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风外
在二人无声对视的当下,论诗的那对终于偃旗息鼓了。
很快,诗会也到了尾声。傅蔻款款起身,点评了一番席上佳作,说届时会收录记载成册,最后又致谢一番,终于结束。
皇太女离场,众人自然要下拜的,泠琅伏在地上,偷觑着傅蔻离开的背影。仍是端庄美丽,但下盘很轻飘,脚步落地时,因为过于克制而显得吃力。
她身体真的很差,即使有着宫中独一无二的条件治理调养,也仅仅只是这般,可以想象原来是什么地步。
回去的车厢中,只有泠琅和她的便宜丈夫。
她终于不用装作优雅,当即松了身躯,懒懒倚靠在软垫上,抬起眼看一旁的江琮。
这人还是一副清贵从容的模样,丝毫不见颓态。
泠琅评价:“装模作样。”
江琮瞥了她一眼:“什么?”
“我是说,”泠琅伸了个懒腰,“晚上还要去白鹭楼,你到时候不会累吗?”
“为什么会累?”
“从前你无须出门,白天自然可以在府中呼呼大睡,晚上再出去鬼混,但今天忙碌了这么久,夜里定然会精力不济的。”
江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夫人觉得我就这么不中用?”
泠琅痛快道:“是啊。”
江琮又冷笑一声:“夫人多虑了,我好得很。”
他顿了顿,又说:“从前——就是今年以前,我平日白天也会出府。”
泠琅疑惑道:“你不怕侯夫人发觉?”
“母亲忙碌,况且熹园都是我的人,他们不敢乱传。”
“都是?”
“嗯。”
“三冬也是?”
“怎么了?”
“瞧不出来,他看上去不像是会在青云会杀人越货的样子。”
“夫人以为青云会人人都得杀人越货么?”
“嗯,好罢……连分舵主都体虚孱弱足不出户,手下不会杀人越货也正常。”
“呵。”
“那他是负责什么的?传信?”
“试毒。”
“夫君这样子还需要再添点毒?”
江琮柔声道:“夫人送羹的那段,是三冬这些年最辛劳的时日。”
泠琅反应过来,当即扑上去恼怒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福气不要也罢——”
车厢外。
三冬挥鞭的手微微一顿。
他隐约感觉到身后厢内传来的震动摇晃,以及夹杂在其间的翻倒声响。
少年认真地思索起来,他向来是个很能识人眼色的侍从,现在需不需要,把马车赶得再慢一些呢?
第38章 无名剑
下车的时候, 泠琅鬓发乱了一小丝,江琮行在她身边,脖颈上隐隐也有些痕迹。
具体是什么痕迹, 三冬不晓得, 也不敢多看。他只敢拿眼睛偷觑少夫人鬓边那缕乱发,它软软地垂着,随着她的走动而轻飘慢摇。
世子也发现了这缕不安分的东西, 他极其随意地抬起手,慢慢将它抚平。白而精致的指尖与乌黑软腻勾缠,好似做过千万遍般自然。
三冬默默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再望回去。
少夫人抬头, 似是嗔怪地看了世子一眼,还说了句什么。世子低低一笑,凑近她, 也说了句什么。
说的什么啊?让我听听呗。三冬好想知道, 但他已经不敢再偷看了。
因为世子有意无意地朝他投来视线, 宛若云淡风轻的警告。
三冬只能假装东张西望四处看风景, 他特意放缓了步子, 和落在后面的绿袖说话。
“你说,”他小声说,“世子和少夫人,什么时候能……怎么说呢, 就是那个……”
绿袖没听懂, 她大声问:“你想问他们什么?”
三冬简直想捂住她这张破嘴,他赶紧望向走在前面的那对人, 只见世子正微微侧着脸, 嘴上似乎在和少夫人说话, 眼神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绿袖还再旁边不知死活地追问:“你是问,少夫人何时会搬去世子房中?”
三冬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琮却觉得十分有趣,他低头问身边人:“夫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泠琅听得很清楚,但她脸上却装得很茫然:“什么?”
江琮轻笑:“装得颇像。”
泠琅赧然:“都是从夫君身上学的。”
江琮咳了一声:“万一,过两天母亲也说起此事,你当如何?”
泠琅想了想,说:“还能如何?”
青年别过脸,不再看她:“没什么。”
风穿过垂花长廊,带着凉意吹拂过袖摆,泠琅舒服得眯起了眼,她随口道:“那就看母亲的意思呗。”
“夫人自己的意愿呢?”
“我没什么意愿,如何最能掩人耳目便是我的意愿,至于其他的……”
江琮停下脚步:“其他的?”
泠琅抿了抿唇,犹豫道:“上次大夫来过,说你目前过于空乏,气血也是虚弱……其他的,我更没什么好在意的罢?”
江琮默然地看了她半晌,接着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拂袖而去。
这是恼羞成怒了?
泠琅想挠挠后脑勺,刚抬起手,却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串奴仆,这个动作不该出现在世子夫人身上。
她硬生生停住了手,转身一看,发现各位眼观鼻鼻观心,皆是早已习惯二位突如其来的摩擦冲突。
连绿袖都是一副“又来了”的模样。
她只得假装无事发生,默默又迈开了步子。
让人意外的是,晚膳时,侯夫人果然提了此事。
彼时泠琅正在专心饮汤,熬得恰好的生姜与老鸭,辛辣又鲜香。侯夫人甫一开口,差点让她一口没咽下去。
还不等她回答,旁边的江琮倒是回应了。
“儿身体还未好全,”他淡淡道,“晚间会有诸多不便,先暂且维持原样罢。”
侯夫人闻言,只当他们又在怄气,便没再提。
泠琅却想笑,她觉得江琮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十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男人,真是脆弱啊。
夜至,又是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好时候。
泠琅一面为自己束发,一面往外走,转了两个弯,一池粼粼水呈现于眼前。
同时跃入眼帘的,还有池边背对着她的负剑青年。
宽肩窄腰,长腿长臂,背影孤峭而淡漠。她知道这墨色行装下覆盖着的力量,薄而流畅的肌肉又以如何的模样排列。
或许是暗夜能扰人心智罢,老实说,她觉得他这副模样比白天要顺眼很多。
她走近,对方侧头看了她一眼,说:“刀呢?”
“在外边。”
“外边?”
“就是东墙那棵杏花树底下。”
“竟然一直藏在那处。”
“不然我要大半夜拎着它,大摇大摆穿过侯府么?”
“以前不能,现在却是能的。”
“为何?”
“因为此时站在这里的,只会是你我。”
泠琅弯腰,一把拔出树与墙之间藏匿着的武器,她手掌往上面拂过,沾了满手的尘土。
江琮在旁边看着:“暴殄天物。”
泠琅将刀别在背后,翻身上了墙:“刀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供着的。”
江琮紧跟着她,也跃了上去:“这可是云水刀。”
月明星稀,空荡寂寥的长街上,打更人的脚步都变得困乏。两道身形如月亮投下的阴影,快到就算瞧见,也会认为是自己眼花。
在屋脊上飞掠的空隙,泠琅还能向身边人低声:“正因为那是云水刀——”
她疾冲向檐角,继而高高跃起,腰与腿的弧度如一笔最惊险的提钩。
“所以沾点灰,也丝毫不影响它的锋利。”少女喘着气,回头望着江琮抬了抬下巴。
她好像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