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呢。桃子其实想不明白。照着她想的, 公子有身份家世前程才貌, 林姑娘有殊色, 现在忍着点, 待出了孝,纳入房中便是。
季白、柿子也都同意她这个想法的。
南烛对男女事还懵懂, 也大概有个数。
反倒是当事的两个人, 似乎与大家想的又不一样?
嗐!想不明白不想了!反正她也不是负责动脑子的。睡了睡了!
今天真开心。
凌昭躺在床上, 听着外面隐隐的声响, 知道是桃子回来了。
她们玩得开心吗?她有没有放松下来?那件雪粉色的斗篷她穿着合身吗?
一定很好看。
凌昭闭上眼睛。
这些……都不必非得现在知道。
没关系,等明天,从从容容地再听就可以。
不必现在。
桃子玩了一晚上,全靠脚走,体力消耗大,这一觉就睡到了天大亮。醒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她自到凌昭身边当差, 就没晚起过。
这可怎么回事, 柿子李子青梨红枣怎么没一个喊她起床的!
看她不拧她们的脸蛋子!
她匆忙穿衣出来, 正遇上柿子。
柿子一看就笑了:“别慌, 是公子不让喊你的。你先把早饭吃了。”
桃子还是拧她脸:“公子不让喊, 你就真不喊啦!”
柿子哎哟哎哟地, 攥住她手:“你给我带灯笼没有!”
“带了带了,别瞎动,有一盏是公子的,别拿错了!
凌昭不喜欢身边人慌乱不沉稳,桃子到底还是扒了几口早饭又漱了口,确认自己全方位无问题,才从从容容地端着大丫鬟的款去书房见了凌昭。
凌昭放下书,问:“玩得可好?”
桃子差点回答“我玩得可开心了”,忍住了,答道:“挺好的,林姑娘很开心。”
凌昭眉心柔和了一分。
桃子道:“她原有些紧绷的,看到只有我们,没有旁人,才放松下来。”
回话的时候加上自己的主观臆想,传递错误的信息给主人,很容易坏事。
桃子不会这样,她会尽量客观地描述:“我跟她说,今天就是为了让她玩得开心,不必多想。她后来玩得挺开心的。”
林嘉的紧绷她不敢瞒着,林嘉的如释重负,她也如实禀报。至于这里面的含义,她不管,由凌昭自己去判断。
凌昭的神情淡了起来。
他看向桃子放在书案上的包袱,问:“这又是什么?”
桃子回答:“是那件给林姑娘做的斗篷。”
凌昭眉头微蹙:“怎地拿回来了?”
桃子十分灵巧会说话,便是林嘉推辞,她总该有办法让林嘉收下。
“因为运气不太好,遇到了府里的姑娘们。”桃子道,“那斗篷太好看,可能被姑娘们记住了。”
原是想带着林嘉去一间金陵有名的酒楼吃夜宵的。
孰料不巧遇到了十一娘她们。幸亏她们人多,浩浩荡荡地显眼。桃子和林嘉先看到她们,便拉上兜帽遮住脸,和她们擦肩而过。
听见了十一娘说了句:“噫,这雪粉色真好看!”
十三娘道:“你穿显黑。”
两波人便错开了。
女孩子们对这些东西的记忆力是惊人的。印象深刻的,能记好久。
桃子道:“安全起见,林姑娘还给我时,我便自作主张收回来了。”
凌昭对桃子的机变能力一直很满意,点头:“你做得对。先收着,以后再给她。”
桃子道:“是。”
桃子想,等以后林姑娘被纳进四房的时候再给她拿出来。
凌昭想,等以后我走了或她嫁了的时候再给她也没关系。
两个人想的不一样,竟也达成了统一。
桃子把灯笼奉上:“给大家都带了灯笼回来。这是林姑娘给公子挑的。”
桃子说挑个好看点的吧,林嘉说这个是最合适的。
“林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桃子道,“可好看了。”
当时因为抬头看灯笼,林嘉的兜帽掉落肩头,露出了脸。
附近好几个男子都看得直了眼。还有一人与另一人撞上,两个人都顾不上对方,只顾着看美人。
幸而美人身边五个男女都是练家子,一看就是不能惹的人,倒没有登徒子敢上前。
桃子给林嘉把兜帽重新戴好的时候就在想,这样的殊色得亏是养在了凌府里,若在外面穷家闾巷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便是京城这样的地方,天子脚下,都难以杜绝强抢民女的事情发生。
大多数苦主不会上告,只要贵人肯给个名分或者给些银钱,便能了了。
当初桃子在梅林初见林嘉便爱她生得雪一样粉丽漂亮干净。这个年纪长得太快,她一直在窜个子,转眼就成了大姑娘。
身体发育得差不多了,却又为姨母床前侍疾,人消瘦了许多。
此时再看她,哪里还是当初的小姑娘,袅娜娉婷,天然有一段吸引人的风流。
所以公子的种种与从前不同,桃子觉得都能理解。
林嘉执着那盏灯,道:“不必换,这个就是最合适的。”
“姐姐,”她说,“你帮我带句话给九公子。“
她对着那盏灯微笑,遍街的灯火中,清艳独绝。
凌昭撩起眼皮:“什么话?”
桃子回忆了一下林嘉那时候柔和的神情,尽量模仿:“云胡不喜。”
凌昭站起来,伸出手:”灯给我。“
桃子把那盏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写了些词句在上面的灯笼递了过去。
凌昭接过灯挑起来,用手轻轻转动,看上面的字。
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善则乐之。
凌昭的手指停住——
善则乐之,乐而不淫。【注】
君子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凡事皆有度。
所以可发乎情也能止于礼,坦荡荡的才是真君子。
既见君子,便当以澄净的心去面对他。
云胡不喜?
桃子不像林嘉那样正经地上过凌府的家学,认真读过书。但桃子也是识字的,也能对简单的对子、词句,能行个花令。
灯笼上那一句不知出处和意思,但她也读过《诗》,云胡不喜还是知道的。
记得是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哎呀,这好像说得也太直白了吧?让人都不好意思了。
桃子不知道林嘉这一句是要与灯笼上那一句放在一起解读的。
她偷眼去看凌昭。
只见凌昭指背轻轻蹭着灯笼,脸上淡淡的神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似感慨,又释然。
因为她都懂。
因为她想的,竟是他正在想的。
彼此明白,皆知底线,什么不可碰触不可逾越。
知道该有度。
凌昭从不知道和一个人心意相通竟是这般让人仿佛痴了醉了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隐隐发酸,却欣慰地告诉自己:
瞧,她也知道什么是对的。
桃子看到有一抹笑意在凌昭的唇边和眸中浮现,又淡去。但总归是笑了吧,笑了是高兴吧。
哪个郎君被这样漂亮的年轻姑娘表白都会高兴的吧。
桃子想偷笑。
“桃子。”凌昭道,“林姑娘那边你盯着些,她需要什么都帮她办。有你做不了主的,再来告诉我。”
桃子正想欢快地答应,却听凌昭接着道:“从今以后,我不再见她。”
桃子的欢快戛然而止。
凌昭轻轻地道:“若我忘记了,你提醒我。”
“这灯笼,挂起来。”凌昭把灯笼递还给桃子,伸手一指,“挂在那里。”
挂在那里,他坐在书案前抬眸便能看到,时刻提醒自己何为君子。
等到七老八十在廊檐下晒太阳,看婢女们收拾库房,捡出一个破了洞的旧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