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风外
“……”
“唉!可惜啊,要是自家郎君能耍得那么好看,做妻子的还会在外面彻夜不归吗?不若先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夫人要我反省?”
“或许是吧,但现在我要睡觉了。”
一夜酣眠。
翌日,巳时,大象台。
泠琅在台下看得百无聊赖。
陈长老此前的建议不错,这第一轮良莠不齐,的确没什么观瞻的必要。好些人连□□拳螃蟹腿都使出来了,同小儿打架也没什么区别,毫无看头。
虽也有高手,但抽签决定了高手的对手不一定是高手,没有势均力敌,也是索然无味。
终于,在茶喝了三轮,糕点换过一盘后,泠琅听见了那个等待已久的名字。
“下一位,苏沉鹤,对杨国斌——”
第52章 雨中鹤
泠琅往嘴里扔了块芸豆糕。
芬芳甜糯, 舌尖一抿,便软乎乎地化开来,是满溢于唇齿的清甜。
江琮十分贴心地提醒:“夫人, 你的友人要上场了。”
泠琅眺望远处高台:“看着呢。”
盛夏时节, 山上本该时常下雨,来明净峰这几日却多有晴朗,直至今天才有了些云墨。
此时虽已近午时, 但全无亮堂意味,天边氲着些许阴沉云絮,更有大团深色沉甸甸地坠着。风一阵阵,吹得愈发寒凉, 似乎带上了雨丝。
天气不佳,台上初轮比拼也无甚看头,看台席上已经陆陆续续走了许多人, 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四周清净, 天地晦暗, 在连绵乌灰之尽头, 缓缓走来一人。
黑衣, 乌发,执剑。
他走得十分散漫,剑也提得随意,颇有些一摇三晃的意思。马尾松散, 有几缕垂到眉边, 拂过浓黑长眉和惺忪半阖的眼。
是个少年。
在长老的多声催促中,他终于慢悠悠于场中站定, 抱拳向对手行了一礼。再直起身来时, 仍是那副将醒未醒的慵懒模样。
这可不像是准备好大动干戈的模样。
台下为数不多的看客这么觉得, 台上的对手杨郭斌也这么觉得。
杨郭斌是个使双剑的,他当即将两把剑于空中一撞,就着脆响,沉声道:“得罪了!”
言毕,足下一点,便俯冲而上。
倒是个练家子,下盘稳,速度也算快,远远强过先前的乌龟拳螃蟹步。
双剑是十分需要肢体灵活度的武器,这位杨兄生得矮而壮,但纤巧剑刃握在他手中,却丝毫不见笨拙凝滞。
一刺,一截,右手剑刺出的同时,左手剑也把另一边的空门堵死。
作战经验也不缺,已经是难得的好手。
泠琅用手撑着下巴,在心中默默评判。冷不丁,一道温润柔和的声嗓响起。
是江琮在问:“夫人觉得谁会赢?”
泠琅毫不犹豫:“苏沉鹤。”
没有任何思索,她作出了这个答复,仿佛是在回答天将下雨一般笃定自然。
江琮看着台上那个玄墨色衣衫的少年。
少年没有动作,那把剑吊儿郎当地被他提在手中,双眼似乎因为困倦而淡淡地耷着,他看着从另一边疾冲而来的对手,甚至好像打了个呵欠。
江琮说:“他一直都这样?”
泠琅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直都这样。”
当一声脆响。
是剑刃相激,金属与金属碰撞而出的嗡鸣。
苏沉鹤的剑终于出鞘,薄而纤长,最单薄处甚至如蝉翼一般,剑身持续震动着,因为方才那千钧一发的一记格挡。
剑光似新月,在愈发晦暗的天色下,仿佛是唯一的光亮。
杨郭斌低喝一声,急急后撤,停在了五步之外。
双方对峙起来,一个静默散漫、不可捉摸,一个气喘吁吁、如临大敌。
台下有懂行的,已经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好小子!这剑够快。”
“半个时辰了,总算见着个看得过眼的。”
“别愣着了,快上啊!”
此起彼伏的几声叫嚷中,江琮喝了口淡茶,道:“看起来五招之内便能结束。”
泠琅也跟着喝了一口,她说:“不。”
江琮抬眼看她。
泠琅说:“只要三招。”
事实上,苏沉鹤只用了两招。
天上飘起蒙蒙细雨,他们很快便开始了第二次交手,他用那柄纤长独特的武器,挑下了敌人左手剑。
哐当一声,剑刃触地,矮实的汉子身形一僵,继而十分干脆地抬手抱拳,捡起剑,跃下高台。
长老大声道:“苏沉鹤——胜——”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其间夹杂着几声抱怨,怎么这么快便结束了?
黯淡高台之上,少年慢吞吞收剑入鞘,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此结果毫不意外。
泠琅翘起嘴角,她已经想好,待会儿要同他说些什么。
江琮忽然说:“夫人的朋友们都相当厉害。”
这王八夫君竟学会说人话了?泠琅惊异地看着他,道:“那是自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这般厉害,他们也差不到哪儿去。”
她指着苏沉鹤,说:“别看他这副模样,要真动起手来,未必在你之下。”
江琮唔了一声:“是吗?”
仿佛冥冥之中有感应,已经打算离开的少年忽地于高台上回首,目光扫拂过看席,最后隔着逐渐缥缈的水雾,落到了泠琅身上。
泠琅并未发觉,她兀自同江琮拌着嘴:“你们不是一个路数,哼,人家自小便醉心剑术,可有劲了,不像你体虚空乏……童子功!童子功你晓得不?”
江琮笑了声:“童子功的含义有好几层,不知道夫人指的是哪一层?”
“自然是简单的那层!”
“何谓简单?”
“装什么,又皮痒了是不是?”
泠琅搁下茶杯,右手虚握成拳藏在袖下,就要向他攻去。江琮早就瞥到了这一动作,也抬起左臂来迎——
在这火光电石的一瞬间——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硬生生挤到了二人中间。
泠琅正欲攻去的手腕被这不速之客捉着,她讶然抬头,撞见他因雨雾濡湿而更加浓黑的长睫。
苏沉鹤垂视于她,眉眼昳丽精致,眼中懒散已经尽数退却,深浓如夤夜。
但下一瞬,他便轻笑起来,又成了那副随意模样。
“阿琅,”少年声嗓清澈干净,带着些久别重逢的欣喜,“真的是你。”
泠琅在短暂的惊讶后也立即反应过来,她仰着脸笑眯眯道:“方才那两下耍得不错。”
苏沉鹤叹了口气:“快些完事好回去睡觉,这天颇冷,我是一刻也不想在外面呆。”
泠琅抽回手腕:“我就知道你会这般想——昨天抽签是别人替你来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罢?”
苏沉鹤的手停于空中,手指微动,终究还是垂下去了。
“是啊,”他勾出一点笑,“早知道阿琅也在山上,我昨日就亲自来了。”
泠琅笑着摇头:“不止我,双双也——”
这句话没说完,被另一道语声突兀打断。
“这位兄台,”江琮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可否先放开在下的手,再尽兴畅谈?”
苏沉鹤哈哈一笑:“实在对不住,见着朋友实在欣喜,竟忘记松手了。”
他放开一直抓着的江琮的手臂,接着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了二人中间,见着案上摆设,右手一抬,便捏着快芸豆糕扔进口中。
泠琅往旁边桌上拿了个干净杯子,重新倒上茶,送到他手边。
苏沉鹤道了声谢,接过茶一饮而尽,满足叹道:“总算吃上点人吃的物事了。”
泠琅好奇道:“明净峰不给参赛人提供些好饭食么?”
苏沉鹤又叹:“那可不,白菜是淡的,汤是没油的,肉是寻不着的。”
泠琅笑着说:“明净峰本来就以清心苦行著称,你老实入乡随俗罢。”
苏沉鹤一顿,道:“怎么,阿琅难道不是来参加比剑大会的吗?”
泠琅说:“我不参加,只是来观瞻学习一番——”
少年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他眼睛眯起,像极了狐狸。
“原来是贵宾来做客,怪不得随便一盘糕都好上许多。”他轻松道,“话说回来,阿琅还需要学习观瞻这些角色?有这功夫,不若来同我多过上两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