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是了,谁遇上那样的事不会改了心志?
怪只怪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命贱罢了。
*
莹雪少食多动的日子已持续了一月有余,盖因她从春婶那儿听说了“男子最爱女子细腰”一事,从前她体态匀称,腰身却并未细到不盈一握。
既是要以色侍人,她便样样都要做到摄人心魄。
晚间之时,莹雪不必去正屋里伺候刘婉晴,便自己点了烛火,做起了男子的长衫。
她知道自己手边的料子粗糙又低廉,可傅云饮什么华美精致的布料没见过?既不能做出最好的布料,索性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尝过山珍海味的人,偶尔也会对清粥小菜有几分兴趣,这布料也是如此,傅云饮穿遍了那些华美不俗的上品衣衫,兴许也会觉得自己这粗布麻衣有几分别致在。
她既想靠傅云饮改变为奴为婢的命运,必是要勾住他的七分心魄,便要令自己显出与旁的女子的不同来。
莹雪缝了一两个时辰,眼瞧着到了该入寝的时候,她便放下了长衫,正欲褪下自己亵衣外的薄纱时,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头一瞧,恰巧撞进傅云饮含着笑意的黑亮眸子。
莹雪掩好半褪的薄纱,朝着傅云饮盈盈下拜。
西厢房内只余两盏烛火,若隐若现的暗光为远处的莹雪套上了一层出尘如仙的朦胧之感,傅云饮多瞧了她几眼,揶揄道:“你倒是真听话。”
莹雪恍若未闻,她走至木桌旁替傅云饮斟了一杯茶,清甜软糯的声音轻轻拂过他的耳畔:“世子爷可喝的惯粗茶?”
拉进距离后,莹雪薄纱下半掩着的春光衬着她细如水葱的柔荑,尽呈于傅云饮眼前。
傅云饮没来由的便觉得喉咙口有些燥热之感,他移开视线,往木桌上瞧去。
那儿赫然放着一条天蓝色的男子长衫。
傅云饮眸子一黯,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些恼怒之意:“这样粗陋的长衫你做来干什么?没得让人瞧了笑话。”
这丫鬟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样粗糙的衣衫总不可能是做给自己的,她既已成了自己的媵妾,难道还偷偷念着那个小厮?
傅云饮骤一发怒,剑眉蹙起的阴沉模样本就气势逼人,又兼他说出口的话语也带着些尖刺之意,莹雪不免被吓得哽咽了起来。
她扬起一双泛着潋滟泪花的杏眸,小心翼翼地望向傅云饮,嘴里说道:“奴婢原是想给世子爷做件长衫聊表恩情,可身边并无什么瞧得过眼的料子,便只能用这粗布……”
边说着,莹雪便楚楚可怜地掉下泪来:“世子爷既不喜欢,奴婢便不做了。”
傅云饮一愣,堵在喉咙口的驳斥之语皆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竟是给自己做的?
傅云饮忽而想起那日在大国寺,莹雪赠予自己的香囊。
是了,她身份低微,也无银钱傍身,便只得做些针线活来聊表谢意。
眼瞧着莹雪那张素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又觑着自己的脸色,不敢哭出声来,模样好不可怜。
傅云饮平生头一次这般手足无措,他便将木桌上的长衫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说道:“方才烛火黯淡,我瞧的不清不楚,如今近距离赏看下,这长衫清雅别致,叫人见了心生喜爱。”
莹雪闻言却未停下啜泣,她只往后退了几步,别着脸说道:“奴婢本就是草芥之人,做出来的针线活也自是不值一提,让世子爷见笑了。”
傅云饮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话伤了莹雪的心,他还是头一次这般误会别人,心内竟也生出了几分愧疚,一时间忘了尊卑贵贱。
他定定地注视着莹雪,见她双眼红肿如粉桃,眼梢里皆是伤怮之意,双颊又气鼓鼓地板了起来,可怜中又带着几分娇憨之意。
傅云饮正欲开口时,却听得莹雪说道:“如今天色已晚,世子爷也该安寝了。”
这便是赶客之意。
傅云饮心内并未生出任何恼怒之意,他今夜本就是鬼使神差地来了莹雪所在的西厢房里,兴许是白日里莹雪的小动作让自己一整日都有些魂不守舍,又兴许是他好奇这丫鬟为何会愿意与那小厮退了婚事,来做自己的媵妾。
又兴许是想弄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丫鬟如此特殊?
总之,最后他仍是循着本心迈进了莹雪的屋子里。
他也明白新婚之时要给正妻该有的体面,断不可睡在旁的屋子里。
傅云饮并未多说些什么,回头瞧了莹雪两眼后,便走出了西厢房。
傅云饮方才离开,莹雪脸上的委屈娇憨和恼意皆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走到铜镜旁,对着镜子里施了脂粉的自己莞尔一笑。
白天用膳时的蓄意勾./引,不过是自己想试一试世子爷待自己的“容色”有几分兴趣。
谁知他当真在入夜之时来了自己的屋子里。
今日这粗布长衫,倒也为她带来了些意外之喜。
*
翌日一早。
东昉得了傅云饮的吩咐,从他的私库里寻了好几匹杭绸和软烟罗来,只说要赏给大奶奶贴身伺候的丫鬟。
一等二等的丫鬟各得了一匹。
刘婉晴听了这消息后,脸上露出了几分真挚的笑意。
世子爷这般为她做脸,着实令她惊讶。
虽则世子爷在入夜之后待自己冷漠了些,可只要他愿意尊重自己这个嫡妻,便仍有回旋的余地。
午膳之时,刘婉晴躺在屋内的美人榻上翻起了诗集,余光瞥见了别间在擦拭珍宝瓶的莹雪。
她便放下了诗集,将莹雪唤了过来:“听说,世子爷赏了你们一人一匹杭绸?”
莹雪答是,一字皆不多言。
刘婉晴便笑着与莹雪说道:“既如此,你便用那杭绸替我做两件肚兜、亵衣来。”
莹雪应下,随即便要继续去擦拭珍宝瓶,刘婉晴却叫住了她,急急地说道:“且回你的西厢房吧,过两日我便要穿,这几日你都不必来正房里伺候了。”
莹雪眼神微闪,却仍是一口应下。
刘婉晴望着莹雪离去时凹凸有致的婀娜背影,心中的酸涩之意这才褪去不少。
正在内寝里替刘婉晴收拾床铺的马嬷嬷撩开帘子走了出来,她笑着与刘婉晴说道:“大奶奶做的很好,老奴瞧着世子爷待您极为尊重,莹雪便派不上用场了,且让她在屋子里待着,不必在世子跟前乱晃了。”
刘婉晴心中爱恋傅云饮,自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夫君,又因马嬷嬷日日夜夜在侧奉承她与世子爷和睦的好话,她愈发将黄氏的教导之语抛之脑后,只不想让莹雪伺候傅云饮。
“是了,如今我与世子爷也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便不必莹雪替我笼络世子爷了。”刘婉晴嘴上虽如此说,可想起傅云饮不愿与自己圆房一事,她的眉眼又忍不住黯淡了起来。
如今正是新婚燕尔,她自然不愿让世子爷收用莹雪,将来若是世子爷纳了妾,亦或是自己有了身子,那时再让莹雪伺候世子吧。
*
回了西厢房的莹雪也有些魂不守舍。
大小姐的这般作态已是摆明了不想自己在正房里露脸,更不会让自己近身伺候世子爷。
这于她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眼瞧着刘一宁那畜牲婚事在即,自己就算不能在短时间内杀了他泄愤,也绝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娶了家世优渥的贵女为妻。
还有大夫人要将姐姐放至荣禧堂做二等丫鬟一事,便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回爹娘姐姐的卖身契,她也要先将姐姐迁出刘府这魔窟才是。
这两件事皆拖延不得,还得过了明路,不能让黄氏和刘婉晴瞧出端倪来。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借助世子爷之手才能达成目的。
莹雪对着铺了一桌的杭绸出起了神,直至夜幕渐深时,她方才挪动了自己的身子,将木桌上的杭绸分拆成段。
是她太过急切了一些,世子爷昨日既肯来西厢房瞧一瞧自己,今夜、明夜兴许也会来。
欲擒故纵虽是笼络人心的好法子,可若不让他吃到些实打实的甜头,如何能叫他对自己念念不忘?
*
傅云饮赶在宫门落钥前离开了皇宫。
身旁的东昉正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
每一回世子爷去了皇宫内,回来时便会发好大一通邪火,要么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饮上一夜的酒,要么是连着好几日一句话也肯不说。
东昉心下不安,也不敢出言相劝,便只能祈祷着府里的世子夫人能做爷的解语花,替爷排解心里的苦闷。
只是东昉却没设想到这一回傅云饮的心情会跌到前所未有的谷底。
一回府,傅云饮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也并未让东昉送些酒来,书房内也没响起任何东西的碎裂之声。
这般宁静,反倒让东昉生出了更为强烈的不安之感。
他立刻去沈氏的院子里送信,又亲自去请了刘婉晴来。
沈氏敲门无果,便只能对着刘婉晴叹了口气道:“他既不想见人,你便随我回去吧。”
刘婉晴疑惑不已,她与世子爷成婚虽不久,可她也大体摸清楚了世子的性子,他虽则待人有些冷傲,可却不会无故落人面子,也不会失态至此。
他去的这一趟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氏自然也瞧出了刘婉晴眼眸里的疑惑,她便带着刘婉晴去了自己的院子里,随意寻了些理由搪塞过去。
沈氏只说,傅云饮是当差累了,亦或者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过一两天的工夫,自己便会好了。
刘婉晴却有些半信半疑,世子爷瞧着并不是个心性脆弱之人,如何会为了这等小事失态至此?
可沈氏却不肯再提这事,只与刘婉晴说起了近日里京里的别闻趣事。
另一边的东昉仍是愁眉苦脸地守在书房之外,心里正盘算着该不该送些吃食进去。
他正在苦恼之际,忽而察觉下腹之处传来一阵绞痛,东昉气急,怎么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闹起了肚子?
可他为了护住世子爷的名声,早已将旁的丫鬟小厮都遣出了书房外,一时间他也寻不到个可以替他看住书房门的人。
下腹处的绞痛折磨的他站不直身子,可若是一会儿世子爷要传膳时,自己却不在,这可怎么好?
东昉纠结不已,只盼着能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走出个小厮,替自己当值一会儿。
只他等来等去,却只从角门处等来了一道陌生的女子身影。
待那女子走近后,东昉才大喜过望地说道:“莹雪姑娘?”
莹雪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衫,笑着走近了东昉,只道:“原是东昉哥哥,我正要往小厨房去,没成想竟走错了路,来了世子爷的书房,我这便要回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东昉却急忙地拉住了她,狰狞着脸道:“莹雪姑娘,劳烦你替我当一会儿值,我去去就回。”
莹雪心下讶异,面上却道:“区区小事罢了,东昉哥哥快去吧。”
东昉这才捂着肚子逃也似地奔向了净室。
四下皆无半点人影,莹雪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心内生起了些忐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