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86章

作者:耿灿灿 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太子微微仰头,眼泪悲得没有声音。

  看守的官吏暗中观察,见太子僵直地坐着,双手攥得指节发白,却还是没有认罪的意思。官吏挥挥手,示意外面的人继续。

  不多时,一排被枷锁的犯人踉踉跄跄从太子窗前经过。鞭子抽在他们身上,囚衣布满血迹。

  这是东宫岳丈陈家的公子们,也是太子娶亲后全力相助太子的舅爷们。

  鞭子抽得越狠,公子们的喊冤声越是凄厉:“我们是去救驾的,殿下没有反心,殿下是冤枉的!”

  太子笔直的脊椎这就弯折。

  在他重新将腰板挺直前,人头又送到他眼前。

  这次不是一个人头,是百来个人头,全是他熟悉的面孔,是他的老师们和属官们。

  和相思一样,他们已死去多时,枯得没有血。

  太子一个激灵,猛地扑上前,他用袖子拭去泪水,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可是每多看一次,眼泪就会涌得更多。

  太子张着嘴,想要喊些什么,却一个清晰的字音都发不出。

  不,不!

  似玉山轰然坍塌,太子面上失去最后一丝血色,几乎失去站立的力气。

  官吏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他撩袍跪下,双手高举皇后金印,喊道:“娘娘口谕: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太子忽然又哭又笑,他指着窗外那些串起来的人头,笑得像是崩溃瓦解的破碎声,除了绝望悲痛,没有其他:“昔日晋灵公残暴不仁,才有大夫士季进谏“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一言,试问娘娘,本朝谁是大夫士季,谁是晋灵公?”

  他仰面大笑:“罢,罢,罢!”铺开案上澄纸,一笔挥就。

  太子的认罪书呈到圣人面前,圣人将太子从昭狱宣出,厉声痛斥:“孽障!狼心狗肺,你枉为人子!作乱在前,死不悔改在后,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你竟毫无悔意!如今知错?盼谁原谅你?逆子,滚出去!滚出朕的皇宫,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朕的儿子!”

  圣人雷霆之怒,所见者无不心惊。紫宸殿几十个宫人和几十个内侍在殿内当值,呼吸声和脚步声全不见,除了圣人发怒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动静。

  皇后在门口等候,没有进去。

  她穿着常服,茶红色的上衫和玉青色绫裙,配色柔和平淡,蓬松的乌发只饰了两根金凤钗,像是寻常书香世家的夫人,有几分书卷气。着装打扮,眉眼神情,没有一丝凌厉,全是柔的。

  太子从里面出来,皇后迎上去:“明达。”

  这是太子的字。明达,在佛教里是通达三明的意思。

  天眼智明、宿命智明、漏尽智明善男子。

  太子出生的时候,皇后曾将他视作自己的生命。

  太子停住脚步,他任由皇后握住手。母子俩面对面,却谁都没有看谁。太子目光空泛直视前方,皇后注视他的手,像个慈母般轻轻摩挲。

  “明达,你是我的儿子。”皇后含笑,款款道:“以后要听话。”

  太子面容平静:“朱承,是谁的人?”

  秋狩那晚高喊“殿下快逃”的人,就是朱承。因为这一喊,那晚的事覆水难收。

  救驾彻底变成谋逆,太子心中存的那丝念头,哪怕他曾经想的只是废后清君侧,也无法再辩明。

  皇后怜惜地看着太子,这种怜惜和母亲的仁爱无关,纯粹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同情:“明达,我的孩子,你将会锦衣玉食,安乐度日。”

  富贵闲人,幽闭一生。是皇后给太子的归宿。

  太子对上皇后的视线:“母亲,我终究不如你。”他忽然一笑,犹如儿时般抱了抱皇后:“母亲,我去了。”

  皇后拍拍他的背:“好孩子,去吧,宫外的生活会比你从前更快活。”

  下午,皇后在延英殿接见贵夫人们。

  皇后的笑容,比往日更灿然,同贵夫人们说话,也比平日更温和。贵夫人们在这般平易近人的娘娘面前,既高兴又困惑。

  宫里有什么好事不成?

  皇后适当掩住脸上的得色,用李云霄的亲事做说辞:“融融总说,她今年大了,从七岁时就爱这样说,今年倒怪,竟然不说大了,反说她小呢。”

  一个穿蓝衣衫的贵夫人笑道:“二公主有孝心,想在娘娘身边多留几年,所以才说自己小呢。”

  另一个戴绒花的贵夫人拿自己家的小女儿说事:“越是到适人的年龄,越是娇羞。”

  简世子的母亲简夫人也在,皇后礼遇她,让她坐在自己左手边第一位。夫人们将话说了个遍,简夫人浅笑倾听,没有迫不及待地追捧皇后和公主,但也没有失礼。

  等大家都说完了,她的话才出来,起身行礼,恰到好处地说:“娘娘福泽深厚,有这样一位贴心的女儿,真是令人羡慕。我福气薄,身体不好,生下世子后再无所出,若我也能有公主这般可爱活泼的女儿,定将她当心尖子疼。”

  皇后有意为二公主择选简家,没有明说,可大家心里都有数。简夫人开口说话,话里又带了公主,这就无人敢插科打诨。

  皇后打量简夫人,漫不经心地说:“可爱活泼的时候是讨喜,刁蛮任性的时候也格外让人头疼。”

  简夫人来之前早就想过,皇后宣召,定会说起二公主。

  这门亲事不能推辞,那就只能接受,而且还得兴高采烈地接受。

  简夫人不喜欢蛮横无理的二公主,可她此时只能装作喜欢:“娘娘过谦,有娘娘教导,二公主怎会刁蛮任性?即使二公主偶尔淘气,也是好事。”

  “哦?好事?”皇后佯装疑惑。

  简夫人道:“能淘气,说明有人疼爱,日子过得好,才能尽情地淘气,难道不是好事?”

  皇后现出满意的笑容:“有人疼爱,才能淘气,夫人此话,甚合我心意。夫人虽然没有女儿,但以后会有儿媳,儿媳如同女儿,夫人定能圆满。”

  简夫人伏地:“谢娘娘吉言。将来有儿媳,定疼爱她胜过疼爱犬子。”

  皇后对一旁的书事女官道:“赏夫人宫缎两匹,西域进贡的奇秀琥珀一串。”

  简夫人再次伏身谢恩。

  今日的接见,已近尾声。皇后坐在宝座上,仍是神采奕奕。

  今天的得意事两件,一件是融融的事,一件是太子的事。

  融融的事,意料之中,简夫人是个聪明人,有一位通情达理的婆婆,日后融融也与婆家人和谐相处。

  太子的事,也是意料之中,但还是忍不住喜欢。

  太子认了罪,事情才算真正尘埃落定。这件事就此可以过去,接下来另选储君,她要好好考虑。

  皇后意犹未尽地和夫人们说着话,女官若英走了进来。

  皇后问:“你从哪里来,今天来晚了。”

  若英跪在地上,似在哭噎。皇后攒眉,厉声:“哭哭啼啼作甚,谁欺负你不成!”

  若英一抬头,满脸是泪:“娘娘,殿下他……”看了看周围的夫人们,夫人们连忙起身告退。

  夫人们走出鲛帘,还没到殿门,内室忽然传出一声哀恸的叫声:“不!”

  夫人们听出来,这是皇后的声音。

  尚未反应过来,一声声嚎啕的悲痛哭声随即响起。

  也是皇后的声音。

  夫人们心惊,面面相觑。回过神,无人敢再停留,纷纷加快脚步,迅速离开。

  天,阴沉得像要塌下来。

  晚秋的最后一个傍晚,圣人书案前跪着掌管宗室的宗正寺卿。

  宗正寺卿颤颤巍巍地回奏废太子出宫后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

  长兴二十年十月巳日,废太子李愈,自缢而亡,终年二十五岁。

第78章 ?双更合并

  这个初冬,似乎比往年来得更为寒冽。

  负责洒扫的小宫人在晨雾中穿梭,飞扬的衣带随风飘荡,衫子裙子是白的,鬓边的珠花也是白的。恍若一朵朵白花。

  花本该是美的,是盛放的,但永安宫这些白花似的宫人,是不敢像花一般张扬美丽的。

  自废太子逝世后,百天内禁绝歌舞,七七四十九天内禁屠宰,一月内禁嫁娶。宫人更要小心谨慎。

  废太子死的时候已不是太子,死后却仍享了太子下葬规制,有的甚至超过储君规制——官民服丧百日,就不是储君该有的规制。

  宝鸾从舆车下来,穿过紫宸殿外排列的一行行甲士,走进厅堂后的花障,在长廊边停下。

  长廊石阶上,女官正在掌掴一个年纪小小的宫人。

  女官问:“还笑不笑?”

  宫人被打得脸颊高肿,哭噎着回答:“不笑了。”

  女官没有就此住手,继续训斥:“是不敢笑,还是不想笑?”

  宫人抖着颤栗回答道:“洛王殿下仙逝,奴心中悲痛,如何笑得出?”洛王,是废太子死后的追封。

  女官满意点点头,没有再打她,指了庭院外一处靠墙的角落:“去那里跪着,跪到天黑为止,不准进食。”

  一声无意的笑声,招来一场掌掴和一天的罚跪,小宫人呜呜咽咽磕头,不但不能抱怨,而且还得谢过女官的教诲。

  教训完小宫人,柳女官这才发现宝鸾的身影,连忙上前行礼:“公主。”

  宝鸾朝小宫人罚跪的地方看了看。

  柳女官欠身,缓声道:“让公主看了笑话,是婢的不是。婢虽罚她,却是为救她,今时不同往日,一声笑是会丧命的。”

  宝鸾何尝不知宫内的禁忌,内宫多日未闻笑音,是圣人不准人笑。她停下来,却不是为那个不小心笑了一声的小宫人。

  柳女官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道:“陛下悲痛,还请公主劝慰些。”

  宝鸾斜睨她,这无疑是个美丽的女郎,身姿窈窕,花容月貌。

  紫宸殿没有宠妃,却有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官。她们中大部分人,是皇后所送。有时候几年才送上一回,这一个,是去年废太子从江南道回来时,被皇后送来紫宸殿的。

  宝鸾神色淡淡,没有理会柳女官的话,而是冷声道:“辛劳你为娘娘分忧。”

  柳女官有些吃惊,窘迫地看宝鸾一眼,不明白为何一向善解人意的三公主突然冷淡她,话里甚至有些挑衅的意思。

  女官们在紫宸殿行走,总有个别格外受人礼遇,受礼遇的原因众所周知,无需挑破。好几年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今年是柳女官,她难免有些自得。

  “公主此话差矣,虽然内宫之人皆受娘娘教导,但婢在紫宸殿侍奉,不但受娘娘的教导,更受陛下的教导。”柳女官扬眉,没有半分羞惭,反而很是坦然。

  宝鸾正眼不瞧,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柳女官一怔,被忽视的尴尬令她面色不豫。

  傅姆有些担心,小声向宝鸾进言:“这些人来来去去,虽然没有名分如同浮萍,但在陛下面前也能说上半句。公主何必招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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