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莹雪也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与家里的亲人说起了此事。
他们皆怔愣了许久,才问道:“世子爷他肯放你走?”
莹雪点头,道:“他说了,明日我们都能一起离开镇国公府。”傅云饮从未言而无信过,他既已允了自己,便当真会放自己离去。
王氏听了却暗自生喜,莹雪做媵妾一事虽然外头瞧着有体面,还会他们这一家子脱了籍,可到底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若能放出去做良民,和墨书结为夫妻也是件好事。
“雪儿,世子爷为何会如此安排,可是有什么变故?”王氏道。
莹雪并不想让家人为自己担心,便含糊其辞道:“我也不知晓世子爷这样做的用意,兴许是腻了我,又不想我在他跟前碍眼多事,好在爷惦念旧情,将我的卖身契还给了我。”
莹雪得了卖身契,那他们这一大家子便当真都是良民了,方大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既如此,我们明日再走吧。”
莹雨也没有意见:“我们该去哪儿过活呢?”
“去江南吧,那儿山清水秀、赋税也不重,够我们一家人自在生活了。”莹雪道,她选择往江南去的另一个原因是,京城离江南甚远,便是有一天傅云饮后悔了,也再找不回自己了。
丝竹也对烟雨江南十分向往,闻言便摩拳擦掌地收拾起了行礼。
王氏拉过莹雪,细细地问道:“那墨书小哥可愿意?你毕竟已与世子爷……”
莹雪明白母亲的担忧,便笑着说道:“母亲不必担忧,墨书不是那样的人。”
王氏这才放下了心,感叹道:“也是造化弄人,若没有前头的事,你与墨书说不准都给我生下个大胖小子了。”
莹雪却笑不出来,点漆般的杏眸里染上了些担忧之色,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到底没把自己可能有喜一事说出口。
翌日一早,莹雪便与墨书一同去端方院拜别了刘婉晴,如今莹雪已是良民,她断然不愿意再对刘婉晴奴颜屈膝。
刘婉晴也没有难为她,只将她与墨书的卖身契一同递给了她,还附赠了两千两的银票。
墨书接过了卖身契,却没收下银票。
刘婉晴也不强求,让马嬷嬷将他们送走,自己则心情愉悦地喝起茶来。
莹雪本想去谢过傅云饮的恩情,但又不愿在这关键时刻多生事端,恰好在出端方院的时候遇到了东昉,她便与东昉说道:“替我谢过世子爷大恩大德。”
东昉慨叹了一声,这几日傅云饮日日夜夜的睡不着,整日里只把玩着莹雪为他缝制的香囊,有时东昉还能在书房外听见些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既这般不舍,世子爷又何必将莹雪姑娘放走?
他不明白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对莹雪的态度仍如从前般和善:“姑娘放心,我会替姑娘说些好话的。”
莹雪点点头,便回身握住了墨书的手,抬眼望进他温柔和煦的眸光里,心里的不安与焦躁霎时一扫而空。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她和墨书重新走到了一起,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墨书与莹雪离开后,傅云饮才从廊下缓缓走了出来。
他望着莹雪的背影出了许久的神,久到东昉不知不觉已绕到他身后,悄悄地将莹雪的话带给了他。
“世子爷,莹雪姑娘说,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傅云饮恍若未闻,只立身于廊下兀自出神,等到东昉站的双腿酸麻时,傅云饮悠远又怅惘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走了好,省得我为了个奴婢丢了大半条命。”
这话似是在说给东昉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44章 江南 “以后,我便和墨书是同甘共苦的……
一个月后, 莹雪一家人与墨书方才赶到了江南之地。
墨书一手抱着小竹,另一手则搀扶着身子不适的莹雪。
许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莹雪这些日子总是上吐下泻, 脸色煞白的模样惹得王氏等人心疼不已。
墨书也道:“要不去寻个大夫瞧一瞧?”
莹雪却连连摆手,只坚持要尽快赶到江南。
王氏们知晓她心里的症结,生怕那镇国公世子爷会反悔将她再强要回去,于是便命车夫马不停蹄地赶路。
莹雪的害喜症状却丝毫没有减弱,于一日深夜,她噙着泪与王氏和莹雨说了自己兴许是有喜了一事。
王氏和莹雨俱都大惊失色, 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自处。
莹雪擦了擦眼角的清泪, 道:“劳烦母亲替我去寻碗堕胎药来。”
王氏却吓得身形微颤, 若莹雪当真是有喜了,这孩子可是世子爷的长子啊。
莹雨望着莹雪坚决的神色,眸中闪过几丝疼惜:“你若真不想要这个孩子, 一开始便要去了他才是, 何以等到了这个时候?”
莹雪语塞,半晌答不上话来。
“孩子无辜,那堕胎药又极损身子, 瞧着倒不如把孩子生下来吧。”莹雨如此说道。
王氏连连叹气, 只说起了墨书:“可墨书那儿, 又该怎么办?”
“实话实话便是。”丝竹忽而从外头闯了进来, 与莹雪说道:“若墨书嫌弃妹妹, 以后妹妹和这孩子便由我来养。”
王氏上前拍了拍大儿子的脑袋, 叹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莹雪眼瞧着家人为自己的事烦心不已,便道:“还是一碗堕胎药了结他吧。”
王氏虽心疼莹雪的身子,可若她带着孩子与墨书成婚,到底是太难看了些。
“也好, 娘陪你去医馆里走一趟。”
王氏便带着莹雪去瞧了好几个医馆的大夫,一番诊治之后,皆说莹雪确实是有了喜,只她身子孱弱又喝过不少凉药,若执意要打掉这个孩子,损伤了母体,恐将来不好受孕。
王氏犯了难,竟忍不住在医馆内怮哭了起来。
莹雪倒显得坚韧不已,只道:“母亲勿忧,女儿自会处理好这事儿。”
她处理的方法就是与墨书说清楚了来龙去脉,也将医馆大夫说伤了这个孩子,以后难以有孕的话尽数告知。
“墨书,我本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如今是万万不敢再拖累你了,你阖该娶一个干净和善的女子为妻才是。”莹雪将心伤掩下,对墨书如此说道。
墨书听了后沉默了半晌,在莹雪惴惴不安的等待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没关系。”
墨书只说了这三个字,再无他言,莹雪的心中愈发愧疚难当,怏怏不乐带来的后果就是她在赶去江南的路上害喜的症状愈发严重。
到了江南后,王氏便与方大将这几年攒的体己都拿了出来,莹雪又添上了一笔银钱后,便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山村里买下了一间两进的屋舍。
置办家具物什等用的皆是莹雪的体己。
墨书沉默寡言,与莹雪也不似先前那般亲密无间,倒是小竹每日缠着莹雪说这儿说那儿,为她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时光。
莹雪心中有愧,与墨书之间也多了些外人可见的龃龉,王氏一行人看在眼里都很不好受。
这一日,王氏好说歹说才说服了莹雪与墨书聊一聊,两个人这般相敬如冰也不是个办法。
莹雪心中藏了愧疚,赶了好几日才纳了鞋底,借着问他尺寸的由头与墨书独处了一会儿。
墨书连日里脸上都不见任何笑影,清瘦的身影被昏黄的烛光拉的越发纤长,莹雪推开屋门后,便只能瞧见他清冷中带着些忧愁的目光。
莹雪将鞋底放下,轻声说道:“墨书,我有话想和你说。”
墨书这才拢回了思绪,上前扶着莹雪坐到了桌子前的团凳上。
“你说罢,我听着呢。”墨书声音平淡无波。
莹雪将鞋底递给了墨书,说道:“我想给你做双鞋子,但是不知道你的尺码。”
墨书有些惊讶,随即染了愁色的脸上便浮现出了几分笑意:“你害喜这样严重,还这么劳心劳力做什么?”他话虽这么说,可到底因为莹雪的关怀而心生喜悦。
提到害喜,莹雪的杏眸又是一黯:“自从到了江南以后,你就没有开怀笑过,母亲给我们定下的日子是在下月初,墨书,你若不愿意,便不要强求自己。”
墨书慌了神,再没有那股安宁淡然的清冷气度,只听他连声追问道:“我如何就不愿意了?”清醇的声音里染上几分焦急。
莹雪泪光盈盈,连日里墨书的沉静她皆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怀了傅云饮孩子这事对墨书十分不公,可她不想因放弃这一个孩子而绝了自己做母亲的资格。
她配不上墨书,墨书和她在一起也不开心,那倒不如不要硬凑在一块儿。
墨书也瞧见了莹雪眼底的泪花,他明白莹雪的心思,也明白自己只要解释一下自己的反常,莹雪便不会继续多想下去。
可……
墨书叹了口气,到底是把自己碎的七零八落的自尊捧给了莹雪瞧:“来了江南以后,买下宅子的是你的母亲,置办家具的是你,我全身上下的银钱只够三四日的开支罢了,莹雪,我只是怕不能给你那般优渥的生活。”
这便是他近来不开怀的原因,他并没有什么能力,除了幼时父母还在的时候略习过几个字外,他连那些重活累活都干不来。
可他当真心悦莹雪,从竹林初遇时便将她的美丽与倔强记在心里,经过了这样多的事,能和莹雪再续情缘,他心里其实开心的不得了。
那个孩子,他也会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因为他知道,莹雪委身于镇国公世子,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
他反而怜惜她这般身不由己的遭遇。
“莹雪,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墨书扬起那双泛着真挚心意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喜欢我吗?”
莹雪一愣,望着墨书清冽缱绻的眸子,回道:“去镇国公府的第一日,那天我一夜未睡,辗转反侧后梦到你我和小竹一起在庙会上游玩,醒来以后湿了半个枕头。”
这话一出,墨书便再也没有追问过莹雪是否心悦自己这事,她既舍了在镇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与自己偏居在这乡野山村中,便足以表明她的心迹。
“除了对经义诗画有些兴趣在,我身无长物,恐一时半会儿不能让你过上富庶的日子,你且等等,如今我是良民,大可以去科举行商,总能挣出一条前路来。”墨书郑重其事地说道。
莹雪见墨书终于对自己敞开了心扉,心中高高悬起的那块大石也落了地,她便与墨书说道:“清贫富庶都不要紧,只要咱们一家人心在一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话音甫落,屋门外便响起一阵压抑过后的笑声。
莹雪被唬了一大跳,坐在团凳上的身子有些不稳,墨书连忙护住了莹雪,这才一脸戒备地往屋外走去。
躲在屋外的丝竹和王氏正打算悄悄离去,可身前的门却被人打了开来。
六目相对,还是王氏脸皮薄,与墨书笑道:“我和丝竹打算去庭院里乘乘凉,谁知道却走到了你屋外。”
丝竹也道:“是了,咱们家也就这么点大,怎么我和娘还会走错路呢?”
于是,王氏与丝竹便相互干笑着去了正屋里。
墨书的屋子在西侧间,他望着王氏与丝竹离去的背影,不免失笑出声。
里头的莹雪也明白了王氏和丝竹的用意,不免感叹道:“娘和哥哥,演戏竟然这般拙劣。”
墨书却叹道:“都是我不好,将心事藏起来不与你说,倒累的长辈们为此烦心不已。”
莹雪笑着说道:“以后既是要一同同甘共苦的夫妻,你可不许再这般瞒我。”
这也是莹雪少有的娇憨之语,墨书望着她姣美的脸庞失了神,这般炽热的目光倒让莹雪羞红了双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