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待收了泪,说:“小林那边人手要安排好, 她一个姑娘家, 别叫旁人随便看了去。”
蔡妈妈心道, 林嘉又不是什么千金闺秀, 怕什么人家看了去。
只三夫人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这样, 如今她心里林嘉是未来十二郎的妾室, 也算是她身边的人了。她身边的人怎能不洁不净的, 必得守好了才行。
蔡妈妈恭敬回道:“都安排好了,两个婆子跟车呢。”
三夫人还是不放心,因林嘉实在生得太好看。她道:“你也去。”
蔡妈妈没办法,到了那一天只好跟着一起出了城。
林嘉上了车,还请她一并接了肖氏。
肖氏如今不止是老夫人的故旧之女,她还成了凌氏正经族人的正经姻亲。
她一上车,蔡妈妈没办法,只好挪出位子来,自己坐角落——这之前,她是大剌剌地和林嘉分坐的。
杜姨娘终于入土为安。
以时人的眼光来看,她这一生竟算是很幸运的一生了——出身贫寒,幸运作了贵人的妾室,享受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死后葬在了风水宝地,世受香火。
林嘉为杜姨娘穿了孝。
蔡妈妈说:“她只是堂姨母,倒也不用。”
林嘉道:“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她于我有养恩,我也是在府里读过书的人,岂能不如畜生?”
肖氏也道:“这是正理。便叫老夫人知道,也要称道一声的。”
蔡妈妈给噎住,悻悻然。
肖氏以前没跟蔡妈妈打过交道,一直暗暗观察。
待杜姨娘下葬封了穴,她们又乘车回到城里。车子先驶入凌府后巷送肖氏。
到了地头,林嘉下车握着她的手道谢,谢她肯送杜姨娘最后一程。
肖氏看了一眼车边不耐烦站着的蔡妈妈,低声说:“这是个不好相与的,你说帮你物色亲事的,可是她?”
林嘉轻轻点头。
肖氏微微叹气。
“婶子别担心。”林嘉道,“婶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那么难都能熬过来。我比婶子年轻呢,没什么扛不住的。”
肖氏与她四手交握,用力地握了握。
待回到府里,蔡妈妈道:“好了,都落定了。你好好地就行。既要给她穿一个月的孝,就踏踏实实待在院里,别乱跑。”
因她回来路上算了算时间,林嘉穿一个月孝,刚好除了九郎之外的其他郎君们要除服了。
时人守孝算日子,是从闻听讣闻之日算起的。
故而凌府其他人比凌昭要早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从金陵往京城报信的路程时间。
再一个月,刚刚好十二郎他们除服出孝。
因男方家一直催,秦家五夫人怕拖得太久使得秦八娘的婆婆不喜,便着急嫁女。
但秦八娘上头压着秦七娘,哪有姐姐未嫁,妹妹先嫁的。故而秦五夫人要赶紧把秦七娘嫁出去。
要不是因为这个,若再给秦七娘一些时间,让她能从从容容地挑选夫婿,或许未必就非得是凌家十二郎。
大户人家走六礼走得慢,是因为从插定之后还有许多要准备的东西。
但秦五夫人和凌三夫人这几个月已经都悄悄准备好了,只等除服,几日就能把六礼过完,抬人进门。
紧跟着秦五夫人就要发嫁亲女了。
都是已经说好的事,十二郎的亲事定在了五月初,也跟凌家老爷老夫人都禀告过了。六夫人那里也在安排了。
就只等着除服了。
所以这段时间,林嘉安安静静地,还正好。
林嘉却问:“还请问妈妈,我姨娘的私房怎么处置?小宁儿和王妈妈怎么安排?”
蔡妈妈没想到她还会考虑到这些,不禁有点刮目相看。
她道:“这些不急,先照着原来就行。你先给你姨母守完孝咱们再说。”
理论上杜姨娘没了,私房先另说,首先一个丫鬟婆子就该撤了的。
但蔡妈妈想到林嘉以后成了三房的姨娘,一样要有这些配置,实没必要折腾。到时候让她把小宁儿、王婆子直接带过去就行了。
林嘉道:“既然如此,姨母的私房银子和妆奁匣子我都不动。只小宁儿和王妈妈伺候一场,想赏两件旧衣裳给她们全了缘分。还想烧两件给姨母送过去,让她体面。妈妈看看行不行?”
蔡妈妈同意了:“行。”
林嘉回到小院里,把小宁儿和王婆子召到眼前,先赏了她们银钱——从她自己的私房里出的。
又许她们去杜姨娘的衣裳里挑两件。
“挑料子好些的,新些的。”她道。
说得好听点是“留个念想”,其实拿回去大概率是送到外面当铺里换钱。
至少在钱的事情上林嘉是懂的。
两人谢过,各去挑了两件。
王婆子问:“姑娘,我们两个以后怎么办?蔡妈妈那里是什么章程?”
林嘉道:“我问了,妈妈说且等我为姨母守完孝再说。”
她顿了顿,问:“桃子姐那里可有说什么?”
王婆子道:“我也问了,她说的也是一样的。”
那这就是九郎的态度了。
九郎纵然关照、看顾她,他的身份实在没法插手别房内宅的事。他不能主动,只能等着三房动,他看情况再应对。
但林嘉希望能不惊动他,就尽量不惊动他。
他丁忧守孝呢,她实在很怕一个不缜密,因为她令他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
要是那样,她百死难赎。
杜姨娘三月十五下葬,三月十八是她的头七。
这天晚上,林嘉和王婆子、小宁儿合力把杜姨娘两只箱笼抬下来,把最底下的一只拉了出来。
林嘉打开来,翻开上面的几件老气横秋的旧衣裳,下面露出了艳丽的颜色。
因为时间太久,衣料的颜色褪得很厉害。但和上面旧衣的颜色依然有很大反差。
王婆子道:“姨娘还收着这样的衣裳呢?”
那衣裳褪色得厉害,但依然可以想象出当年它还是新衣时的艳丽。
这样的衣裳,在三爷去世后就该被处理掉了。或者赏给丫头,或者托人带去外面当铺里盘掉。
总之一个守寡的姨娘,不该再有这样的衣裳了,既然不肯离开凌府,要为凌三爷守贞,那后半辈子就都穿不上了。
林嘉微微一笑:“她最爱漂亮了,留着当个念想。”
这是林嘉小时候就发现的杜姨娘的小秘密。她曾见过她在灯下抚着这裙子脸上露出微笑。
当年林嘉小,只以为杜姨娘为这漂亮的衣裙而笑。
如今林嘉大了,再闪回这记忆的画面,忽地怔住。
那哪里是为一件衣裙而笑呢。分明是在为一个人而笑。
林嘉意识到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杜姨娘她,爱过三爷吗?
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不止是杜姨娘已经没法回答她,而是杜姨娘身为妾室,没有资格和凌三爷谈情。
妾室是用来伺候男人和主母,并为家族开枝散叶的,从来不是用来和男人谈情谈爱的。
林嘉曾在书里看过一则轶事。
夫君死了,正妻不许小妾们为他哭泣。
因妾室们若伤心哭泣,便会叫人知道男人与妾室们竟有情。这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故而不许妾室哭泣。【注】
林嘉出神片刻,把那两件衣服叠好,对小宁儿说:“走,我们去梅林那里烧。”
从前给林嘉的娘烧纸,都是去那里烧的。
小宁儿自然是林嘉怎么吩咐便怎么听从,便打着灯笼与林嘉一起出门。
王婆子只以为在那里烧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没问,只说:“看着脚下,小心点。”
直到林嘉走到了能看见湖面波光的地方,才突然顿住脚步。
傻了,竟傻了不成?
以前来梅林里烧纸,那是因为隔壁住着肖氏和肖晴。
肖晴那时候性子浮躁,嘴碎得和杜姨娘有得一拼。肖氏又是个讲究人,对规矩和礼法都很在意。
所以为了避开她们,林嘉不在小院里私祭,都是跑到梅林无人的水边。
只现在,隔壁院子早就人去屋空了啊。
她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宁儿不知道林嘉为什么看到水光就突然停下脚步发呆。她唤了一声:“姑娘?”
林嘉回神,叹了口气。
都走到这里来了,再回去烧就更傻了。
“走吧。”她说,继续往前走。
梅林烧纸的地方,在空地的水边。
以前是在空地上的,凌昭回到金陵后在这里晨练,去年林嘉便稍微挪了挪地方,往水边靠了靠。
她看着衣服烧起来的火光,忽地想起来,上一次,凌昭出现在了这里。
转头看向对岸。
书房的灯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