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风外
泠琅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江琮柔声道:“若是平常,不会有人能走近那位六尺之内。”
泠琅颓然后靠,手拍在膝盖上,啪一声响。
“居然是……”她喃喃道,“我竟有幸直面天颜,还不用下两次跪,磕几个头。”
江琮也喃喃:“看来她并不想让旁人知晓这次出行。”
“怪不得殿下紧急告知不必来花厅,”泠琅作出后怕的模样,“我才说了几句话,没什么大逆不道的可指摘吧!”
江琮微笑道:“夫人这是怕了?”
泠琅痛快地点头:“你不晓得,在这之前,我以为那不过是位穿得稍微华丽点,说话稍微有用点的女人罢了。直到刚刚在池边,她看上去明明如此平常,我却觉得十分之可怕……”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气?”她悚然一惊。
江琮第一次看她这个样子,觉得十分有趣味:“会个面而已,竟能叫夫人担惊受怕至此?”
他一动不动地瞧着她:“过些时日,你我需得进宫谢恩,届时夫人莫不是提前几日都睡不着罢。”
少女闻言,双眼却陡然闪亮起来,她凑近他,语气居然十分雀跃:“当真?何时?”
江琮轻咳一声,垂眸又落下一子:“或许就在本月。”
泠琅欢欢喜喜道:“那我可有机会瞧见那传说中的七名暗卫?”
“暗卫既然叫暗卫,自然不能轻易叫夫人瞧见,”江琮耐心道,“不过我有一计。”
泠琅作倾听状。
江琮轻笑道:“夫人届时拿着刀在圣上面前多比划两下,或许会快些。”
泠琅顿住,随即笑容温婉:“夫君好计谋,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干脆我现在就去观摩。”
“知道你喜欢这些——”江琮无奈摇头,“但那岂是轻易得见的?见是能见,不过得死罢了。”
泠琅哼了一声:“我今日要是再用心一点,没准儿就见着了。”
她伸出三根手指:“瀑流里面,深林之中,以及此前垂钓之地的那块巨石之后。现在回忆起来,至少这三处定是藏着有人,只不过当时无法细看。”
“何以见得?”
“直觉。”
江琮哦了一声:“夫人敏锐至此,怎会被我诓骗这么久?”
泠琅微笑着伸手将他面前的棋盘全部拂乱,黑与白的厮杀顿时连绵作一处,彻底偃旗息鼓。
“彼此彼此。”她扔下这句,就要起身离开。
刚起身,又停住脚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原处的青年:“今夜我定要去西楼看看。”
“看原先关押周厨子的地方?”
“是的。”
“那里没什么好看的。”
“未必,或许只是你看不出。”
“夫人这话未免太伤我心。”
“子时动身,我的家伙被你放在哪儿了?”
“自然好生收着的,不过——”江琮目光落在她缠绕着着布条的右手,“现在能使得动刀么?”
泠琅看了看自己掌心:“可以忍受。”
江琮温声道:“我同夫人一起。”
泠琅也温声:“你使得动剑么?”
江琮微笑饮尽茶水:“可以忍受。”
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拖上另一个行动不便的人,难道战斗力就会所增长了吗?
直到站在夜风徐徐的密林之中,泠琅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同她狼狈为奸的另一人立在她身侧,二人身上的夜行衣如出一辙,面罩也同样严严实实。一个背着刀,一个提着剑,像极了传说中的雌雄大盗。
真有意思,昨夜这个时候还在你死我活,此刻就俨然共同战线了。
泠琅作出最后的警告:“圣上的车马虽然离开,但我们仍要警惕,弄出的动静必须放到最低。”
“知晓了。”
“你混得真惨,难道这里没有能替你跑这一趟的吗?”
“玉蟾山山脚布防极为严密,只是别馆周围稍微松懈罢了,九夏能自由进出,已经不易。”
“还是很惨。”
“……待会儿或许会碰上另一伙人守株待兔,夫人可有准备?”
泠琅紧了紧腰上系带,她紧盯着暗夜中楼栋的轮廓,低声道:“该准备的是他们。”
西楼,别馆最偏远的所在。
离水涧最近,潮气最重,除了水流干涸的冬日几乎住不得人,尤其是最底下那一层,可称人迹罕至。
而关押着周厨子的那一间尤其偏僻潮湿,二人一前一后穿梭在无人廊道,木质的地面没发出任何一丝声。
泠琅跟在后头,她默默注意着前方江琮的身形,他使的轻功隐约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具体什么路数。
天边月亮已经逐渐充盈,光亮皎皎,目的地已至,那扇门洞开着,黑黢黢一片,像一只沉默潜伏的兽类的眼。
江琮驻足,回头望了她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踏入,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泠琅紧跟其后,一迈进这处狭小屋室,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里太过湿冷,即使窗户紧闭,但仍有潮湿水汽不断扑来,周厨子年岁已高,在这种地方呆一晚上绝不会太好受。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光秃秃的一张榻,一张椅。江琮立在榻前,沉默着示意,就是此处。
泠琅上前,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俶地点亮,贴近床榻查看起来。
薄薄的一层灰,显然有人挣扎过的痕迹,支柱上挂着被割断的绳索,她拿在指尖细看,不禁哑然。
切口粗糙,无半点利落可言,若是前来劫走周厨子的他人,怎会连绳子都割得这般费力。
除此之外,便是榻边几处凹陷的刮痕,像极了刀剑所创,看起来比割绳子的手段不知高超多少。
这到底怎么回事?
泠琅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忽得,她眼角瞥见一样事物。
在木板之间的夹缝处,有一根小小的线状物。
她抿着唇,轻轻捻起那根东西,它质地柔软,短短一截,在昏黄幽微的光照下,呈现出朱红色泽。
似乎是什么穗之类的装饰,脱落了一点在此处。
泠琅握着这段线,想到了一个人。
来的第一天,傅彬手中折扇上是坠了一个穗的,可是今天在雾里道上见面时,那个穗不见了。
但比起这个,有另一件事更让她在意,这个证据显而易见,难道江琮没发觉?
她于黑暗中缓缓回头,发现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他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31章 清明针
夜深, 风冷。
被人遗忘的屋室之内,只有灰尘在静静漂浮,少女缓慢回首, 看见仍旧洞开着的屋门外一轮缺月。
月亮而冷, 走廊空无一人。
一丝风悄然扑进,手中微弱火光闪烁,紧接着无声而灭, 屋内彻底陷入黑暗。
泠琅不动声色,右手抬起,触碰到肩上刀柄。
鲛皮温实,铜钉冰凉, 拿握过千万次的柄此刻温顺附在她掌心,即使隔着一层覆伤纱布,仍能感受到其熟悉的熨帖。
现在还使得动刀么?
可以忍受。
这不是玩笑话, 更同逞强二字毫无关联。不过掌心一道剑伤, 就算再深半寸, 血再多流一天, 这句话同样成立。
只要还能站起, 便可以忍受。
砰砰,砰砰,是心脏在鼓动着血液的声音,泠琅喉头缩紧, 她听见它在催促, 催促用一记漂亮的刀锋,来了结此刻不安。
感官已经放至最敏锐, 窗外隐隐传来的水声都化作雷霆巨响, 淡淡潮气仿佛能熏呛住鼻腔。
泠琅紧盯着门洞, 她嗅到了除了水潮与灰尘之外的另一种气息。
酸而涩,像极了沾了血的金属,代表着杀伐与危险。
寂静到极处,也喧哗到极处。终于,泠琅听见某点声响,比雨滴贴在窗棂蜿蜒而下更轻。
她瞳孔骤然紧缩。
随着这丝声,门外闪过一点亮,如夏夜微弱扑闪的流萤般不可查。
叮的一声,是金属与金属的撞击。
刀面如明镜,映出门外残月,云水刀终于出鞘,它刚刚挡下了从暗处激射而来的一根细针。
针跌落在地,尾端淬了幽蓝色泽。
下一瞬,少女提气跃起,刀风于空中席卷疾掠,幽暗夜色中宛如下了一场星雨,幽蓝或深紫,纷纷坠落四散。
腰身腾挪,回转之间,高高束起的马尾扫拂过她已然狂热的双眼。
是清明十二针!
泠琅来不及细想为何会在此地与这种武器相逢,她如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可是暗器之首,这般机遇可谓难求。
落地,转身,双手持刀,真气澎湃注入,一记卷狂潮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