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一路上这般的颠簸, 倒让被浓烟呛熏了喉咙的莹雪恢复了些意识, 她睁开迷蒙的眸子, 发现自己正被人牢牢圈在怀里。
昏迷前的记忆如潮便涌入她的脑海中, 莹雪便挣扎着嘤咛出声道:“放开我。”
挣扎间正好触碰到了傅云饮被灼伤的手臂,只听他忍着剧痛说道:“莹雪,是我。”
莹雪一怔,这般低沉且又熟悉的声音不是傅云饮还会是谁?可他不是带着傅云婕离开了吗?为什么一眨眼却又出现在这里?
莹雪全身乏力, 肚子处还传来些隐隐约约的痛感,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力气力说道:“劳烦世子爷,救救我的家人和夫君。”
傅云饮勒住了马绳,便无奈地说道:“方才我去你家中救人的时候,并未见到你的夫君与家人。”
莹雪听了此话,情绪霎时便激动了起来,只听她强撑着说道:“土匪一闯进来,母亲便把我和小竹关在了厢房里,告诉我们一定不要出去,然后……然后他们就出去了,好像…好像是想把那些土匪引开。”
边说着,莹雪便不可自抑地落下泪来,周围尽是些此起彼伏的哀哭之声,衬的莹雪此刻的这般哭求愈发凄厉可怜:“爷,莹雪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吧,他们兴许正躲在哪里避着土匪,正等着人去救他们呢。”
莹雪哭求的声嘶力竭,本就余存不多的气力霎时便告了磬,意识即将抽离的那一瞬,她似乎听见了傅云饮冷漠又近乎绝情的话语。
“我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有保下你和小竹的性命。”
莹雪没有力气再大喊大叫,只能在心里无声的泣泪道:你不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吗?那一日你在庙会尚且能如此冷硬地杀死那个拐子,那日又能为了救下平宁县主而与一批黑衣人周旋如此之久。
为何就不能救下自己的家人?
若自己的家人和墨书皆死了,她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趣?
*
莹雪再醒来之时,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松软泛着馨香的床榻之上,周身浮动飘然,不像在陆地之上。
她睁开眼,朝四周环视了一番,便瞧见小竹正趴在自己的床榻边呼呼大睡,傅云婕也坐在不远处的方凳上翻看着诗集。
莹雪先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定孩子安然无恙后,方才出声道:“三小姐,我这是在哪儿?”
傅云婕听闻此声,才将自己手里的诗集搁在了一旁,依着哥哥的嘱托,端起一盏茶便往莹雪身边走去。
傅云婕从未服侍过人,她便伸出手将莹雪搀扶了起来,将茶碗摆在了莹雪嘴旁。
莹雪却仿佛没瞧见这碗茶,只目带不解地望向傅云婕:“我怎么会和三小姐在一块儿?”
傅云婕将茶碗重又放回了案几之上,嘴里没好气的说道:“我也是第一次服侍人,你就将就着喝些水吧。”
莹雪恍若未闻:“我的家人和墨书呢?世子爷可有将他们救出来?”
傅云婕躲闪着避开了莹雪探究的视线,只道:“我不知道,哥哥就让我好好照顾你。”
莹雪也不想难为傅云婕,便说道:“劳烦三小姐将世子爷唤来,我亲自问他便是了。”
傅云婕见莹雪面色惊惶,杏眸里掠过几分彻骨的伤怀,便知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思,一时也有同情怜惜之感,便道:“莹雪,你也别太伤心了,生死有命,谁也没想到七泽镇会遇上那群穷凶极恶的土匪,你家人虽遭了不幸,可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好歹还……”
话未说完,傅云婕便被莹雪扔过来的枕头砸了个正着。
她一时怒从心起,明明自己是在好言相劝,怎么这人还不识好歹呢?
傅云婕便道:“我说这些话也是为了你好,哥哥为了救你,半个手臂都烧伤了,如今敷了药连动一下都够呛。”
莹雪仍没有直面搭理傅云婕的话,只是神情凄惶地重复一句话:“我的家人,都死了吗?”边说着,眼眶内滚下豆大般的泪珠,任谁瞧了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皆知晓她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傅云婕自小到大便不知该如何去体谅她人的难处,能不在莹雪的伤口上撒盐已是她格外“怜惜”莹雪,“这些土匪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做事穷凶极恶的很,遇到平民孩童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宰杀,哥哥已写了御状呈给圣上,圣上兴许会赐些恤银下来。”
莹雪得了个准信,便再也承受不住心内的怮痛,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傅云婕被唬了一跳,小竹也被这等变故吓得嚎啕大哭。
船舱内传出一阵阵吵嚷之声。
听到动静的傅云饮便拖着满是纱布的手臂,急匆匆的冲进三人所在的船舱之中。
他一瞧见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莹雪,神魂皆被吓得移了位,立时便跑到隔壁船舱正在晕船的大夫拎了过来。
那大夫本就晕船,忍着心口的呕吐之感替莹雪诊治了起来,只是说出口的话语到底有些含糊不清:“老夫……瞧着这位……姑凉是忧思所致,用些安神的药物下去便无大碍了。”
说到后头,那白发苍苍的大夫声音愈发微弱,仿若下一瞬便要故去了一般。
傅云饮懒怠与他多说,便道:“你去写药方子吧,一会儿我自会与二皇子殿下提一提靠岸捉药一事。”
那大夫便扶着脑袋去了。
傅云饮见小竹仍趴在莹雪身旁嚎啕大哭,一抽一噎的样子瞧着可怜极了,他也动了恻隐之心,便对那大夫说道:“你且替这稚童瞧瞧眼疾吧。”
安顿好这些后,傅云饮又让傅云婕去别的船舱内好生歇息,自己则安心守在莹雪身旁。
他瞧着床榻上的莹雪柳眉紧蹙的虚弱模样,心思忽而飘到了自己前几日在烈火中寻到她时的那丝窃喜与释然。
当时情况那样紧急,自己能做的也只有确保莹雪与小竹的安然无恙。
土匪横行,他孤身一人还带着昏迷的女眷,不可能再冒险去寻找王氏与墨书一行人。
便是莹雪恨他,他也只能认了。
傅云饮心思飘零四散,便忍不住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隔着些距离悬空描绘莹雪那紧闭着的眉眼。
想到自己在得知七泽镇遭了匪劫时心口迎来的那股灭顶痛意,他如今仍是止不住地发颤。
若莹雪当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会如何?
傅云饮不敢深想。
好在上天眷顾,她安然无恙。
傅云饮一叹再叹,当真觉得造化弄人,他虽明了自己笃爱莹雪的心意,却因种种原因,迫不得已将她还给了墨书。
此次江南之行,他亲眼瞧见了莹雪安定幸福的平淡生活,本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叨扰她,谁成想却遇上了这样的事。
傅云饮既不忍瞧着莹雪为死于匪乱下的家人伤心痛苦,也恨不得杀了那群土匪而后快。
可心里竟卑劣地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冀望。
莹雪再也无处可去,便只能陪在自己身边了,是吗?
傅云饮望着莹雪惨白的面容,半晌得不到答复。
*
莹雪也在睡梦中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她梦到母亲和姐姐凄厉的呼喊声,以及自己躲在床榻右侧狭小的隔断处,亲眼瞧见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以及她爱着的墨书,一个个惨死在那些凶神恶煞的土匪刀下。
她想大声呼救,想冲出去与那些土匪拼命,甚至想着要和自己的亲人们死在一块儿,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就在墨书即将被那些土匪们乱刀砍死的前一刻,莹雪含着泪意看见他倒在地上用那样坚毅温柔的眼神,与自己比了“好好活下去”的无声口型。
下一秒,那些土匪们便用刀刺穿了墨书的心脏。
鲜血甚至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莹雪被这般残酷的梦魇折磨的惊叫出声来,她猛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后,心头那股窒息般的痛感方才稍稍得以缓解。
再度眨了眨眼,她发现傅云饮正趴在自己的床榻边上假寐,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莹雪立时将手抽了出来,动作之大,险些扯到了傅云饮的伤口。
他茫然地抬起头,瞧见莹雪那蓄满了泪水的杏眸后,方才欣喜地说道:“你醒了?”
莹雪恍若未闻,清丽的声音中染着几分苦楚:“世子爷,您可有瞧见我的家人?”
傅云饮避开了莹雪焦灼探究的目光,只道:“并未,我好不容易在宛铜县寻到了个大夫,那些土匪却闯了进来,若不是二皇子殿下及时出现,只怕连你和小竹的性命都保全不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根本没有能力再去寻找王氏与墨书一行人。
莹雪心中早已明白了家人可能遭遇了不测一事,只是心口处的绞痛感折磨的她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傅云饮瞧她如此怮哭,吓得便要将她揽进怀里:“莹雪……你……”
慌乱惊了神,傅云饮瞧着莹雪悲伤到了极致的泪容,竟也在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敢问世子爷,那些土匪们如今何在?”莹雪紧紧阖上双眼,任凭泪水肆意在面容上流淌。
傅云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擦了擦了自己脸上的清泪,回道:“二皇子殿下来的及时,将那些土匪们尽数歼灭。”
莹雪心中尚且怀揣着最后一丝期望,她便颤抖着语调说道:“那……会不会有百姓免于此难,悄悄躲在了屋舍偏僻处。”
或许她的家人们便这样躲过了一劫。
傅云饮不忍心戳破莹雪美好的幻想,思虑再三后,仍是说道:“二皇子殿下花了两天两夜的工夫,带着手下的官兵将整个七泽镇都翻过来寻觅了一番,若你的家人还活着……”
必是会被二皇子的人寻到的。
莹雪自然也听出了这等言外之意,当下连泪也顾不得流了,只呆愣愣地望着傅云饮,恍若失了魂魄的布偶娃娃。
傅云饮生怕她因伤怀太过会再度晕厥过去,连忙欲出船舱去将那大夫寻来。
方要转身,却听得莹雪开口道:“爷,那些土匪可有人指使?”声音虽听着平静无波,可傅云饮却知她已悲切到了极点,只忍着不肯发泄出来罢了。
傅云饮见她这幅强压着悲伤的样子,心中愈发疼惜,便略带祈求地说道:“你若想哭,便哭吧。”
莹雪却只是重复了一遍:“那些土匪们可有人指使?”
傅云饮只得回答道:“如今还未可知,待我回京禀告圣上后,圣上自有裁决之法。”
莹雪咽下所有的悲伤,也不知从哪儿提起的一股气,竟支撑着她对傅云饮展颜一笑,泪意虽浸湿了她的面容,这抹笑容却仍是美的惊心动魄。
“劳烦世子爷将此事的结果尽数告知于我。”
说罢,便阖上眼,再无他话。
俨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傅云饮生怕莹雪会存了死志,便急切地说道:“我自是会替你查探清楚的,你且等等,这几日好好养伤……”说到最后,他声音已经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你总要挂念着肚子里的孩子。”
第52章 报仇【二更】 “若爷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爷放心, 我不会寻死。”莹雪说这话时,还顶着双红肿的泪意朝着傅云饮粲然一笑,她整个人如同被风吹的凋零四散的花儿, 瞧着有些触目惊心的单薄之感。
傅云饮心里难受极了,只能哽咽着那些话来劝解莹雪,道:“那些土匪们必是要遭了凌迟之刑的,虽不能让你的家人死而复生,总能劝慰一番他们的在天之灵。”
莹雪没有再说话,直至傅云饮自讨没趣后, 落寞地走出船舱时, 她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傅云饮出了船舱后, 便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出起了神。
他也觉得这番匪乱怪异的很,明明二皇子坐镇江南,这些乌合之众便是再有气魄, 如何敢在这样的时候虐杀平民?
二皇子的铁骑不过几个时辰的工夫便能赶到, 他们这番做法难道不是在自寻死路?
那些土匪当真如此蠢笨?竟用自己的性命做功绩,为二皇子的南巡履历画上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