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可是这话真让人伤感,县主金尊玉贵的人,要下嫁,还得等着人家筹钱。肃柔把自己放在她的处境上设想,自己是断然没有这样的魄力的,心下也佩服素节,果真有纹理的人生,才敢于一往无前地,为那对错未知的前程奋不顾身。
“那就再等等,且不着急。”肃柔携了她的手,从亭中走出来。
仰头看一看,云彩奔涌,说不定午后会变天。这个时候去瓦市采买,可以乘着云下的阴凉出行,马车跑得快些,简直像头顶撑着大伞。
年轻的姑娘,心里能装下多少沉重呢,素节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的人生中没有惆怅,与叶逢时不逢时的相遇,已经是十几年中最大的一场伤风了。两个人照着先前的约定,去了香药铺子买各色香料,又去鲜花铺子采买时令鲜花,满满装上一车,坐在花海里吃着乳糖真雪,分外地高兴。
回来的时候果真有些变天了,先前的风和日丽消散殆尽,穹顶乌沉沉地,像锅底倒扣在眉际。肃柔把素节送回公府,素节不愿意让她走在雨里,一径挽留着,“夏天的雨来去都快,阿姐等雨后再回去吧!要是下半天,那夜里就和我睡,我让人去你府上回禀一声,好不好?”
肃柔说不了,“今天一定得回去,明日还有要事,来不了公府了,你不要等我。”
素节哦了声,扭头朝嗣王府方向望过去,见府门大开着,不时有人进出走动。素节咧了咧嘴道:“阿姐要是真的嫁给嗣王也不错,咱们两府离得这么近,将来串起门来多方便!”
肃柔讪讪摇头,“快别说笑了,进去吧,要下雨了。”
话音方落,“啪”地一下,雨点打在门前的台阶上,灰白的石面上立刻透出一个深色的印迹。仆妇忙上前打伞,肃柔朝素节回了回手,自己踩着脚凳坐进了马车里。
帘子放下来,门扉也紧紧阖上,坐在车内听外面雷声阵阵,恍惚觉得那雨点有鸽子蛋大小,密集地打在车棚上。
雀蓝掀起窗口竹帘朝外看,细碎的水珠溅了人满脸,她忙缩回来,抬袖擦了擦道:“昨日刚种下的花苗,今天下这么大的雨,怕是都要涝死了吧!”
肃柔倒不担心这个,只觉外面的暑气被雨浇灭了,浑身都透着清凉。
车停在了侧门的小巷里,从脚凳上下来,只一脚,鞋底便湿透了。那汇聚的雨水像个微观的洪流,浩浩荡荡向大路上流淌过去,院内的紫薇树探出墙头,偶而落下一瓣香,正坠落进水里,于是水流推着细小的花飞快地向前滚动,让她想起在禁中时候,往枫叶上题了诗放进水里,穿院而过的小溪带着叶子漂流到宫外去。听说曾经有宫人因这个觅得了如意郎君。现在想想,真是一片纯情的寄托啊。
她垂首驻足,看花去远,门里的蕉月打着伞迎了出来,讶然说:“小娘子怎么愣着?鞋都湿了,别受了寒气。”边说边来搀扶,把人拥进了门内。
下着雨,日子就变得很慢,很闲在。肃柔没有去岁华园,留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堆灰山,隔火焚香。前几日至柔送来了上年做的浓梅香,今天到了开封的时候,揭开小小的瓦罐,一蓬浓郁的香气弥散开来,取铜箸夹出一丸放在银叶上,温吞的炭火慢慢炙烤,香丸褪去了蜜气,只剩下纯净的檀香和乳香。
打开一本书,点上一支油蜡,借着灯火看上一个时辰,午后的时光在闲适中悠然度过。到了晚间再过太夫人那里用饭,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绵绵凑过来仔细嗅了嗅,“这是什么香,恁地好闻?”
肃柔说是韩魏公浓梅香,把制作要用的香料都告诉她,绵绵听得云里雾里。
太夫人偏身在那里看冯嬷嬷碾杏仁,听见她们的对话,嘱咐绵绵道:“得了闲,跟着你姐姐学学制香和点茶吧!既然打算嫁进伯爵人家,这些风雅的东西不说精通,好歹要会。别等日后婆媳妯娌间谈论起来,你一窍不通,可要招人笑话的。”
绵绵只好应了声是,不情不愿地嘟囔:“做什么非要自己动手制香,外头不是有现成的买嘛。还有点茶,一遍又一遍搅和,刷锅水一样,有什么好喝的。”
她是个没什么生活情趣的人,几句话,说得在坐的姐妹们掩口笑起来。
寄柔一向和她针尖对麦芒,便挖苦她,“祖母不用担心,表姐这处短了那处长,不会焚香点茶,但会打算盘记账,往后掌管着伯爵府的田地房产家私,必定是个当家的好手。”
绵绵白了她一眼,“你又在讥嘲我?”
寄柔说哪里敢,“不日表姐就要和伯爵府结亲了,往后我还盼着表姐能帮衬帮衬我呢。”
这些话虽然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但绵绵听来还是受用,反正说的都是实话,寄柔心里嫉妒她,所以才打翻了酸菜缸。
太夫人常听她们嘴上打仗,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顺势规劝一句:“现在又吵又闹,往后都是娘家人,且要来往一辈子呢,就不能谦让着点儿?”
但大家觉得将来不论谁遇见了难题,撑腰归撑腰,并不影响现在尽情斗嘴。所以谁也没有让步的打算,出门时候还推推搡搡,直到要在园子里分道,才衔着怒气各归各院。
雨在后半夜的时候停了,及到第二日,天像被洗刷过似的,天顶蔚蓝如海。
肃柔一早起身梳洗妥当,照例去太夫人跟前请安。今日兄弟姐妹们来得都很齐全,连伯父和叔父都到了。大家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和同情,她愣了下,才想起今日嗣武康王要来登门提亲,虽然感情是假的,但仪式是真的。打从今日起,自己就算许出去了,将来退不退亲是后话,至少目前来说,她是孙辈里头第二个定亲的。
也没有什么好交待,就是走过长,显出一种很庄重的氛围来。大家吃了果子茶,张矩道:“听说请了杭太傅来做媒,这面子可算大得很了。”
凌氏不明白,探身问:“杭太傅不怕得罪官家吗?”
张秩吹了吹茶盏里漂浮的桂花,“杭太傅这人公正,一向觉得帝王要以国家为重,还反对过三年一采选。那日谏议大夫奏请时,他那双眼睛,险些翻到头顶上去,所以嗣王要抢先来下聘,请谁都不合适,只有杭太傅最合适。”
堂上大家闲谈,肃柔看了潘夫人一眼,她还像往常一样,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垂眼坐在座上。肃柔知道她心里的感觉,这位继母对赫连颂的厌恶,恐怕不下于她。毕竟好好的人,因他而没了,如今继女要和仇人定亲,虽然只是应急,也够令她难过的了。
肃柔这阵子忙于跑温国公府,疏忽了和她深谈,便起身挪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唤了声母亲。
她转过头来看她,目光沉静如水,肃柔道:“只是解了目下的困局,母亲不要担心。”
潘夫人点了点头,“是福是祸,日后自己承担。”
她说话从来不会留情面,越是这样,肃柔越觉得心安,“两三个月就行了,至多半年。”
潘夫人没有再说话,不过轻声一叹,转头望向门外。
这时院门上传来很大的动静,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负责传信的婆子站在廊庑下通禀,说:“嗣武康王及太傅登门,来向二娘子纳征了。”
张矩和张秩忙迎了出去,肃柔和姐妹们则纷纷退进了后阁内。
上房的厅堂和后阁之间垂挂着金丝竹帘,因外面透亮里面幽暗,能单向看见外面的情景。那位嗣武康王,所有姐妹都是头一回见,起先只听说是从陇右来的,祖上娶了塞外的夫人,身上带着西域的血统,一下子就将他定性成了蛮夷莽夫,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满脸络腮胡。结果现在看见真人,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样子,那眉眼、那身段,那弘雅气度和蔚然谈吐,很快就把之前的刻版印象推翻了。
大家面面相觑,望向肃柔,她漠然看着堂上,看见聘礼一抬一抬地送进院内,看见赫连颂将大雁交到伯父手上。
杭太傅很乐见这样的联姻,抚着胡须说:“我和万钧一向有些交情,十几年倏忽而过,一转眼孩子们都到了婚配的年纪。前几日介然来我府上托付,请我做冰人,来为两家说合,我一口便答应了。介然是我门下学生,不是我夸自己的学生好,真真是人品学识无可挑剔,两家也算有渊源,且门当户对,年纪相称。万钧若是能看见今日的事,想来也对这个半子称意得很,将来让他代泰山大人在老太君跟前尽孝,也了了他多年的一桩心事吧。”
杭太傅是做学问的,口才自然了得,太夫人因熟知内情,亦从善如流,颔首道:“嗣王有心,请得杭公出山做媒,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也瞧着两个孩子登对得很,放在一起郎才女貌,一对儿璧人。”
一旁的赫连颂向太夫人长揖下去,将装着通婚书的楠木匣子交到了太夫人手上,太夫人笑吟吟递给潘夫人,潘夫人展开宣读:“赫连经纬白:长男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贤长女温惠淑慎,四德兼备,愿结高援。谨因媒人杭公,敢以礼请,脱若不遣,贮听嘉命。”
因张律早逝,肃柔的婚事由张矩代父递答婚书。杭太傅接过来后,将木匣交给赫连颂,赫连颂捧匣,向太夫人和潘夫人长揖下去,“介然必定珍重二娘子,自此一心,不敢有违。”
太夫人笑着点头,“好好好……今日真是个喜庆的好日子,二娘的婚事一向是我最上心的,见她有了可堪托付的人,我就放心了。”
大家让礼一番,各自落座,杭太傅作为冰人很是尽职,对太夫人道:“两个孩子的年庚八字,我听介然说都已经合过了,没有相冲相克,一切都好得很。先头的纳采、纳吉我不曾参与,今日纳征过后就要向老太君请期了,男家合婚,定在了九月初六日,不知老太君意下如何啊?”
九月初六……不过短短三个月罢了。这让堂上众人迟疑起来,说好的半年退婚,时间怎么好像对不上了?
第29章
杭太傅望向众人,大家似乎都有些犹豫,便问:“可是怕太仓促,三个月来不及预备?”话又说回来,“其实娶亲一事,还是嗣王府上操持得更多些。贵府上虽也要筹备,大头在于设宴款待亲友,到时候请四司六局帮着操办,其实细算起来时间足够了,我家上年嫁女儿,也是这样安排的。”
座上的赫连颂笑了笑,心道请得一位有经验的大媒登门说合,果然能省好些口舌。不过看张家人脸上都有难色,自己便也出面解释了一番,和声道:“前几日确实请来钦天监的人排了八字,头一个好日子在九月初六,我便把这个日子记下了。因下半年军中事务忙,恐怕我要常往来于幽州和上京之间,若是亲迎耽搁得太久,只怕会招人非议,因此就定在九月初六,我看倒还相宜。”说着复又一笑,“当然,这只是我的浅见,究竟定在什么时候,也要看一看长辈们和二娘子的意思。或者请祖母托人再排算,到时候知会介然,也是不碍的。”
所以就是戏要做足,既然今日纳征了,那么商定婚期当然是必不可少的一项流程。
他思虑得很周全,虽然没有明说,但那句“招人非议”,招的又是谁的非议,明明白白。如今戏都唱到这里了,就差最后一哆嗦,自然是像模像样求个完整,至于其他的,大可放在以后再说。
太夫人定神想了想道:“王爷说的那个日子,其实于我们家来说并不为难,我是担心亲家夫妇不在上京,一切要王爷自己操持,其中琐事繁杂,王爷公务又忙,这短短的三个月,只怕来不及啊。”
这回倒不必赫连颂来应对了。杭太傅先接了话,笑道:“这个不难,我家夫人一向器重介然,倘或有支应不过来的地方,她也会帮着料理的。再说王爵婚配,禁中会指派内侍省调遣人手,到时候两下里一使劲,事儿也就成了。”说罢长叹,抚膝道,“不瞒老太君,介然这门婚事,我是盼了许久了。上京城中的有爵之家,哪有二十四岁还不曾婚配的?实在是武康王与王妃人在陇右,无人替他操持,才耽搁了年纪。如今这门婚事实在是巧妙得很,贵府上二娘子也是今年才出宫的,我想着,两个人都到了婚嫁的年纪,不如就加紧筹办起来,老太君也好了了一桩心事,日后就盼着抱玄孙吧。”
果真做媒也像谈生意一样,许多的细节需要磋商,必要经过一番拉锯,才能达到最终想要的结果。
太夫人抿唇思忖了片刻,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要是再因婚期推脱,就显得过于不知事了。毕竟由头至尾都是张家有求于他,现在人家来救你的急,你倒推三阻四起来,岂不是太过矫情了吗。
“既这么……”太夫人道,“照着杭公的意思办吧,就定在九月初六。”
杭太傅这才满意,拍着腿道:“老太君圣明,御封的嗣王府,办一场婚礼不是难事。我也明白老太君的心思,还是舍不得孙女,想多留两日,其实大可不必忧心,嗣王府离贵府上不远,什么时候想见孩子了,打发人传个话,两盏茶的工夫也就回来了。”
太夫人说是,“我心里想什么,全被杭公看出来了。”
张秩在一旁凑嘴,笑着对赫连颂道:“待大婚时候,要好好谢过杭公这位大媒,为了你的婚期,可是让杭公把嘴皮子都磨破了。”
外间热热闹闹笑谈,大家都很愉快的样子,里间的绵绵悄悄拽了拽晴柔,凑在她耳边问:“倘或二姐姐真的嫁给嗣王,像这等婚事妻凭夫贵,一品诰命的衔儿跑不了吧?”
晴柔还没想到这层,听绵绵这样问,呆了呆方如梦初醒,“好像是的。”
乖乖,了不得了,姐妹之间竟然有可能出一位王妃,这让绵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千争取万争取的,也就等到个伯爵人家上门提亲,如今爵位及身而止,老伯爵一死,家下子孙至多荫个环卫官①,哪里像武康王的爵位代代传承,老子是一品,嫡长子就是从一品,连科考都不用参加,落地即是王爵——果真人比人气死人!
再看看肃柔,这位二姐姐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吗?哪怕是假的,也可以暂且欢喜欢喜嘛!不过这个嗣王是真的很讲义气,这么大的事,说帮忙就帮忙,倘或日后假戏真做,只要肃柔能越过心里那道坎,其实也算一桩美事。
这里正思量,外面的太夫人发了话,让把二娘子请出来,见一见王爷,答谢一下大媒。
姐妹听了便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她扶发簪、整衣裙,待样样妥帖了,才把她送到隔断前。
肃柔迈出后阁,目不斜视先到了太傅面前,接过女使端来的茶水,恭恭敬敬地敬献上去。
杭太傅接了茶,笑道:“那日万钧的入庙大典上,我见过二娘子,果真行止端稳,很有万钧当年的磊落风骨。”
肃柔赧然向太傅福了福,方退到一旁。
太夫人因有杭太傅在,当然也要显出一点撮合的美意,便吩咐肃柔:“既结了亲,不必拘谨,大可和王爷好好说说话。”
肃柔道是,抬眼看向赫连颂,他穿着王爵的常服,领上和通臂袖襕繁复精美,将人衬出了一副尊崇的好风度。他一直含着笑,那笑容很真实,肃柔心道真是光棍打得够久了,连这种弄虚作假的事,都显得那么欢喜。不过也很感激他的援手,他应当有他的打算,知道越显得春风得意,消息传进禁中的时候,官家那头才会死心放弃。
于是扮出个笑脸来,两两相望,很有两情相悦的错觉。
杭太傅是过来人,尽力地为他们创造时机,说:“今日起就是一家人了,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我们这里坐着说会儿话,你们上外头园子里转转去吧。”
张家的人都望过来,张矩也发了话,“园子里风凉,二娘带着王爷四处看看吧。”
肃柔没办法,只得向赫连颂比了比手,“王爷请随我来。”
赫连颂起身,向在场的人微鞠了鞠身,跟在肃柔身后走出了上房。
茫然在花园里游荡,平时挺有意思的园子,不知怎么变得无趣起来。肃柔带着他在池子边的廊庑上走了一遍,边走边道:“今日多谢王爷,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着我们一起胡闹。”
赫连颂道:“我曾和你说过多次,我对岳父大人心存愧疚,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算赴汤蹈火,我也会还张家这份情。”
这番话乍一听很正常,细细分辨才发现里头有谬误,肃柔忙道:“王爷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不过王爷千万不要这样称呼家父,回头被家里人听见了,怕会引起误会。”
赫连颂闻言,眉舒目展仰唇一笑,“小娘子是仔细人,怎么只担心家里人误会,却不怕被外人逮住把柄?你我已经定了亲,我再唤令尊侍中,未免太见外了。不过我绝无冒犯小娘子的意思,在其位谋其政,还请小娘子不要见怪。”
肃柔听他这样辩解,也只得勉为其难,但还是嘟囔了一句:“人前这么称呼就罢了,人后大可不必。”
“那万一哪天说漏了嘴,又该怎么办呢?”他松泛地负着手,慢慢沿着水岸向前踱步,边踱边道,“小娘子就是想得太多,不顺其自然,这点不好,既然早就准备要结亲的,连个称呼都斤斤计较,岂不是让自己为难吗。无论如何,咱们的亲定了就是定了,小娘子一定要学会接受,既来之,则安之。比如我王府里一直缺个人当家,早年间我背井离乡来上京,带了一位傅母随行照顾,如今府里内务全由这位傅母掌管,毕竟欠缺了些。我的意思是,小娘子若是愿意,就常往府里走动走动,哪怕做出个要掌家的样子来,也好堵住别人的嘴。”
惯常排兵布阵的武将,很懂得放出狼烟混淆视听,这些想法也不无道理,但亲事毕竟是假的,手哪能伸得太长,肃柔道:“我近来很忙,因为教习了县主的缘故,城中好几家派人登门来请,想让我教授贵女们禁中规矩。明年早春不是又有采选吗,那些人家有心送女儿进宫,早作准备,到时候当真选上了就不慌张了。我和祖母合计过,一家家奔波不可能,还是找个地方开设女学更方便,所以接下来要忙于操持这个,管不得王爷府上事务。”
赫连颂站住了脚,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便又颔首,“小娘子有自己可忙的事,倒也好。不过县主毕竟是长公主殿下爱女,和上京城中一般的贵女不一样,教习她,还是得亲自往温国公府跑,就趁着那个空闲,顺便来我府里露露面,难道不行吗?”
他转头望过来,深浓的眼眸里汪着一泉碧波,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他很善于利用这项本事,就那么希冀地望着她,让她不忍拒绝。
结果她瞥了他一眼,语气没有半点松动,“不行。世上哪有胡乱跑到人家府上掌家的,王爷府里有老资历的傅母周全,我是外人,多有不便。”
活得清醒的人,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她心里明白得很。
赫连颂知道,还是因为以前的恩怨,她不喜欢他,要不是有求于他,恐怕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吧!
他叹了口气,转而又一笑道:“既然不得空,那就算了……你先前说要办女学?正好我名下有个小园子,就在艮岳②边上,那里景致很好,幽深僻静,用来办女学正合适。明日吧,明日我下了职,来接你过去瞧瞧,你看了一定喜欢。”
可肃柔却说不用了,“我已经命人打听了,说能太丞宅附近有一所院子很好,可以赁下来一用。”
赫连颂哦了声,倒也没说其他的,点头道:“那也行,小娘子先看着,若是觉得不好,反正我那里有现成的,还不收小娘子赁金。”
那就更不必了,钱上算不清,就得欠人情。这回的人情已经够大了,要是继续占人家便宜,往后再因为爹爹的死而耿耿于怀,反倒变成她的不知进退了。
但还是得承情,肃柔道:“多谢王爷。咱们出来有阵子了,回去吧!王爷今日可留在家下吃个便饭,祖母一早就命人预备了,恰好伯父和叔父都在,可以陪王爷小酌一杯。”
两个人慢慢往回走,一高一矮的身影,被穿过树顶照射下来的日光拉得长长的。赫连颂低头看着足前的轮廓,瘦长、窈窕、端丽,无论从哪一点上看,都是最佳的妻子人选。
他几不可见地轻轻牵动一下唇角,淡声道:“且看吧,看杭太傅有没有事要忙。”
可惜太傅是真的忙,刚承接了《巡古记略》的编纂,今日出来做冰人是特地抽了空的,实在没有时间留在张宅用饭。
彼此推让一番,从张家辞出来,回去的路上太傅还在教导他:“要哄得姑娘愿意跟你,就得脸皮够厚。你先前和她一道出门,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没有上她的院子转转?这么好的机会,你竟平白错过了,想想真是懊恼。你啊……”太傅看着他,摇了摇头,“就是脸皮太薄,一点不懂得打蛇随棍上,别以为定了亲,人就跑不了了,还需仔细用心经营才好。有句话叫烈女怕缠郎,别自矜身份,就做出一副清高做派来,毕竟将来要一起过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