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第161章

作者:秋风外 标签: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李如海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种深意,他重复低喃着,有时候,你以为的斩破火焰是自毁,其实是在寻求转机。

  这种类似于同归于尽的方式,向来难以理解,但若你勇气足够,那又怕什么呢?

  这是很久以前的一场对话,这样的对话在过往不知有过多少次,十分稀松平常。

  然而此刻,男人静默的面容,和寂寞的语气,竟如此清晰细节地呈现于少女的脑海,好像它昨天才发生。

  她咬着唇,攥紧刀柄,在不断鼓动着的心跳中回首。

  漫天细雨般的寒芒,已经降临在身后。

  泠琅一跃,踩着身边石壁腾空而起!

  脚踏在石顶上,如同倒挂在屋檐上的蝙蝠,脖子往后仰,将细针全数躲过。

  她离开地面短暂停留,光已经无法把影子投到地面,所以在这火光电石的一刻,她清楚地看见,五步之外的墙根处,有片淡淡的,微不可见的轮廓。

  她死死盯着那一处,右手一抬,袖中飞出一柄短刀,将盆中火焰齐根削断!

  甬道霎时陷入暗寂,紧接着,一道刀光乍然亮起!

  像月色刺破浓厚云层,它光耀鲜明,刺破了重重暗色,深深没入一具紧绷着的身体中。

  血液喷溅而出。

  原来再恐怖诡异的刺客,血也是温的。

  一击得手,少女抽刀疾退而出,刚离开七步远,那团人形轰然炸裂,连带着周遭石块石砖纷纷散落堵塞。

  火光重新燃起,泠琅看见经久不散的尘烟,和已经垮塌堵塞的道路。

  这个杀手在生前最后一刻,用己身炸毁了通道,断绝了她折返的可能。

  泠琅看了一眼,便弯腰捡起地上布袋,头也不回地往深处继续走去。

  她身上多了些伤口,都是刚刚在碎石上翻滚划出的,虽有痛楚,但问题不大。

  后路没有了,问题也不大,反正她也没打算半途而废。

  五天,还剩两天。

  有人如此费煞苦心、诚挚真心地邀请她,她当然要细细享受完所有惊喜,奉陪到底。

  三天前,那个风寒露重的秋天的夜晚,她听到一生目前为止最大的惊喜。

  “我看到一双红色的眼睛,血一样的瞳仁,就像你那时的一样。”

  “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云水刀,他从始至终的目的……只是你,他的后人。”

  “他要我用尽一切办法让你去找他,他说他会在那里等你。”

  泠琅听完这几句,第一时间竟不是问:“你说什么?”

  人在很多时候说这句话并不是真的没听见,而是给自己反应思考的时间,然而泠琅连这句话都没有问,她定在了当场,像被人点了穴。

  她不是一个足够镇定的人,然而在这最荒谬的话语面前,她没有崩溃,也没有愤怒,只是在冷静地想,寂生的话是不是真的。

  真相已经败露,阿香知晓了一切,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再扯谎的必要。

  或者说,他知道的这个消息也是假的呢?

  泠琅还在思索,江琮却站起来,她从未见过他表情这么寒厉过。

  他对寂生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

  “你为了逼迫她就范,编出这种荒谬的事?”

  “若我说了一个字的谎,那我现在就可以死。”

  江琮一剑挑开他手中的长棍,声音沙哑:“没那么痛快。”

  寂生惨然道:“带着我的人头,去碧云宫寻青灯道长,他会告诉你们如何见到会主。”

  江琮闭了闭眼,沉默片刻,说:“原来是他。”

  泠琅终于抓到思绪,她喃生重复:“青灯道长?”

  那个颀长清瘦,面容温和的中年男子,总是手持拂尘,一身青色道袍,开口闭口福生无量天尊,竟是青云会的人?

  不,不……难道……

  今年年初,她在料峭春风中登梯而上,漫天云雾,阴郁层层,她看见他站在石门下对她微笑。明明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然而她同他对视交谈的时候,总觉得有莫名的古怪。

  这古怪来自于对方的熟络的语气,他望着她的眼神表明,已经等待很久了。

  泠琅僵硬地站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可以完整地回忆起那一天,以及那之后,每次状若无心随意的交谈。

  “夫人今天若有空,可去偏殿拜拜慈天神尊,保佑生身父母身体安康。”

  “谢过道长,但是……妾自幼丧母,生父前些年也过世了……”

  “竟是如此,是贫道失言。”

  “无妨,可惜因此无缘参拜神尊。”

  “贫道观夫人目若皎月,眉中隐有清气,极适合体会道心。”道人微笑道,目光落在她眉眼,一动不动。

  好似在看着另外一人。

  这种表情,这种视线,令泠琅站在多日后的深夜中,毛骨悚然。

  她听见自己说:“侯爷他们还在山上。”

  “我听母亲说,主持道长邀请看什么花,论什么经,这才方便了我们出京行事……原来,这也是计划中吗?”

  “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江琮缓慢摇头:“父亲在,不会有事的。”

  他声音已经非常虚弱,药效催发着七月雪的毒素,在缓慢啃食着他的四肢百骸,给予漫长沉重的痛楚。

  泠琅喉咙干涩,她不知道作何表情回应江琮,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天塌地陷般的茫然。什么意思,李如海不是她的生父?

  她从记事起,就和他住在塞上小镇,他教会她认字用刀,教她对待朋友与敌人的区别。他永远和蔼,面对她一次次叛逆倔强,从未动怒或急躁,好像有无限的耐心。

  他温和,她暴躁。他大度从容,她睚眦必报。他仁慈宽厚,从未滥杀一个,而她残忍狠厉,还喜欢挖人眼睛。她被日复一日言传身教,却和他截然不同。

  泠琅呆呆地想着,原因,只是因为这个?

  一点血脉,竟然能比得过数千个日夜的陪伴影响?

  她从前觉得,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倔,是自己选的,原来并非如此……所有都在冥冥之中注定了。

  刀者是千万人眼中的大侠,也是她的。

  他是一座山,有人瞻仰,有人渴望,有人试图越过。而她是站在群山怀抱中的唯一人,享受宽广无声的庇佑,听着外界对山的谈论,说它如何静默慈悲,如何深不可测。

  是的,他们说的都是对的,这座山称得上所有美名,配得上任何传说。女孩为此骄傲,她的父亲一生未错杀一人,是世间唯一的侠客。

  真正的大山连倒塌都无声无息,他希望女孩分清水流,找寻自己的路途,她却拾起了他曾用过的刀。

  他是她的骄傲,是前行的力量和倚仗,是她后来挥刀的唯一理由。

  她为他报仇,是天经地义。

  这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少女颤抖着,看见天边破开一线青白的光,她想,刀者知道这些吗?

  或许是知道的。

  “不必像我,你应该投身自己的水流。”

  如果他不清楚,她该感激他,如果他清楚,她更应该铭记这份恩情。

  她是在他的光耀下前行的孩子,即使这光是因为差错投来,但曾切切实实地,映亮前路——

  所以,她定要回报他。

  不会有任何改变。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像雪一般冰凉。

  她看着夜空:“寂生说的好像是真的。”

  江琮低声说:“你就是李泠琅。”

  她转而看向他:“我或许的确不是刀者亲生。”

  江琮笑了一下:“可你还是李泠琅,和这有什么关系?”

  泠琅看着他苍白失血的面容,这个人忍受着巨大的痛楚,还反过来安慰她。

  她想自己应该流一点泪,可是眼中干涩无比,什么也无法抒发。

  她只说:“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一字一顿。

  一天后,泠琅站在青碧的帐帘前,看着青年沉睡中的容颜。

  此情此境似曾相识,好像半年前,她心怀鬼胎,看着病榻上的身影祈祷,巴不得他这辈子都醒不来。

  然而现在,一切已截然不同,她目光落在他俊秀的眉眼间,只感受到惧怕和仇恨。

  惧怕来自于未知,仇恨来自于被操纵的无能。

  这半年时间太漫长,漫长到发生了这么多转变,又好像太短暂,短暂到他们还来不及完成更多愿景。

  她触了触他的手,转身走出那道挂着竹帘的门。

  门外,立着一个人。

  他拥有和榻上人相似的面容,然而神情却是天差地别,比起江琮,他的温和是伪装到极限的表面,而冷淡几乎是刻骨的漠然。

  泠琅和他对视,她身上还背着刀,但并没有遮掩的打算。

  江远波先开口了:“我已经听三冬说了。”

  泠琅点头,她的表情甚至比他更冷漠:“您不会要趁机把他杀了吧?”

  江远波微笑:“他就是这么说我的?”

  泠琅说:“还要再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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