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是十来个骑着马,手持着火把的汉子。
正是炭矿上的那些守卫。
“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们是谁吗?这种天气在后面追我们,是敌是友,自己报清楚来路。”扎哈鲁分外不客气道。
不同于其他地方,黑城这地界因为以前马匪多,队伍和队伍之间,即使是赶路,也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种形式的追赶,其实已经可以算是不怀好意了,即使扎哈鲁当即领着人打上去,对方也是没话说的。
“你们是谁?我们是谢家的。”马上一名汉子道。
“什么谢家的王家的?我们是黑城官衙冰车队的,你们若是赶路,我们给你们让道,但别跟在后面。尾随人后,非奸即盗。”
这时,扎哈鲁显出他不同于方才的机灵来,先下手为强,倒打了一耙。
当然并不是他突然就聪明了,只是黑城人一贯生存方式就是如此,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若对方识趣,自然不会为几个掳来的煤黑子跟他们起冲突。
而且早在这些人到来之前,他就命人用平时给菜保暖的草席将那三人掩了起来,除非这些人上来搜车,才会发现那三人。
但搜车就意味着冒犯,直接可以兵戈相见。
对方不过十来个人,而他们有二十多个,还是官衙的人,就不信谢家真猖狂到与他们对上。
果然扎哈鲁想的到的问题,这些守卫也能想到。
守卫的领头,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
他面色不显地扫视了下那七八辆冰车,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并非故意追赶,只是矿上跑了几个人,顺着脚印追过来的罢了。”
果然用灯一照,一排黑漆漆的脚印,顺着来路一直到了这里。
但是——
扎哈鲁继续装傻,问身边的人:“你们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众人俱是摇头,说没看到。
扎哈鲁当即道:“我们没看到什么人,我们赶着回城,突然发现背后有人追赶,这才停了车。”
守卫领头身边有个人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让我们搜一下车不就知道了,脚印是到这里,你们分明是……”
不待他话说完,扎哈鲁便狰狞一笑。
他本就生得跟熊一样高大,左脸因为捕猎时受过伤,留下偌大一个疤,一笑起来狰狞无比。
他抡起刀来,指着对方。
“你在质疑老子的话?你头儿屁都没放一个,轮得到你来放屁?!伙计们,这些人要搜咱们的车,还记得当初刘大人说的话吗?”
“敢打咱们冰车主意的人,一律干他娘的!”
刘长山要是知道自己私下教这些汉子时说的兵痞子的话,会被人奉为至理名言,估计要气死。
无他,现在他怎么说也是个守备官了,总要注意点形象不是?
“干他娘的!”
十多个汉子挥舞着铮亮的刀,敲击着车栏杆,敲得铛铛直响。
后方几个手持弓箭的汉子,已经持起弓箭,箭在弦上。
瞅着这些人的架势,守卫领头到底退却了。
“既然真没看见,那就算了,你们走吧,我们不会再追你们了。”
扎哈鲁二话不说,挥手让大家上车。
但手里的兵器都没放下,弓箭手依旧保持着射箭的姿势,站在车尾,虎视眈眈地盯着提防这些人耍诈。
车队很快就离开了,留下一众满脸不甘的守卫。
“就不该放他们走。你看这脚印子,明明就是在这停下了,人肯定在他们车上。”
守卫领头阴着脸道:“他们有弓,人比我们多,人家就是不交,你还真跟人打起来不成?”
“那黑城官衙现在好大的威风,小小的一个冰车队,竟敢跟我们叫板起来了!想当初那位毛总管在时,见到咱们谢家的人,也得毕恭毕敬着。”有守卫不甘不愿地说。
可今非昔比,谁能想到也不过数月,黑城这地界的势力已不知不觉经历了一番洗牌。
那位新来的安抚使大人,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匪扫荡了一遍,又把黑城近郊的屯子收拢了大半。
不过一个洞子菜,就把城里大半百姓和那几个杂姓屯子跟他捆绑在了一起。
方才那个扎哈鲁,守卫领头的眼熟,似乎是后东山屯的人,那地方在东山背后,远离人群,一个穷得只剩了人的破地方。
可那地方的人也最莽撞憨直,若别人说要动手,他还要质疑下是不是耍诈,可这群人他不敢赌。
“不过是三个无关紧要的煤黑子,就当死在矿坑下了。”
守卫领头环视了一下众人:“这事闹大,对我们没好处,不想受罚就闭紧嘴。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幸亏人都追回来了,这三个就跟死的那几个报成矿洞塌方,砸死在下面了。”
“是。”
“走吧,回去。”
.
卫傅在听到这声音后,也是浑身一震。
但此人着实看不清面目,不光衣裳上是黑漆漆的,头发脸上也是漆黑一片。在福儿的示意下,有人去端了盆温水来,给那人擦了擦脸。
一盆水下去很快就黑了,人也只出现了个轮廓。
只能继续换水擦,擦了三遍后,此人的面目终于显露出来。
“三……卫三竟然是你……”福儿诧异道。
一听说大人竟真认识此人,扎哈鲁也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是救了个不相干的人,或是个骗子。
见此他忙带着人下去了,给大人和夫人留下说话的地方。
卫琦也听说有他哥的亲戚找来了,就在后面跟了来。
刚踏进门,就听见守财奴诧异地喊卫三。
走进来一看,竟然是卫璠。
“居然是你!”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卫璠脸色异常复杂道。
卫琦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极为复杂的神色。
是啊,他也没想到他能活着。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卫璠咬着牙,将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一开始,他们确实被流放到了尚阳堡,那地方虽苦,要干苦役,到底日子还能过。
可忽然有一天,来了人,要了一批流人去宁古塔。
从那个时候,他们的苦难才开始。
宁古塔比尚阳堡可就要苦寒多了,关键是那地方远离建京,下面的人就格外肆无忌惮和猖狂。
没地方说理,没有王法,管着他们的差役,就是他们的天。
什么苦活儿重活儿都是他们干,这也就罢,关键当地女人奇缺,李德妃和张贤妃就被人盯上了。
有一阵子为了保护两个女人,卫璠和卫兆去做苦役时,都要把二人带上。可那地方太冷了,他们又没有足够保暖的棉衣,于是就形成了两种状况。
要么留在窝棚里,可能不知哪会儿就被人玷污了。
要么跟着出去,冻病或者冻死。
可以说那段时日,是卫璠和卫兆最觉得暗无天日的时候,哪怕后来陷入炭矿,都没那时绝望。
后来两个女人怕拖累了儿子,双双悬了梁。
两人把母妃埋了后,实在没忍住心中悲怒和愤恨,把当时说风凉话的差役以及逼迫他们的差役都杀了。
再然后他们就被弄到了更北的黑江。
听说李德妃和张贤妃为了儿子悬梁而死,三人不禁都露出唏嘘之色。
大抵是这唏嘘之色刺激到了卫璠,他突然面孔扭曲起来,眼睛也变得血红,瞪着卫傅:“我用不着你可怜,你之所以能站在这,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过是因为你娶了个好女人罢了,不然你的下场一定比我更惨!”
“还有你,”他又瞪向卫琦,“当初陈淑妃抛下你走时,你也就剩了一口气,不是被人救了,你也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
关于陈淑妃的事,哪怕福儿这么大大咧咧,以打击卫琦为己任,她都不敢当着卫琦面提。
没想到这卫璠仿佛被疯狗咬了似的,先咬卫傅,再咬卫琦。
福儿恼了,骂道:“你这人讲不讲理,是我们的人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恩图报,在这儿扎谁心呢?咋了?你会骂人你厉害是不?我们过得好,让你眼红了?卫傅也就算了,你俩以前是对头,不指望你能说句好话,但小五儿招你惹你了,你这么说他?”
本来卫琦已经捏紧了拳头,谁知福儿先跳出来骂了卫璠一顿。
他望着护在他前面的女人背影,松了拳头,嗤笑了一声。
“行了,守财奴,你别理他,他这人就是这样,在谁面前惨都行,唯独不能在二哥面前惨。十几年的老毛病了,一时半会改不了,就他这惨样,你骂他也不解恨。”
“可不是!”
福儿顺着话头损卫璠:“脏得像石炭堆里滚过似的,跟你说话我嫌晦气。有那些狠气冲着关你进炭矿的人使去,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走了走了,回去睡觉,耽误时间。”
她拉着卫傅就走,卫琦跟在后面也走了。
走到门外,看了看守在门外的下人。
想了想,福儿还是道:“给他们弄些水来洗洗,再弄点吃的,我看另外两个人人事不省,把白大夫找来给他们看看,免得人死在这儿了晦气。”
终究还是嘴硬心软。
下人忙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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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去后,大郎已经睡着了。
福儿那口郁气已经出了,见卫傅神色复杂,不禁道:“怎么?你不会把他说的话,放进心里了吧?”
“其实他说得没错,我若不是娶了你,一定比他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