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风外
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到了阿香,她如果知道,一定会让我这么做。”
从地下石屋到阿部的木楼,只需半柱香的时间。
三人站在雕刻了复杂花纹的木门外,没有等太久,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开了,身形高大的男人立在后面,眼神鹰一般扫过来:“何事?”
江琮淡声道:“我们之前在陈县,听闻有人在卖一种奇特的棍子,昨天偶然听闻,它竟然在泽布村里。”
阿部面无表情地问:“谁告诉你们的?”
泠琅说:“蓝古。”
阿部沉默地打量了他们半晌:“你们果然是为此而来。”
泠琅轻笑道:“之前担心他在,便没有直接问,昨日蓝古说他已经死了,我们便来找您,想购买他的遗物。”
这番话半真半假,倒是很能说得过去,阿部皱眉道:“你们知道他是何人?”
泠琅说:“他名声不算小。”
阿部站了片刻,才将身体微微一让:“进来。”
三人鱼贯而入,并排坐在草团上,阿部上楼了,似乎是取东西。
泠琅压低了声音:“注意着点,他身法很好。”
寂生说:“这种部落的首领的确不容小觑,尤其是有奇怪信仰的,他们指不定会用某些方式……”
话音刚落,门洞赫然显现出阿部小山般的身形,他沉着步子走来,将一个木盒放在了案上。
江琮抬手打开,吱嘎一声响,露出内里事物。
双节棍,一截金,一截银,泛着古旧光泽,显然已经很久没被人在手心握过。失去主人的武器总是这种下场,并不稀奇。
泠琅再次为自己思路的局限而叹息,一个侠客,要在什么境地里才愿意变卖自己的成名武器?甚至愿意它被融铸冶炼……
除非他死,否则对任何一个习武之人来说,都是一种屈辱和折磨。
江琮说:“看起来不像真的。”
他在诈阿部的话,果然,对方立即冷笑:“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是那个汉人留下来的。”
江琮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遗物?得多看一点才能证明身份。”
阿部用手指敲了敲木盒,沉闷地响,里面竟然还有一层。
江琮慢慢抽出盖子,最底下躺着的,是散落着的一截截银色的金属。
看起来,像是什么破碎的武器,他将其倾倒而出,哗啦啦一阵响,银色倾泻了半张桌子。
那细长的金属层层叠叠,末端成钩,似乎可以互相勾连,一截、两截……
一共有十截。
泠琅目光落在某根和别的截然不同的金属上,心猛然一沉,江琮的问话,寂生的眼色,都无暇顾及了。
她拿过来,放在手心默默地看,年岁已久,失去主人的武器只能安静地褪去曾有的色彩。
这是一截柄,柄上的字迹依然深刻,那是一个复杂的古体字。
“绸”。
泠琅想,她应该认得它,在夏天结束之前,她摸过一把类似的武器,她看见它在一个红衣女子手中翻飞出江水一般的波浪。
那个红衣女子说,她从祁州来,家中有四姐妹,她们都会用九节鞭。
她提起自己孤身上明净峰的二妹,语气是抱怨,眼神却是宠溺,她说陈家的女儿本就该这般不甘寂寞,总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她自己也是同样的洒脱,身负掌门重任,有年轻俊俏的丈夫相守,这些都是很好的东西,但她渴望自由,所以并不是很在意。
她为自己失踪的三妹叹息,说她找了很久很久,可是没有一点消息。
如果阿绸还在,那该多好,有宽容的长姐,温和的二姐,她尽可以提着心爱的鞭子,在春日攀上高楼,晚风中用红布蒙上眼,甩出祁州十九变。
然而,世事向来多艰。
泠琅想,纵使世事多艰,她决定了要回报那一枚林檎果的情谊,那就不会再变。
第112章 紫土地(上)
身边二人都发现了泠琅的异样, 寂生拿起一块部件细细端详:“九节鞭?”
江琮目光落在泠琅手上,那个古体的“绸”字即使几年不见天日,依然深刻显眼。
丰台楼的时候, 虽然他一直在剥虾, 但该听的一句都没落。陈阿绫所说的那些,顿时浮现出来。
青年略微一顿,他意识到了这是何等巧合, 同时也意识到,身边的少女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寂生不知道这个事,他对阿部质疑道:“这件东西是从何而来?”
阿部冷冷地说:“是那个汉人的遗物。”
寂生问:“还有别的东西吗?”
“没有了。”
“我们住在这里,花了黄金和狼皮, 那他呆了这么久,凭借的是什么?”
“你问得太多了。”
“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信你?”
“他是你们的朋友?”
“不是, 我们只想要他的武器。”
寂生说完这句话, 江琮抬手往案上一拂, 桌面瞬时多出几粒金灿灿的块状物。
他温声:“族长, 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阿部执起一枚黄金, 放在牙边咬,看了半晌才道:“他先是教泽布的人武功,如何锻炼内力,酝酿真气。”
这句话明显还有下半截, 但他忽然不再说了。
泠琅望着他:“然后呢?”
阿部说:“然后, 他身体越来越差,用的药材越来越多, 仅仅靠传授武功, 不足以再呆在这里——”
“但他还带来了一个女孩,”他说,“你们应该知道她是谁。”
寂生问:“你们要她留在泽布?”
阿部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这是泽布给他们的机会,离开这里,他们根本无法在大山中生存。”
“那他答应了?”
“没有,他们拒绝了,并且试图离开,最后在山中迷路。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断气,而女孩昏迷不醒。”
阿部慢慢地说:“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知恩图报,泽布救下那个女孩,那她理应呆在这里做一些贡献,是不是?”
他紧紧盯着眼前三人,青年神色冷淡,僧人沉默不语,而少女望着别处,好像在走神。
“我突然想起——”阿部说,“那个男人的确还留了别的东西。”
泠琅立即看向他,却正好对上他深不可测的视线:“他教泽布人武功的时候,用带来的纸张画了草图,那些草图有的在我手中,还有一部分被康惹保管。”
“我记得,那纸张的背面本来就记载了一些东西。不知道看到字迹,能不能让你们判定呢?”
江琮道:“那便拿出来看看。”
泠琅道:“我去找康惹,你们留在这里。”
阿部颔首:“他在西边的库房中。”
泠琅略微点头,在起身之前,把那盒散落的九节鞭揣进自己怀里。
“这个东西,我要了。”她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阿部的目光凝在少女背影上,直到她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
“跟我来。”他起身推开另一扇门,来到后院一处地窖前,纵身跃入黑暗之中。
江琮和寂生默不作声地走着,谁也没问东西为何放在潮湿的地底,他们顺着木梯一路向下,在一个窄小的石室外停住。
阿部点亮了油灯,稍亮些许,足以让他们看清周遭。
看清之后,寂生先笑了:“这是?”
只见墙面上钉着木条木框,地上散落着绳索,一些痕迹以泼洒的形状布满了半面墙,已经昏沉暗淡。
寂生对这种痕迹太过熟悉,他温声:“这里关过一个人?”
阿部背对着他们,没有说话。
不知何处吹来了风,昏黄烛火微微一晃,遥远的甬道尽头吱嘎一声响,好像有人把地窖门锁住了。
如果还瞧不出对方的意图,那寂生未免太不中用。他瞥了江琮一眼,看对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于是自己也不慌不忙道:“您想做什么?”
阿部负着手:“这里的确关过一个人。”
“那个汉人,不愿意让女孩留在这里,想带着她逃跑,这怎么行?泽布已经很缺年轻女人繁育后代,这里收留了他们,他们却不知好歹。”
寂生平静地说:“所以你之前说他们成功离开,死于迷路,其实是说谎。”
“没错,汉人都是狡猾而贪婪的,比山中的狐狸还讨厌,我不这样说,你们也不会跟过来。”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阿部沉沉道:“我刚刚说过,泽布现在很缺年轻的女人。”
寂生恍然大悟:“你在打我们的人的主意?”
阿部慢慢地笑了:“女人就像财货,若要抢夺财货,当然要把它的主人杀掉!”
高大强壮的男人赫然回首,即使在晦暗的地底,那双昏红发紫的眼睛依旧触目惊心。
寂生心中暗道不好,他往斜后方一滚,下一瞬,方才站立的位置已经轰然碎开一个石坑!
这是普通山民的力量和速度?
阿部大笑着俯身疾冲,右臂肌肉高高隆起,拳风扫过,竟生生剐掉墙上一层石屑。
寂生堪堪躲过这一击,他朝江琮大喊:“这人不对劲,像吃了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