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但飞蓬这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满脑子幻想自己是守城的兵士,老梅树的枝桠是城楼子,他正在城楼子上瞭望敌情呢,就看见一个“贼兵”鬼鬼祟祟地过来了,飞蓬乐不可支,当即便跳了下来,挡住了那人。
肖晴娘不料天降奇兵,但看飞蓬是个小孩,定了定神道:“我、我不是哪房的,我是府里的亲戚。咳,不知道前面是哪位公子?来,给你糖吃。”
说着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摸出来一块糖想塞给飞蓬。
飞蓬也不是谁给糖都接的。
他站稳了打量肖晴娘,就觉得不喜。因为肖晴娘穿得艳丽,茜色的衫子、桃红的裙子。
如今不要说四房的丫鬟个个穿得素淡,就连别的房的丫头也都晓得避忌。
这女子自称亲戚,飞蓬没听说过最近有什么亲戚在府里做客的,那就是寄居的亲戚了。
虽则不是她家的白事,但既寄居在别人家里,主人家正有哀事,做客人的稍稍避忌些才是懂礼数。
人家林姑娘就十分地注意,桃子姐姐和南烛哥哥还专门聊过这个事。飞蓬年纪虽小,也是从小被哥哥姐姐们拎着耳朵教导的,也是懂的。
他不认识肖晴娘,心里就不免嘀咕,脸上正色道:“不管是哪位公子,姑娘都不要往前去就是了。”
肖晴娘也算是在府里长大的,其实没见过几个人,不晓得凌昭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经历过激烈的内部竞争才能上岗的,便是小孩也是个小人精儿。她内心里轻视飞蓬是个小孩,总觉得能哄。见给糖他不要,便收起来,笑道:“晓得了,我是过来想折枝梅枝插瓶的,还没找到好看的,想往那边去看看。我不久留,我寻找了就走。”
飞蓬心想,你骗小孩呢,这么大一片梅林你找不到看中的,非往我们公子那边去?
他顶烦别人拿他当小孩哄了,当下不客气的把两手一伸,挡住去路,支支下巴道:“前面是片空地,没有梅树了。那边梅树很多,姑娘往那边去寻吧。”
这小孩怎么这么难搞,肖晴娘傻眼,正想说话,听见脚步声,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个声音,肖晴娘如坠梦中。这些天她吃不下、睡不着的,可不就是想着这个声音的主人么。
她含羞抬眼望去,果然,拂开梅枝快步过来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凌家九郎,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穿道袍飘逸如仙,似芝兰玉树;着劲装英武逼人,若劲竹青松。
一眼便叫人恍惚如梦,只想着,世间怎能有这样好看的人,我见过这样的人了,便死了也甘心了。
南烛紧跟在凌昭身后追了过来。他人小腿短,跟不上凌昭的大长腿,被甩在了后面。
跑过来一看,发出那声尖叫的原来不是林嘉,大大地松了口气,细看一眼,认出了她是谁,唤道:“可是肖姑娘?”
南烛见过肖晴娘不止一次了,去排院告诉肖家人让肖霖旬日里跟着来水榭旁听就是他跑的腿。他与肖晴娘互相是认得的。
凌昭也认出来肖晴娘来:“原来是肖姑娘。”
又问飞蓬:“刚才怎么回事?”
飞蓬垂手道:“我在上头看见这位姑娘往这边走,就跳下来想提醒她一声,没想到吓到她了。”
肖晴娘也没正经接触过什么外男,好在不是第一次见凌昭了,总不至于再像上次那样失态了。
只是做梦都想见他,真见着了,又羞得不敢直视他,只把衣带攥在手里,揉得快碎了,蚊子声似的:“我过来折枝梅枝,这小哥忽然跳下来,我一时惊吓叫了出来,惊扰了九公子。望九公子见谅。”
这种羞答答的模样凌昭见得多了。许多男子会喜欢,会欣欣然甚至沾沾自喜。
凌昭很无谓。谈不上“厌烦”,因会有“厌烦”这种情绪便说明你养气功夫还不够。君子不喜不怒,平静安淡才是真功夫。
但也肯定不会喜欢就是了。
他微微颔首,道了声“无妨”便要转身回去。
肖晴娘鼓起这么大的勇气勇闯梅林就是为了见他,哪怕多看他一眼也好。见他要走,她急道:“九公子!”
凌昭侧身回眸看她。
肖晴娘急中生智,指着一根枝桠说:“我想折那根枝条,九公子可否帮忙?”
帮少女折一枝梅,多么雅的事。
要说起来,少女怀春不是罪,甚至是很美好的。许多男子都将其写入诗歌、文章里,常与春天的美好灿烂并提赞美。
读起来也常令人发出会心的微笑。
凌昭从前对这些少女也只是客气疏离,不沾惹,也不去苛责。
但今天他就是有一股子发不出来的情绪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就刻薄了起来,闻言一哂,道:“姑娘似有喜事,我还在守孝,不便沾了姑娘。让我的小厮帮姑娘折吧。”
说完,转身离去。
南烛抬头看了看,可能因为凌昭个子高的缘故,肖晴娘指的那根梅枝也高。
不过没关系,南烛也是练过的。他助跑两步,猛地纵身一跃便两手握住了那根枝桠,身子一甩,借着这摆荡之力,咔嚓一声就把那根枝桠给撅下来了。
好家伙,好大一根!
南烛屁颠屁颠地抱着梅枝跑过来:“肖姑娘,给!”
凌昭骂人不用脏字,肖晴娘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她日思夜想心里只想着凌昭的容颜风姿,却忘了他上个月才刚刚出了热孝,还要再守二十二个月呢。她竟穿得又红又艳地戳在了他面前。
肖晴娘手指头扯着裙子,无地自容,恨不得能当场换一件。
待南烛把这么大一根梅枝往她脸跟前一杵,肖晴娘脸上更像是涂了五彩的浆糊,十分精彩。
南烛笑吟吟地:“给。”
肖晴娘没办法,只好接了。
差点没接住——南烛看着矮她一头,力气却居然比她大,这一大根梅枝竟然这么沉。
南烛弯起眼睛:“姑娘慢走。”
凌昭挑人,不仅得聪明伶俐,连相貌也至少要头脸整齐。南烛和飞蓬都生得十分可爱,常叫人与他们生不起气来。杜姨娘每次看见他们俩,都喜得各种小食往外掏,使劲喂,还给他们包好了往怀里塞。
肖晴娘无法,只得道一声谢。抱着老沉的梅枝,转身往回走。
身后听见两个小孩说话。
僮儿:“我也能撅得下来。”
小厮:“你根本够不着。”
僮儿:“我多跑一段就能跳得更高些。”
小厮:“你太轻了,压都压不断。”
僮儿:“……我多吃些就能很快长大了。”
第59章
肖晴娘一直走到听不见他们说话的位置, 回头看看瞧不见人影了,左右瞧瞧,稍微挪动了些位置, 找一棵老梅树底下把沉甸甸的梅枝扔在了那里。
这样大的梅枝别说抱回去能累死她,家里也没有能插的瓶。
这得是那种落地的半人高的大花瓠才插得了的。
过年的时候她们全家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看到老太太的厅堂里就有这样的大花瓠,插着一枝横倚疏欹的梅枝。后面是素面的黑漆屏风, 好看极了。
回到小院后, 肖氏还感慨了半天, 说记得小时候娘家也是这样的。
可惜后来败落了。两个兄弟一个夭折一个病逝, 后来娘家就没人了。
若不是因为娘家没人了,也不至于在夫家被欺凌成这样。
肖晴娘抬脚要走, 看看那丢下的梅枝, 又停下。弯腰费了老力, 折下一截小得多的, 拿在手里回去了。
不管怎么样,今天见着了探花郎。只恨自己穿错了衣裳,惹了人家不快。
这梅枝虽不是探花郎亲手折的,也算跟他有关系,总舍不得全扔了。折一截回去做个念想。
南烛嘱咐飞蓬:“你看好了,别再让什么人来吵着公子了。”
飞蓬道:“若不是我, 她就直着过去了。”
南烛“噫”了一声:“她直着往这边来的?“
飞蓬道:“她说找梅枝, 我瞅着不像。鬼鬼祟祟地, 扎头往这边来的。我就跳下去吓唬她。”
南烛像个大人似的摸摸他的头夸道:“干得好。”
从荷包里摸出颗糖塞他嘴里:“以后就这样, 都拦着。要叫她们闯到公子跟前, 季白哥和桃子姐又要骂咱们啦。”
说完, 补充了一句:“林姑娘除外。”
飞蓬道:“我晓得, 桃子姐嘱咐我了。”
南烛回到空地上,便觉得气氛不对。
虽然被耽搁了一下,但凌昭是先回来的,按说也差不多该结束晨练了。但南烛一进到空地就看见一片晃眼青光,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凉意。
剑锋割开空气发出撕裂的声音,比平时更响。
南烛缩了缩脖子。
季白哥和桃子姐都教过他,主人不高兴的时候别往跟前凑,就装鹌鹑,越安静越好。
南烛悄没声息地过去,把凉了的茶泼了,蹲下拨弄小炉把火拨得小一点,省得待会把水烧干了。每天早上他也只带一竹筒山泉水,烧干了待会公子喝什么。
只是碟子上点心已经摆好了,要收回去吧,动静大,要不收吧,这么露着怕招了蜜蜂小虫。
可等了一会儿,凌昭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烧下去水就真的干了,不烧凉了又没法泡茶。
南烛灵机一动,站起来试着喊凌昭:“公子,林姑娘今天嘱咐我说点心趁新出炉吃口感最好。”
青锋剑在空气中挽动,青光挽成一片剑花,收了势。
凌昭走过来坐下。
南烛忙斟了茶,又把点心推过去,松了口气。
他蹲下灭炉火。
其实他也挺恼火的。好好的突然听见那么尖锐一声惊叫,都以为是林姑娘呢,吓得他一激灵。
哪知道飞快过去,竟是个不相干的人。
虚惊一场,换了谁不得恼火呀。
真是的。
而且有些情况必须得跟凌昭禀报一下。南烛便把飞蓬讲的都告诉了凌昭。
凌昭一听,心里便明镜似的。
但梅林偏僻,极少有人来。他在这边晨练时辰又早,几没什么人知道。连四夫人都不知道。肖家女儿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