子重新放回漆盒,怕李云霄又看上别的,赶紧将倒出来准备还回去的东西全都收起来。
李云霄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你翻东西翻成这样,不就是想扔吗?你既要扔掉,不如给我,为何收起来,难道我配不上戴你的东西?”
伸手作势夺过镜台前的漆盒就要往地上砸。
宝鸾一急,喊道:“是齐无错送的!”
李云霄动作一僵,缓缓放下漆盒,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四处看屋里的摆设。
被李云霄这么一打扰,宝鸾暂时从烦乱的思绪中脱身,不再一心想着将礼物还回去。
要是还回去,他肯定会寻她要理由,到时候她该说什么?
说他想亲她嘴,她很生气?说她心烦自己可能也想亲他嘴,不然为何傻乎乎上当受骗?
万一、万一,对月亮求愿真有其事呢?
那多尴尬啊。
唉,总之她说什么都不合适,现下最好的法子,就是假装忘记昨晚发生的事,谁都不要再提起。
宝鸾松口气,重新将几个漆盒锁好。
李云霄在旁边催促:“李宝鸾,你动作快些,到底随不随我去?”
“去哪里?”
李云霄嘿嘿笑,压低声音道:“去义宁坊,南院新来几个胡人司酒,听说生得跟妖精一样,蓝色的眼睛如同宝石般深邃,金色的头发像麦子般柔顺,跳起舞来可好看了。”
宝鸾虽然奇怪李云霄为何邀她一同看舞,但她正好想出去散心,于是便应下了。
马车上,李云霄再三强调:“李宝鸾,一会你可别大惊小怪,要是丢了我的脸面,以后你再也别想和我一起出去。对了,今天这事,是咱俩一起干的,你可千万别告状,你要是告状,你自己也讨不了好。”
宝鸾越听越奇怪,出于对李云霄的了解,她开始考虑跳车反悔。
大概是神情太过明显,被李云霄看了出来,不等她跳车,李云霄紧紧扣住她的手,坏笑道:“李宝鸾,你后悔也来不及了,马上就到南院,我不可能一个人进去。”
等到了地方,李云霄强行给宝鸾戴上帷帽,半拉半拽,一前一后迈进去。
入雅间足足一刻钟的功夫,宝鸾仍未平静。
周围清凉的香气袅袅漫漫,楼下华服的郎君们俊美异常,大袖翩然来来去去,或高冷似冰,或热情似火,吹拉弹唱各展本事。草草一掠,这些郎君生得各有千秋,有波斯人,有大食人的,有新罗国人,还有突厥人等等。
李云霄身旁六个郎君,全是新来的波斯人,他们跪倚案边,说着不太流利的汉话,变着法地讨李云霄欢心。
所谓南院,原来是郎院,司酒,便是陪客的郎君。郎君们以花郎自称,呼客人为惜花娘子。
这是一家专供长安贵妇消遣的男馆。
宝鸾端坐丝席,小身板挺得笔直,大气不敢出。
两个新罗郎君殷切地望着宝鸾,烦恼该如何讨好这位冰冷的绿裙美人。
美人以纱遮面,虽然不露容貌,但她气质超凡脱俗,他们猜想她定是个绝世美人。
李云霄掀起帷纱一角:“喂,李……你这个三妹,愣着作甚,吃酒啊。”
宝鸾一动不动。
李云霄放下酒杯,本着让宝鸾彻底“同流合污”的想法,凑过去低声道:“你来都来了,那就玩玩呗,难得我出钱请客,你可别扫我兴。”
宝鸾憋出一句:“我不知道你要来这种地方。”
李云霄不以为然笑道:“来这种地方怎么了?亏你整日同齐邈之混玩,这点见识都没有,你当真是白活了。”
宝鸾鼓脸,说不出来话。
来这种地方算见识的话,那她确实……没见识。
李云霄:“你怕什么,这些人老实着呢,摸他们都是要花钱的,哪怕你是天仙,人家也不会便宜你。”加一句,“不过你也别真的掀面纱,咱俩来这种地方,还是得低调点,万一让人认出来,那就不好了。”
宝鸾:“你就是想拉个垫背的,所以才找我来。”
李云霄笑道:“哎,我第一次看你这么顺眼。”
宝鸾愤愤瞪她一眼,面纱挡着,毫无效果。
李云霄扭着腰肢坐回去,继续胡天海地。
新罗长眼郎君温言软语:“娘子,让您不喜,是我们兄弟二人的过错,可否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娘子若还是不喜,今日的酒钱便由我和弟弟二人出,权当是给娘子赔罪,希望娘子今日莫要因为我们兄弟毁了好兴致。”
宝鸾浅叹一口气。
李云霄身边是有暗卫的,她们今日出来,无需担心遭人暗算。至于李云霄,她还没有讨厌她到下药害她的地步,从身世大白后,两个人的关系比从前缓和不少。
李云霄带她来,除了暴露行径后在阿耶面前多个人一起受罚外,还真有可能是好心让她长见识。
来都来了,就当试个新鲜事吧。
宝鸾冷冷道:“我不喝酒,换杯茶来。”
第59章 ?姐妹
两个新罗郎君十分会哄人,热情得恰到好处却又懂得分寸,眼中没有半分轻薄之意,言谈举止进退有度。无论宝鸾说什么,他们都能迅速接话。
宝鸾本就是娇养长大的公主,虽然比不得李云霄是皇后亲生,但圣人的宠爱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天生就比寻常人多出一份尊养高楼的清贵之气,在这两个新罗郎君面前,纵然一开始有些无所适从,现在淡定下来,通身的气派压得两个新罗郎君提心吊胆,小心翼翼伺候着,生怕她哪里不满。
宝鸾要茶喝,他们二话不说立马撤掉案上所有酒水,奉上楼里最好的茶。宝鸾抿了半口茶,嫌味道不好,来回换了好几次茶仍是摇头,郎君们只好临时派人去街上采买贵逾黄金的顾诸紫笋,亲自煮茶递上,宝鸾这才点头说了句:“不错。”
两个新罗郎君被她折腾了这么久,按理说早就应该烦闷不已,可是不知怎地,他们不但不烦闷,心里还觉得本就应该如此。
他们见过很多有来头的高门贵女,她们中挑剔的人也不少,平时他们几句甜言蜜语也就随便应付过去了,可是在这位绿裙美人面前,他们连敷衍的念头都不敢有,偶尔偷瞥一眼,美人冷冷淡淡端坐丝席,及腰的帷纱被风吹动,朦朦胧胧看不清容颜。
来这里寻乐的娘子也有戴帷帽不露面容的,大多束手束脚怕人知晓,然而这顶帷帽落在美人身上,没有半分拘束之意,反而显出一种不可冒犯的清冷和威严。
他们今日见了她,方知原来这世间当真有只露一个身影便可令人惊艳的存在。
不知是谁家养出的女郎,竟有这般清姿绝伦的气质。
宝鸾故意说一句:“这里无趣得很。”
那个年长的新罗大郎立刻赔笑道:“我也觉得这里确实无趣得很,若无娘子这般的人物探访此地,只怕我早就闷得发霉了。”
年幼些的新罗小郎一边抚琴一边冲宝鸾笑:“正是因为有娘子在,这个无趣之地才变得如此有趣,我的琴声也比以前更加动听。”
两个人温言软语,一句接一句,说出的话要多动听有多动听,面上神情真挚诚恳,伺候起宝鸾来,无一处不细心。若是寻常女子在此,只怕早就被哄得神魂颠倒。
宝鸾心中却不为所动。
她暗自想:这两个新罗郎君确实会哄人开心,可是比起班哥来,差远了。
一怔,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