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第110章

作者:秋风外 标签: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怪不得夫君经脉异常,却也能催使刀剑,”泠琅仰头看他,湿漉漉的眼睫下全是狡黠的窃喜,“你刚刚用上了内力,是不是?”

  “夫人甚聪颖。”

  “我听说过一门极其邪诡的功法,嗯,我以为那是谣传,所以一直没想起来——它练成之后可将真气隐埋在腑脏血脉深处,表面上和常人无异,其实内力十分深厚。”

  “夫人甚广博。”

  “不过啊,这功法玄妙归玄妙,需要付出极大的牺牲,会让人体质异常多病,”少女眨眨眼,“夫君当初学了剑,中毒后又另改路数重新练起,这些年很辛苦罢?”

  水汽氤氲了彼此视线,江琮静静地看着,只觉得她的眼睛乌黑湿润,像藏了雾气的小池。

  而他是站在池畔流连忘返的旅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

  辛不辛苦的,他早就习惯,所以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难以忍受。但她偏偏要问,问他是不是很辛苦,说他看起来不太好。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说的确不太好,的确有些累,这多么可笑。她一问,他便忍不住要讨她的怜惜。

  江琮伸手,帮她拂去她鼻尖水珠,在对方不满的皱眉中,又摸了摸她发顶。

  “是很辛苦。”他说。

第92章 樱桃酪

  泠琅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因为痛楚, 她身体一直紧绷着,逐渐适应之后脱了力,更觉得浑身松软, 一点劲儿都不想用。

  后背的旧伤, 她一直清楚但未曾去管,日积月累后免不了偶尔僵硬酸痛,也只想着随便撑过了事。

  如今被从里到外清抚了一遍, 那些凝滞堵塞几乎全数化解。她闭目运气,感到久违的轻盈畅快,好似卸下了陈年负担。

  泠琅舒服地直叹气:“夫君,若你日后在青云会干不下去, 到澡堂混口饭吃定也极好。”

  江琮已经退到一边擦手:“我本事不高,只够伺候夫人一个。”

  泠琅仰靠着拨弄水花:“我很穷,可没什么酬金付你。”

  江琮微笑:“无妨, 我吃茶便能过活。”

  泠琅眯着眼笑, 笑声也有气无力, 在热水里泡太久, 她几乎也想将自己融进水中, 化作软瘫瘫的一片。

  一缕湿发黏在眼边,挡了视线,她也懒得去拂,只隔着逐渐稀薄的水汽, 凝视正再次靠近的青年。

  江琮垂眸注视眼前少女, 她发丝乌黑,肌肤白润, 颊上泛着困倦红潮, 一双眼满是餍足后的舒懒, 充盈着雾气,盈盈地看着他。

  他喉结微动,垂下手拨开那缕湿发,指尖轻划过她沾了水珠的眼睫,像触碰了一只什么蝴蝶。

  她眨了眨眼,蝴蝶便扑动着翅叶,亲昵地扫蹭他手指。

  他得说点什么:“起来吧。”

  对方果然不愿意:“再歇会。”

  “水会凉的。”

  “明明还很烫。”

  “这么久了,怎会烫?”

  “不信进来试试。”

  “……”

  泠琅愉快地踢起水花:“怎么了,不敢?”

  江琮撑着浴桶,意味不明地笑:“这地方太小。”

  顿了顿,他又说:“等落了雪,熹园最北的小池会有热泉,届时夫人若喜欢,再去试试也无妨。”

  “侯府连热泉都有,”泠琅叹道,“夏天饮冰,冬日泡汤,做个足不出户的病公子简直太享受。”

  江琮直起身,取了条干燥巾布扔给她:“做病公子的夫人也能享受。”

  离开前,他意有所指道:“快些出来,不然冰要化了。”

  泠琅半阖的双眼立即睁开,却只见得对方飘然离去的半截衣角,他刚刚什么意思?

  哗啦一声,她从猛然水中站起,强忍着眩晕将身上湿透了的衣物脱了,摇摇晃晃地迈出浴桶后,两三下便擦完身体。

  等她带着满身水润回到小楼,拨开那道青碧竹帘,举目望去——

  屋内无人,案上有碗,一只小巧可爱的瓷碗。

  碗中盛着碎冰晶莹剔透,似是浇了牛乳,又透出玉白。冰尖儿上流淌着深红浆汁,她用手指抹了一点入口,是极甜的樱桃。

  泠琅舀了一勺,舌尖轻抿,那凉意带着丝丝甜蜜瞬间漫开。

  唇齿全是冰凉清甜,之前被热气熏得晕乎乎的脑海如有微风拂过,昏沉一扫而空,只余爽朗干净,连气力都恢复了些许。

  纵然她之前已经有所预料,但甫一尝到滋味,还是感慨极了。

  有人来到她身后,将她垂在肩上的湿发束在掌心,温暖干燥的巾帕裹覆上来,慢慢擦拭,力道很轻。

  泠琅真的觉得做皇帝也不过如此了,一边吃甜甜的冰,一边有人伺候着擦头发,活着还能这般快活?

  她只想叹气:“我是不是明天就要死了?”

  江琮耐心帮她疏开发结:“这就够了吗。”

  “的确不够,”泠琅含着冰,口齿不清地说,“起码也得……吃十碗冰,有十个俊俏郎君擦头发。”

  江琮淡笑着,手指在她发间穿梭:“十个是不是多了点?”

  “是多了点,我头发也不够用,”泠琅依依不舍地吃掉最后一口,“三个就行。”

  “夫人口口声声说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看来并非如此。”

  “那就两个。”

  “夫人不是付不起酬金么?”江琮换了块布,再次温柔地覆上来,“一个就够了。”

  泠琅抓住他的手,甜甜蜜蜜地将脸贴上去:“夫君又俊俏又能干,我只付你一个的钱,别的我都不要。”

  江琮身形微僵,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对方耳垂:“其实也可以不付钱。”

  泠琅摇头,依然用腻腻的语气说话:“那不成,不付钱就得付别的,我可给不起什么。”

  江琮低笑着叹气,他很清楚只是对方尝到甜头之后,再返还一点罢了,这种口头上的表示,她一向都很慷慨大方。

  她的发梢在他手中,她的视线在他身上,但他知道,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对方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开。

  所以在肆无忌惮地亲近的同时,仍留了提防,她有广阔的余地和退路,她以为他也是一样,她不会知道他其实根本不一样。

  那种话,若听上更多,他会很难再忍受的。

  其实也已经很难忍受了。

  江琮半靠在榻边,左手轻揉着枕上一缕散落的发梢,发梢的主人已经睡熟。

  通体舒坦的女孩在吃了碗心心念念的冰后,很快便陷入梦境,发丝柔顺地散着,身躯安静地蜷着,连呼吸声都细小乖巧。

  而江琮还没什么睡意,在闭眼之前,他必须把这几天的事再完整地,好好地想一遍。

  那个细作在死之前透露了两句话,而他为了问出这两句话,几乎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能潜伏进青云会躲藏这么久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被撬开口——这个细作能进入青云会,已经是种很不得了的证明。

  江琮遇见过很多难缠的拷问对象,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

  曾经,有个形貌和说话方式和孩童一毫不差的人,拥有天真的话语和逼真的演技,从被捉过来开始就一直哭喊,吓得尿了裤子,哭着叫爹娘,叫到厥过去。

  负责问话的下属几经受挫,几乎认定这不是要捉拿的对象。

  “主上,子时三刻大榕树西就这孩子经过,是不是那边传错了消息,他怎么也不像啊?”

  于是江琮说把人放了,只不过在放人的时候,他静默地出现在监牢尽头,看着那孩子如何听闻消息,如何在地牢内跌跌撞撞地奔跑,寻找出路。

  在孩子第三次借用摔倒,在地面留下记号时,江琮的无名剑穿透了他的肩骨。

  在这只是一个畸形的成人罢了。

  惨嚎和怒骂听多了便已习惯,虚与委蛇和拖延周旋也很好处理,对江琮而言,麻烦的只有两类。

  话太多的,和话太少的。

  前者会自我欺骗,用一个连自己都能骗过的假事实对付审问,极难辨别。而后者便不必说,他们往往一清醒便会求死,直到失去意识。

  而这次被捉住的细作,是二者皆有,时而滔滔不绝,时而沉默不语。江琮付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因为这是这些年第一个能渗透到暗舵之中的角色。

  细作非常狡猾,话语中没有丝毫疏漏,江琮必须一遍遍地询问,一遍遍地确认,加以适量的话术和药物——

  没用刑具,若用,那细作会花尽所有办法让自己死在上面。

  这是漫长的对抗和折磨,万幸的是,受审者是先崩溃的那个。

  “你够狠。”他的眼皮已经被割掉,没有阖上它们休憩的能力,他深深见识到了京城分舵主的特别之处,三天过去,这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从始至终的冷静,连音调语气都未发生过变化。

  他像和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关对话,所有巧妙的暗示与阴冷的沉默都徒劳无功,对方只不断发问,一次次地扫出他话语中的错漏之处。

  即使未道出真相,也逐渐拼凑出轮廓,聪明到可怕。

  临死之前,细作终于回答了两个问题,他其实明白答案已经被知晓。

  “目的是什么?”

  “试药。”

  “毒药还是解药?”

  “……都是。”

  犯人死在子时一刻,而江琮站在那道安静垂落的青帐外时,丑时已快过尽。

  在中间那段时间里,他只看着地面上的人形沉默不语,脑中似是想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

  细作是皇宫的人。

  这便是疑惑所在,女帝要拿他试药,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无论毒药还是解药,他都不会有任何拒绝。

  细作是皇宫的人,但不一定女帝派来的,毕竟那里还有她深爱的女儿。傅蔻心狠手辣,和她母亲如出一辙,而她的妹妹傅蕊,也并非全无野心。

  江琮默然地想到一些可能,他必须要自己想很久,才能再次来到那道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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