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顿了顿又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林姑娘将来会成四房的人?”
季白道:“原你说他们两个互不相见,我以为不会了的。可现在……公子多久没回外院去了?”
书房可以住人,但对男主人来说也应该只是偶居之地,不该是长居之地。已婚妻子的正房、妾室的侧房,才是长居之地。未婚的时候,外院的寝院才是。
桃子更叹气。
但她出了一会儿神,摇头:“不会的。”
她道:“林姑娘不会给公子做妾的。”
林嘉本就不用给杜姨娘穿孝的,是她想报一场养恩才主动穿的。她四月十一便除服了,还早过了凌府的郎君们。
待要换衣裳,去年的裙子短了一截。好在去年裁裙子的时候都留了余量先缝起来,现在拆了线便是。
换好了衣裳,去给三夫人请安。
三夫人活得精致,从去年年尾杜姨娘生病,她怕过了病气,便不再见林嘉了,到如今算算也有四个月了。许久不见乍再一见,惊了一下。
“竟长这么高了,真是大姑娘了。”她赞叹着,温声道,“过来,过来,好孩子,到我跟前来。”
林嘉依言上前。
三夫人打量她。
她年轻时候也是美人,如今看到林嘉肤似凝脂,腰如束素,天生一股娜似弱柳的气韵,清若幽兰,岂不正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只叹自己年华逝去,好不哀伤。
三夫人这伤春悲秋的性子蔡妈妈是太了解了,春风也好秋月也好,花花草草碎了的玉石也好,反正她都能把她自己代进去。蔡妈妈便轻轻地“咳”了一声。
三夫人回神,问林嘉生活可好,有什么需要的。
林嘉答:“一切都好,都同从前一样,没什么额外需要的。”
三夫人没发话,除了杜姨娘的份例没有了,其他的小院一切都照从前。林嘉的米粮照发,小宁儿和王婆子的月钱也按日子从三房领回来了。
三夫人道:“不需跟我外道。”
“实是什么都不缺。”林嘉道,“只想跟夫人说一声,姨母的东西我都拾掇整齐了,她的私房钱和妆奁一直都没动。像样的衣裳也都收着,只将贴身的小衣都处置了。夫人可以让妈妈来收东西了。”
杜姨娘那点子东西三夫人怎么会放在眼里,正想说“不用了,都归你”,蔡妈妈抢先又“咳”了一声,三夫人把这一句便吞了下去,看了蔡妈妈一眼。
蔡妈妈上前一步,笑道:“这些小事都以后再说。小林,咱们先说说你的事。”
三夫人点头:“是,也该说说你的事了。”
林嘉道:“正是。”
她站了起来,又跪了下去:“这些年,我受夫人庇护,平安长大,凌府和夫人的恩德,嘉娘感激不尽,请夫人受嘉娘一拜。”
她结结实实地给三夫人磕了个头。
林嘉吃着凌家的米粮长大,等于是由凌府三房养大的,她受此大恩,给三夫人磕这个头,理所应当。
三夫人含笑受了,待她磕完,道:“好孩子,快起来。”
林嘉站了起来。
三夫人总觉得她跟她印象里的那个小姑娘有些不太一样了,可能是因为她长高了的缘故。小孩子一长高,看起来便像大人了。
三夫人道:“咱们有缘分,也不需外道。以后你的事,我来安排。你尽管把心放下。”
林嘉抬起眸子。
“今日来,便是想与夫人禀过此事。”她道,“如今我姨母不在了,我亦已经长大成人,自不能再厚颜赖在府里。今日便是想来拜别夫人,待夫人派人清点回收了我姨母房中的东西,我便离开凌府,自谋生路去。”
三夫人愕然,和蔡妈妈面面相觑。
“傻孩子,在瞎说什么呢。”三夫人嗔道,“杜姨娘莫非没告诉你,我已叫蔡妈妈知会过她的,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哪也不去。待我侄女过门,我就给你和十二郎办事。”
蔡妈妈道:“是,我跟杜姨娘都说清楚了的。”
林嘉道:“这个事我知道,多谢夫人错爱,但我姨母并未答应此事。我出身寒微,原也配不上府里的郎君,亦从不曾想过要为了府里的富贵,放弃良家去与人为妾。”
蔡妈妈啧道:“傻丫头,你是读书读傻了。良家良家,听着好听而已。穷苦良家哪比得上高门妾,锦衣玉食,一个个水养的人似的。”
“咱们凌家的门第,十二郎的容貌,还有秀才的功名,试问哪一样是你离开凌家还能找得到的?”
“你别觉得自己生得有两分姿色就有了倚仗。正经人家娶妻娶贤,你父母双亡,天煞孤星,又是妾室养大,妥妥的五不娶之首。若是有人图你姿色娶了回去,你看你这弱柳扶风的样子,是能上灶刷锅还是能下地干活?”
“告诉你,便是我给我家小子挑媳妇,都不会挑中你!”
第95章
蔡妈妈说话连珠炮似的。
她是三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三房的仆妇以她为首。她讲起来话来,很有几分气势。
咱家夫人是人间仙子,仙子是不能作恶的, 杜姨娘曾经摇着扇子对林嘉说,所以得养条能叫能咬人的恶狗。
那时候林嘉听见恶狗这个比喻,只捂着嘴偷笑。
如今她看着眼前的人,却觉得杜姨娘形容起人来, 真是能抓住精髓, 惟妙惟肖。
蔡妈妈气势夺人地喷林嘉的时候, 三夫人只蹙眉凝望, 果真像人间仙子。
待蔡妈妈告一段落,喘口气的时候, 她才开口道:“妈妈说的话虽不中听了些, 却是大实话。”
“傻孩子。”她道, “旁的不说, 我先问你,你一个人去了外面可怎么活?住在哪里?做甚营生?”
林嘉终究年轻,没那么深的心思,听三夫人问,便说了自己的打算:“原住在我隔壁的肖婶子,她如今住在后巷。我出去了先去她那里落个脚, 再谋别的。”
肖氏如今的生活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从前住在凌府里的时候, 受限于出入的不方便, 只能做些绣活赚取微薄银钱贴补家用。她搬到凌府后巷之后, 路子反而宽了, 竟找到了更好的活计——替人手抄书。
这事通常都是穷苦读书人做的, 少有女子做的。因需要赚钱的穷人家, 女人很少有读过书会写字的,便认得几个字,写不出来也不行,若是字太差太丑,书铺、货主也不会收货。
肖氏出身书香之家,嫁为举人娘子,虽如今手上都是劳作的痕迹和冻疮,真提起笔来,当年一笔工整的簪花小楷能拎起个七八分,便这样,都还胜过了许多穷书生——毕竟练字也是需要成本的,笔墨纸砚都要钱。
因她的字好,旁人很愿意找她。她的收入竟很稳定,比做绣活要强得多了。
林嘉是在及笄那日听肖氏说的。她当时便想,这事我也能做。
我也能写字抄书,赚钱养活自己,不必再吃凌家的米粮。
且这还只是她的可做的选择之一,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会做点心小食,这都可以拿去贩卖。
杜姨娘少女时代的梦想,便是开一间小食铺。她说她很小的时候就挎着篮子在镇上卖小食了。
后来因为卖到了三爷和三夫人面前,人生改变了轨迹。
若不曾遇到凌昭,若杜姨娘还健在,若三夫人没打算让她给十二郎做妾,或许林嘉还留恋凌府院墙里的安全和稳定,惧于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
可人生的轨迹,常常不是因内在的驱动,而是由外部的力量来推动着改变方向的。
现在的林嘉,觉得是时候该离开凌府了。
原来是有这么一条路子,三夫人和蔡妈妈碰了个眼神。
三夫人道:“便你能有路子谋生,那然后呢?刚才妈妈说的你可听见了?”
林嘉道:“我自是配不上妈妈家小郎君的。待到了外面,再请肖婶子帮忙物色,不需富贵,不需功名,只要识字明理,踏实正直一个人便行。”
三夫人和蔡妈妈都觉得这话又傻又天真。
“真的识字明理又踏实正直的,见着你的容貌,再看看你的手,就根本不会娶你。”三夫人高冷疏离地道,“且你以为纵不需富贵,穷门敝户的人家,能生出几个头脸整齐的?更不要说像十二郎这样俊俏的相貌。”
“小林啊,与十二郎做妾,是你人生最好的出路。你怎地就想不明白。”
凌熙臣人中金麟,世间谪仙,便这样林嘉都不愿与他为妾。
三夫人就是把十二郎夸到天上去,林嘉也丝毫不会动容。
“夫人的错爱我实感激。”她道,“但我有母亲遗命,不得与人为妾。母命不敢违,便穷一些丑一些,也想与人平头正脸地做妻。”
不识抬举。
不识抬举!
三夫人最厌身边的人不听她的话。她眉毛都倒竖起来了!
蔡妈妈在她手臂上轻轻按了按,她忍住一口气,等蔡妈妈开口。
蔡妈妈的主意总是很多的,她的办法也总是很管用。
果然,蔡妈妈笑吟吟地说:“挺好的,挺好的,你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你不愿意为妾,咱们当然也不会强迫你。咱们又不是那等强抢民女的恶霸人家。”
林嘉松了口气。
三房于她有大恩,并不是磕一个头就能还尽的。若能不与三房撕破脸,最好不撕。
她蹲身行礼:“夫人和妈妈能体谅,嘉娘感激不尽。”
蔡妈妈一脸慈爱地说:“行了,知道了,你先回去,我这几天有些忙,待忙过了便去处理杜姨娘的东西。你别着急,等着便是。”
林嘉感激地福身:“我等着妈妈。”
“先别急。”蔡妈妈道,“你不愿为妾,想做妻,咱们都明白,挺好的。只是你想现在就离开凌府,是万万不能的。”
林嘉目光微凝。
蔡妈妈道:“若有长辈亲族来认领你,我们自当将你全须全尾地交还本家。只你想未嫁的姑娘家一个人离开,那是想也不要想,我们凌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三夫人冷声道:“正是。放你一个在室女离开,你在外面出个什么事,都是我们的错。”
蔡妈妈道:“可不是,你若让什么人强拉回家去没名没分地生娃娃,或者沦落到什么脏地方去,人家要戳的可是我们金陵尚书府的脊梁。”
话说得难听了,三夫人觉得有点污耳朵,甩了下帕子。
蔡妈妈咳一声,道:“你想离开,可以。要么让亲族来接你,要么订门婚事,让夫家来接你。你想自己一个人出门,那是肯定不行的。别跟我争,肖氏是妇人,她还有儿子傍身,也有女婿关照,你能跟她比?”
林嘉想说的话便被堵回去了。
非是她口才不好,而是蔡妈妈拿出来讲的的确是正理。
凌府仁善之家,既然收留了林嘉,断无可能在杜姨娘死后让她一个年轻姑娘离开凌府自谋生路的。
她若要走出凌府的大门,必得有什么人接收她——或者亲族,或者婚姻,总之得是有个成年的男子,凌府把林嘉的看护之权移交给这个成年男子,同时也完成了责任的转移。
那以后林嘉再出什么事,谁也不能再责怪金陵尚书府了。
林嘉沉思片刻,答应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