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窗户的光给他描了一个朦胧的边。
林嘉用唇形对桃子说:“他生气了?”
桃子一乐,在唇边竖起手指:“嘘……”
凌昭突兀地问:“说什么呢?”
两个人同时一缩脖子,桃子应对凌昭更熟练一些,她道:“我觉得应该不会生冻疮,还没到那程度。”
凌昭点点头,又转过头去。
九公子是多么地端方守礼啊。
在他指点她练琴的时候,也多是背对着她。
即便共处一室也绝不会多看她一眼,林嘉想。
她对凌昭虽然从一开始便有好感,可这份信任、尊重与敬爱,是一日日地养出来的。
待都弄好了,桃子就去跟凌昭低声说了两句。
凌昭点点头,对林嘉道:“回去吧。这几天不必过来,待手好了再说。”
顿了顿,他道:“点心也不必做,什么时候手好了,什么时候再说。”
九公子这样才华横溢、样样精通的人或许就是这样,看到有点天赋不得发挥的人便忍不住生出同情之心,愿意帮助一二。大概是一种乐于做伯乐的心态,不忍旁人辜负了天赋。
因为旁的事伤了手,导致没法练琴,辜负了他这份伯乐之情,相助之心,所以九公子才生气的吧?
林嘉咬咬唇,还是道:“是。”
桃子送完林嘉回来,南烛已经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抱着东西退出去了。
桃子走到榻边,安慰凌昭道:“看着还行,好好休护几日,应该没事。”
可如果生出冻疮,就会绵延好几年。这也是桃子说的。
凌昭轻声道:“知道了。”
桃子不再多话,安静退了出去。
放下棉帘前,又看了他一眼。那贵公子端坐在那里,为着自己不曾体验过的冻疮在生气。
桃子微微叹息。
林姑娘隔壁的那个肖氏,看着有几分傲骨的,也得时常做个抹额之类的针线孝敬老夫人。只老夫人不在乎这些,对肖氏的要求低,一些针线聊表心意就行了。但三夫人那个人是真难伺候。
可就算公子,也没法叫林姑娘以后停下这些事不做的。
林姑娘受三夫人庇护,为三夫人做些事表示感谢,是世道常情。若她不这么做,才会被世人觉得是白眼狼,不知恩。
再能的人也有办不到的事。
公子在生自己的气。
林嘉今日回去得早了,一问,杜姨娘还在睡呢。
她便没去吵她。
她手现在虽没那么难受了,可痒得挺厉害。桃子嘱咐了,叫别挠。便不敢挠,只这样也做不了什么事,只能看看书。
到了晚饭时间,小宁儿先去喊杜姨娘,喊不醒。一摸额头,烫的。
小宁儿吓一跳,忙去叫了林嘉,又喊了王婆子。
三个人折腾了一通,又是给她灌姜汤,又是给她用包了雪的湿手巾敷额头退热。
晚饭胡乱吃了对付,林嘉一直守着杜姨娘。
那额头的手巾总是很快就变热了。林嘉不敢睡,一热了就给她换。
折腾了一夜。中间小宁儿王婆子都来替换过。林嘉睡了一个多时辰,睡得很不踏实,那边一有换水的动静,她就又醒了。
套上袄子就过来:“怎么样了。”
天还没亮,杜姨娘的热也完全没退。
林嘉又给她换了手巾,又扶着她起来硬喂了点水。这会儿小宁儿睡去了,陪着的是王婆子。
她对王婆子说:“等天亮了,我就去求三夫人请个郎中来看看。”
王婆子担忧地道:“今日就去吗?”
主子们若病了,自然是尽快就请郎中来诊治。
但其他的人都没这样快,姨娘、仆妇、奴婢,都要靠自己先扛一扛。待严重了,扛不住了,这才求主子开恩,希望能给个郎中来看。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请到郎中的。
有些幸运,有些体面和宠爱在身,便能。
有些没那么幸运,不是什么上得台面上的人物,多的是人等着取而代之。若病了,便被挪出去。
即便病好了,位子也没了,想回来也回不来。是以仆妇奴婢们若身体有不好的征兆,也都忍着扛着。不行了再说。
“烧得这样烫了,又退不下去。”林嘉没睡好,眼睛发红,脑子却还冷静,“必须得去请郎中。我娘就是这样烧没的。”
王婆子叹道:“定是下午那会儿受着冻了。十有八九是风寒。”
风寒是个什么样的病呢?
极常见,却又很容易带走人的性命。
林嘉的娘、凌四爷,都逝于风寒。
便是凌三爷,虽不是直接因风寒去的,但他也是因为曾经得过一场很重的风寒,把身体拖垮了,后来才亡故的。
林嘉脸上冷静着,心里却是极害怕的。
第80章
王婆子又让林嘉去睡:“你去得再早也没得用。夫人哪能起得这样早, 若被你吵到了,发起脾气来怎么办?”
若发起脾气,只怕适得其反。
且就算三房愿意, 动了,还得去六房那里拿对牌。这都不是正式的做事时间,这么早必招人厌。
小鬼难缠,随便寻个由头都会给你拖拉拖拉。
王婆子老成, 林嘉也肯听她的, 又去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会儿。只哪里睡得着。
天亮了, 小宁儿去取了早饭回来。
林嘉扒了两口, 终究是等不得,还是早早地去了。
三夫人当然还没起。
她一个也不需要伺候男人的寡妇, 日子过得还是比较舒服的。每天只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就行了。
老太太虽然有丈夫, 但老夫妻早就分院而居。老夫人起床可没这么早, 三夫人自然也不用这么早。
三房的丫鬟当然也不乐意去禀报, 寒冬大早上的,正都忙着为三夫人准备早上的热水什么的呢。人人都困着冷着难受着呢,谁愿意这么早去触主人霉头。
好在林嘉也不傻,她来之前开了钱箱的。
丫鬟才斥了一句“这么早夫人怎么可……”,林嘉已经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钱。
“姐姐!我姨母烧得厉害!求求姐姐了!”她恳求。
丫鬟顾不得数,赶紧把这一把钱塞进怀里, 改口道:“我去跟妈妈说一声。唉, 妈妈要是生气骂我, 都是你害得。”
林嘉又赔了好话, 丫鬟终于进去了。
三夫人的妈妈起得当然要比三夫人早, 小丫头正在给她梳头呢。天冷人总是睡不醒, 她闭着眼睛犯迷糊呢。
丫鬟进去禀报:“小林来了, 说是杜姨娘突发了急病,烧了一晚上退不下热来,想求夫人慈悲,去请个郎中来看看。”
妈妈打个大大的哈欠,终于张开了眼睛:“知道了。”
丫鬟得这一句,便退下了。
妈妈咕哝:“怎么这时候生病。”
因如今已经是腊月二十二了。要往常,年轻郎君们该在二十就回来,只马上就是小年了,所以学里调整了时间,这一气儿就上到二十三,从二十四开始放年假,一直休到过完灯节。
从腊月二十四开始,衙门封印,私塾、书院都关门,店铺歇业,举国都开始进入过年的状态了。
在这个时候生病,实在是让人不待见。
妈妈收拾好了,最后又插了一支金钗。
小丫头捧过来食盘,妈妈先吃了早饭,漱了口,擦擦嘴,终于起身去伺候三夫人起床洗漱用饭了。
过去一看,三夫人还在赖床。虽然屋里烧着地龙,但人在冬天就是自然而然地不想起床。
妈妈过去坐在床边,轻轻跟三夫人说:“小林来了。”
三夫人不愿意睁开眼:“你接了就是了。这么早别吵我。”
她还以为林嘉过来送梅雪的。
妈妈道:“杜姨娘病了,烧了一晚上退不下去。小林来求个郎中。”
“哟!”三夫人醒了,“那去给她请。”
三爷去世前,缠绵病榻了两年,三夫人心里对生病这种事十分有阴影。
妈妈要起身,三夫人揉揉眼睛撑起身体:“告诉小林,这段时间别过来了。”
妈妈道:“晓得。”
主要是怕过了病气。
请郎中还算顺利。
妈妈吩咐了人去六房说这个事,对林嘉道:“你回去等着就行了。”
又问了问杜姨娘的情形。
杜姨娘的真实情形是——这个冬天因为凌昭的缘故,小院炭火充足,杜姨娘肯定是喝酒的时候把屋子烧得很热。再加上喝了酒之后本来就会发热,她脱了衣裳接着喝,然后歪在榻上睡着了。
偏她怕林嘉说她,是打发了小宁儿一个人偷着喝的。小宁儿一直没进屋,到中午才发现火盆里的炭烧尽了,火灭了。她就这么冻着了。
林嘉哪敢说真话呢,只说:“午睡没关好窗,留了个缝,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