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风外
他正陷在惊骇之中回不了神,那柄新换的金边扇面几乎被他捏变形,怎么,怎么又碰上这俩人?
昨日他耐心观察过,赛场上没有她们身影,本以为是落败后离开了,未曾想又在此地狭路相逢……
“别再让我见到你。”
“还有下次,取的就是你玉冠下的玩意儿。”
“带着你的喽啰给我滚。”
这些话,真的是眼前这位巧笑嫣然,温柔娇婉的夫人说出来的?好像的确不是……但……
他咬着牙,已经觉得此地不能久留,想趁着人多赶紧溜走,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这辈子,还未遭受过那等侮辱……
正天人交战着,却听见场下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闹事。
他愕然去看,只见高台之上,赫然多了一具尸首!
此前沉迷于思绪,根本没关注赛事,怎得忽然变成这般?他茫然四顾,却见大部分人也是惊讶非常的模样。
那句尸首死状相当可怖,胸口有一个大窟窿不说,嘴巴更是被一柄长棍贯穿,连死都是大张着嘴。
观其形貌,应该是位青年男子,从肿胀程度来看,似乎死了不止一日了……
黄公子悚然一惊,被这惨状激出一阵鸡皮疙瘩,而台下不少人已经及欲作呕。他惶然起身,就要离开——
却撞见一道冷冷的视线。
那个蒙着面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提了剑在手中。
周遭嘈杂纷扰,而她的话音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他耳中。
“我不是说,别让我再看见你吗?”
第57章 洗冤屈
“我不是说, 别让我再看见你吗?”
仅一句话,便叫锦衣青年涨红了脸,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僵硬站于原地, 走也不是, 坐回去更不敢。
泠琅却没工夫关注他。
她死死盯着台上变故,刚才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两个参赛者上台,向对方抱拳行礼, 明净峰长老鸣锣为号后,二人便抽出各自武器战在一块。
稀松平常的流程,打得也中规中矩,她一边同沉鹤说话, 一边拿眼睛时不时去瞥,最后连看也懒得看了——
然后,便是观众一片哗然, 她诧异抬眼, 见到大象台上赫然横着具死尸!
生得黝黑魁梧, 那双眼到最后都维持着无法置信的惊愕, 一根长棍从口中贯穿到后脑。
这死状实在是凄惨, 也实在是熟悉。
她当即便看向江琮,他眼中讶色明显,回望于她,轻微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静观其变。
泠琅按捺住心中惊骇, 转过头想朝身后的凌双双使个眼色, 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女孩心领神会,却一把抽出剑, 堵住了那正欲遁走的黄公子。
泠琅无暇关注这二人要如何对峙, 她回头望向大象台, 只见须臾之间,那尸首旁边已经站了个和尚。
青灰僧袍,岿然不动,手持一根混铜棍,眉目间似是隐含了怒气。
泠琅从他略有凹凸起伏的头顶看出,这位并不是长得最俊最让她警惕那个,他站在那里是做什么?尸体是他扔上来的?
惊疑思忖间,那僧人已经朗声开口。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贫僧法号寂玄,从层云寺来。”
层云寺,不就是空明大师叛出季室山后落脚设坛的地方吗?这妖僧弟子倒是毫不避讳地自报家门了。
四周又是一阵议论,都是跑江湖的,层云寺这三个字可谓是如雷贯耳。空明大师盘踞于此,广收门徒,积攒了庞大势力,近几年门下弟子频频出来走动,无人敢惹。
一方面,是他们修炼的功夫实在诡谲高深,众弟子看着年轻,身上却有寻常练武之人三四十年的内力,叫人难以应对。
另一方面,这些人虽自称佛门,然而行事同戒律二字毫无关联,坑蒙拐骗者有,烧杀抢掠者更有。并且时常成群结队出现,彼此相护,更是让人避之而不及。
这明净峰怎么搞的,太久不问世事,不晓得如今江湖哪个宗派最惹不得吗?居然把他们给放上山来?
在众人皆惴惴不安之时,台上的寂玄再次出声,语气竟十分沉痛。
“贫僧旁边这位,乃层云寺首座弟子寂释,应师父之命前来明净峰参与比剑大会。寂释原本该比其他弟子先到,然而我等上山后才发现遍寻不得,几位师兄还为此忧心忡忡,因此在大会上发挥不佳……”
泠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没记错的话这人明明姓黄,还未摒弃俗家姓名,何时有了寂释这种法号?
况且,他一副俗家弟子打扮,甚至剃度都未曾,这种模样也能担任寺内首座吗。
“未曾想,最终却是在后山深林之中寻到寂释师兄之尸首!死状之惨,实在叫贫僧沉痛难忍。观其形状,竟已经遭此横祸五日有余……”
台上僧人几欲垂泪,台下泠琅简直要为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叫声好。
所谓寂释死在哪,死了多久,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伙人从第一天开始就古怪鬼祟,为的是现在这一出。
更奇怪的是,这位寂玄和尚站在台上洋洋洒洒好一会儿了,怎么无人来阻拦一二,明净峰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正想着,只见空中一道身影如光如电划过,下一瞬便立在了寂玄和尚对面。
是陈长老姗姗来迟。
他额上有薄汗,气息也不算平定,一开口,却是十足的稳重:“这位大师,关于此事,我之前已经回复于你,寂释大师之死同鄙宗并无关系。若要上山,势必经过唯一山门,山门有弟子把守,的确没有人见过他……”
寂释和尚怒道:“既然如此,为何他的尸首会出现在宗门后山?”
陈长老面上也作痛心状:“这几日山上人往来频繁,其间难免疏忽。只是你我都已经看过,这位寂释大师并非因我宗剑术而死……”
众人闻言,皆齐刷刷往那尸身胸口的致命伤处看去,只见其乌黑溃烂,似乎是撕裂状,并不平整利落。
这不是利剑所创,更不是明澈剑法。
“当时宗内众弟子皆忙于迎客,没有谁有空造如此杀孽,更何况我已经细细排查过,宗内无人同寂释大师相识,更别说有拔刀相向之仇怨。”
“鄙人以声名担保,此事同明净峰无半点关联!”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陈长老本就生得一派正气,如今肃了面容赌咒发誓,可信度极高。
对面还是颇有戾气声名的层云寺,两两相较,显然陈长老的话更叫众人信服……
泠琅却知道,对方处心积虑有备而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那寂玄和尚沉了面色,厉声道:“我寺僧人在此丧命,难道贵宗就给出这种说法吗!”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中先后跃出五六道身影,皆是僧袍秃顶,手持铜棍,气势汹汹而来。
陈长老立于其中,不见慌乱,只喝问道:“我已经尽数交代于阁下,绝无半点偏袒私瞒,如今这般,是要胡搅蛮缠么?”
说着,人群中又跃上来几人,都是青衣持剑的明净峰弟子,一个个站在长老身后怒目圆睁。
气氛已经剑拔弩张,台下众人见事不好,有的已经暗暗退开,有的想站近点看热闹,又怕殃及池鱼。
却听高台之上为首的寂玄和尚忽地大笑:“好一个‘尽数交代,绝无半点偏袒私瞒’,陈长老,你这话敢再说一遍吗?”
泠琅忽觉不对,她迅速同江琮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意识到——
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
陈长老似乎也有所感,他从容道:“陈某问心无愧。”
玄机和尚抚掌:“好!你这个做长老的问心无愧,就不知道宗内其他人是不是也同样问心无愧了!”
“诸位!”他转身面向台下众人,大声道,“贫僧怀疑,师兄之死正是明净峰宗人所做,不为别的,只为杀人灭口,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
“明净峰根本给不出明澈剑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仅泠琅心中咯噔一声,台下所有人瞬间被点燃,此前的窃窃私语换作大声质问。
“什么意思?说清楚!”
“这帮秃驴,爷爷我从前就差点吃了你们的亏,现在竟敢来剑宗地盘作威作福了?”
“老天!其实我之前就怀疑,明净峰近些年来式微定有原因,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他们的剑谱已经失传,招再多的弟子也是无用了。”
闹嚷声骤起,场内沸反盈天。
在座的哪位不是为了明澈剑法而来?谁能受得了这种话。群情激昂之时,陈长老脸上也露了怒容。
“一派胡言!”他利喝道,“你们再三挑衅,现下更是空口污蔑,既然如此,也休怪我宗不再以礼相待!”
寂玄也大声道:“以礼相待?恕我直言,明净峰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失了这个‘礼’字,再无信誉可言——”
“你们那位顾掌门,当初如何暗算师兄霜风剑柳长空,又是如何害死他,从而取而代之,顺利登上掌门之位?”
“别以为时间已久,世上便不会有人追究,”寂玄面露痛色,“恩师当年同霜风剑乃生死至交,如今我等奉师命而来,正是为了洗清霜风剑之冤屈,为他在九泉之下讨个公道!”
这话隐含的信息太过叫人震撼,一时间牢牢镇住了所有人。
霜风剑?“剑冷且烈,如霜如风”的霜风剑柳长空?
关于他的传说这些年在江湖上从未断绝,他与顾长绮的掌门之争亦被人津津乐道,在座的各位奔赴扬州时,一路上又将这些陈年秘辛颠来倒去谈论了不知多少遍——
是以这三个字一出,足以掀起惊天骇浪。
陈长老已经面色铁青。
此前的温文儒雅已经荡然无存,他紧盯着寂玄,缓缓道:“我此前对诸位多方忍让,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他抽出长剑,剑身在日光下亮得晃眼。
“在明净峰山头上对顾掌门说三道四,看来已经不必多话,刀剑上见真章罢。”
寂玄坦然微笑:“阿弥陀佛,难道陈长老要再创杀孽,将我等也杀人灭口么?”
在这关头,台下忽地有人大叫起来。
“怕他作甚?陈长老,不若你就将剑谱取出来叫大家伙看看,这谣言可就不攻自破了?”
“就是,要我说也不必翻开,就瞧瞧封面,也好让咱们放心……我为了参与大会,连老父亲生辰都不顾了,莫要到头来只是被人戏耍。”
陈长老闻言,皱眉道:“恕我不能应允,明澈剑谱乃宗门至宝,只有宗内弟子才能观阅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