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第33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古代言情

  第二日天气不大好,一早上没见太阳,乌云厚重地悬在头顶上,马车走了好久,也走不出那片云翳。

  今日教贵女们制香,禁中的香方很多,譬如建宁宫中香、王氏贵妃金香、玉华醒醉香等,每一种都有复杂的配伍,每一味香料都要仔细称量。

  宽敞的厅堂内,大家各自研磨香粉,伴着徐起的微风,满世界余下竹帘沙沙的轻响。忽然风渐大了,吹动了垂挂的帐幔,霍地鼓胀起来,肃柔忙吩咐婆子关上直棂门,也只须臾的工夫,便听见雷声伴着雨点,隆隆地打落在窗棂和门框上。

  电闪雷鸣来得迅猛,大家都有些慌张,手里拿着杵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肃柔笑了笑,温声道:“我那时在禁中习学,押班就爱挑这样的天气来考验我们。疾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就算有惊雷劈在耳边,也不能扔下手里的东西,这就是禁中的规矩。”

  她一面说,一面托起手里的香盒,照旧拿香勺来调和香料剂量。夏日的雷电声势惊人,只见窗纸上有亮光闪过,紧跟着便是毫无预兆的一道霹雳,“哐”地一声砸在耳畔。大家下意识去捂耳朵,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但过后再去看女师,她恍若未闻,手上的香粉堆甚至没有半分移位,依旧有序地、规整地,拨进了面前的汝窑平盘中。

  大家都纳罕,有人追问:“张娘子不怕打雷吗?”

  那皓腕纤纤收起香盒,盖上盖子,将香勺放在了一旁。

  “人在那样的环境中,早就练成了瞎子、聋子。如果你害怕丢了性命,那么一道雷声就不足挂齿了。”

  这是禁中多年提炼出来的感悟,说得深邃,让贵女们面面相觑。那座禁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充满了神秘色彩,尤其明年即将应选的女孩子们,更是好奇非常,便放下手中器具围坐在一起,追着询问圣人如何,官家又如何。

  肃柔娓娓答疑解惑,此情此景恍惚让她想起当初在小殿直任长行的时候,大家闲来无事簇拥在上了年纪的宫内人身边,也爱打听离自己很遥远的那些宫外事。总是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人啊,大多不会安于现状。

  不过夏日的天气,暴雨来去都很快,大约半个时辰光景,雨势便收住了,天顶也渐渐清朗起来。宫中的见闻到这里便暂停了,先前没有制好的香,继续加蜜揉搓,搓成小小的丸子再滚上金箔,金香就制成了。装盒窨藏,过上三个月取出来用时,应当秋意正浓,园子里的桂花树也都开了吧!

  得益于这场豪雨,下半晌的课程取消了,肃柔送走了贵女们,自己到园中转一转,查看花草受损的情况。那些新生的枝丫经受了一场惊涛骇浪,损伤不算大,她敛裙蹲在一株牡丹前,看那根须上冒出的一点尖尖的小嫩芽,头顶顶着一滴硕大的水珠,伸手碰触一下,细嫩的尖叶子抵在指腹,微凉。

  根系粗壮的花草确实没什么妨碍,但苦了东边随墙的那片玉簪。原本正是开花的时节,一朵朵向阳而生,满园尽是芬芳,但雨后被打得东倒西歪,花瓣也浸入了泥泞里,看上去一片狼藉。

  好在带来的仆妇平日惯会侍弄花草,几个人进去将那些倾倒的植株扶起来,重新压实了土,待过上两日就会逐渐恢复的。

  肃柔站在那里看了会儿,又顺着园内小径往前,其实这院子赁下之后,都不曾有机会好好走上一走,今日得闲,踱步到了东南角,忽然想起赫连颂说过,要在这地方挖个小池子养鱼养鸭,她居然很认真地规划了一下,发现这个主意相当不错。

  艮岳山脚下有很多废弃的卵石,拿来垒池壁很合适,等小池子挖好,临水做一个露台,可以坐在上面饮茶赏鱼。边上呢,那片空地还可以置一个秋千架,架子漆成朱红色,映着这白墙绿水,一定别有一番趣味。

  女孩子对布置庭院总有无穷的兴致。可转念一想,发现自己果真顺着那人的思路走了,不由有些悻悻然,踱着步子,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这时遥遥见门上进来两个人,都是禁中黄门打扮,她心头一跳,不知是不是官家又有旨意到了,忙快步过去迎接。

  两个小黄门向她行礼,笑着将手里锦盒呈了上来,“官家今日听太傅进讲,忽然想起张娘子,命我等给张娘子送个物件过来,说张娘子平日用得上。”

  锦盒方方正正,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总是先谢恩要紧,肃柔向盒子呵下腰去,道了声“谢官家恩典”。待接过来打开看,才知是个莲花座青铜狻猊香炉,那一汪翡色绿得沁人,这样贵重的东西,恐怕连禁中也不常见到。

  定了定神,她向黄门打探,“不知官家怎么想起赏我这个?”

  小黄门道:“张娘子刚开设了女学,给贵女们演示熏香时,好歹要有一件趁手的器物,官家说这炉子与张娘子正相配,就让小的们送来了。”

  肃柔心里虽犯嘀咕,也不好做在脸上,便向小黄门欠身致谢,“劳烦中贵人跑这一趟,请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小黄门说不必了,四下看了看,笑道:“当初在禁中常见张娘子,只是不曾打过交道,不想张娘子后来竟出宫了。往后一定有常来常往的时候,今日我们赶着回去复命,下回再来叨扰张娘子吧。”说罢作了一揖,从院门上退了出去。

  一旁的雀蓝看看盒内,啧啧道:“官家就是官家,这一出手,抵得过一个园子。”

  肃柔端着锦盒,却觉得像个烫手的山芋,不知官家接下来究竟有什么打算。但禁中的赏赐没有退回的道理,只好让雀蓝先收起来,心里隐约有了预感,想必隔上一两日,官家又会驾临了。

  事事催逼得很紧,仿佛一浪赶赴一浪。这阵子总在为这个悬心,时候长了也有点不耐烦,既然无法预知将来如何,就先不去想他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收拾起心情,下半晌与雀蓝坐在堂上制线香,艮岳的硫磺味发散出来,随着天阴天晴时浓时淡,平时角落里燃上四时清味香,可以冲一冲药气。

  雀蓝将规整好的香架子搬到后廊上去,刚放定,就看见门上有人进来,忙折回堂上告知肃柔:“嗣王来了。”

  肃柔让人把制香的器具都撤下去,转身走上廊庑,那个穿着天青色圆领袍的人从小径上佯佯过来,到了台阶前站住脚,笑着说:“小娘子今日尤其好看。”

  这就是武将直白的赞美,不带拐弯,想什么就说什么。肃柔面上肃穆,耳根子却红起来,不自觉地抚了抚鬓角道:“还是平常的打扮,王爷过奖了。”

  赫连颂则是欢喜的,之前见过她几次,每次都穿得很素净,头上发簪也不见奢华,今日虽然没有大变化,但他敏锐地从她耳畔发现了一点不寻常——她戴了一对珊瑚珠的耳坠子,这样喜庆的红色,小小地、娇娇地悬在颈间,分明是对今日的赴宴也有所期待啊!

  心头一拱一热,即便是自己单方面的理解,也让他感动非常。他举步到了她面前,掏啊挖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往前递了递,“戴上。”

  肃柔垂眼看,螭衔芝纹玉佩雕成了水滴状,清透如泉。她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算盘,迟迟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对面的人摘下自己腰上的玉,两下里一拼,严丝合缝,“这是我家祖传的阴阳鱼,我母亲说日后须得赠给妻房。过会儿不是要去太傅府上做客吗,你戴上,好显得我们恩爱非常。”

第47章

  肃柔摸了摸额头,不知怎么出了一层薄汗,近来常有这样的时候,让她满心抱怨,又哑口无言。

  戏要做全套,昨日那一牵手还不够,必须让太傅坚定地认为外面那些市井消息全是谣传,这样要是有好事之徒窥探起秘辛来,太傅才好义正言辞地怒斥,半点也不带心慌。

  他又往前递了递,“请小娘子勉为其难。”

  肃柔没办法,伸手接了过来,那玉佩掂在指尖沉甸甸地,她尴尬地说:“那我先戴上,等过后再还你。”

  赫连颂眼波一转,笑道:“赠给小娘子,以后就是小娘子的,不用还我。再说我腰上已经挂了一块,再来一块太拥挤,就请小娘子为我分担吧。”

  可肃柔有些犹豫,毕竟是人家祖传的东西,就这样收下,好像太随便了。再要婉拒,他却抢先一步道:“小娘子知道外面流言甚嚣尘上吗?这上京城中遍布朝廷暗哨,只要官家有心打听,转眼便会传进他耳朵里。所以依我的愚见,不光今日你要把它带在身上,以后日日都要。万一官家造访,只要看见你身上这面玉佩,自然就会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番话可算有理有据,令人无可反驳,肃柔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人,便不再多言,低头将玉佩牵在了腰带上。

  看看时候,该收拾起来往太傅府去了,到底去晚了失礼,不好叫上了年纪的长辈一直等着你。她回身吩咐雀蓝:“让四儿把马车停在边上的小巷里,我去赴宴,时候必定有点长,你们自己填饱肚子,等着我出来。”

  结果还没等雀蓝回答,赫连颂便接了口,“让他们先回去就是了,我今日也是乘车来的,饭后我送你,何必一帮子人在那里干等着。”

  雀蓝听了,巴巴儿望着自家小娘子,等她给个示下。肃柔原想着赴宴之后就可以分道扬镳了,但见他目光泠泠望向自己,几乎立刻就猜到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了,无外乎做给众人看,要显得恩爱逾常。她一时泄了气,只好吩咐雀蓝:“就照着王爷的意思办吧!”

  雀蓝应了声是,转而去知会院子里的仆妇了,赫连颂心下满意,温声对她道:“时候差不多了,小娘子可要再整一整妆容?”

  女孩子对于外表必是在意的,她想了想道:“那请王爷少待。”自己回身进了内室。

  站在堂前,他转身望向外面庭院,园子里有棵高大的桂花树,枝叶繁茂切割了光影,满世界一片碎芒。

  像这样悠闲的日子不多,朝中军务整顿,上四军军权开始收拢,忙起来没日没夜。几乎每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都是昏天黑地一番过后腾出来的时间,没有让她知道罢了。不过军中政务虽巨万,闲暇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沉浸于这种细腻的小情调里。譬如立在这里等她梳妆,明明很寻常的一件事,也让他感觉到家常的温暖。

  大概是因为孤身太久的缘故,他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皇城中生活了十二年,虽然爵位很高,家业也很大,但结束了应酬之后返回家中,尤其希望有个贴心的人迎接他。所以后来定了亲,管她愿不愿意,他就是没来由地依恋她。偷偷的一点小心思,就算大局当前,好像也不为过。

  可惜她像块顽石,不松口,计划就难以实行,也枉费了长久以来的苦心安排。没有办法,只得舍下面子拉扯,在遇见她之前,他在官场中周旋,用的是智,用的是心,如今和她打交道,智与心之外,还很费脸皮。总之就像太傅说的,要赢得美人心,先要学会低声下气、厚颜无耻。

  耐心地等待,以前性子急,常会因一点小事不耐烦,可是等她出现,却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他等她云鬓绾就,淡扫蛾眉,每一次相见都新鲜,都有不一样的惊艳。

  果然不多会儿,珠帘沙沙一阵轻响,他转头望过去,她虽还是原来的打扮,但眉心多了一点花钿,也就是那纤巧的勾勒,衬托出一种精致的美感,若说之前她美得大气端庄,那么现在便别有妩媚,清丽如湖畔春波一样。

  他看得出神,又害怕唐突了她,忙让了让道:“走吧。”

  可是她身上仿佛生出了无数的钩子,紧紧勾住他的视线,以至于并肩而行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她一眼。那种属于女性的赏心悦目的美,让他挣脱出暗潮汹涌,又多了几分对现世安稳的憧憬。

  肃柔有时候是真的不解风情,在他又一次偷偷望她时拿住了他的目光,纳罕道:“你总瞧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可不是有花吗,赫连颂委婉地表示:“小娘子的花钿画得很好。”

  肃柔哦了声,“以前在禁中学过,贵人娘子们也有金箔、鲥鳞等现成的花钿,但眉心贴上异物不方便,也没有画上的舒适,所以我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要学会勾花钿。只是给自己画起来没有那么趁手,只能画个最寻常的。”

  她一本正经和他探讨,完全没有意识到人家这是在夸她。走了一程迈出坊门,往前指了指幌子打得老大的店面说:“那个章家糕饼很不错,买两盒带到太傅府上吧!”

  可他说不必,“我早在梁宅园子定了点心,师母爱吃那家的鲍螺滴酥,已经遣人先送到府上去了。那日我看你吃潘楼的点心,唯独乳糖圆子多吃了两口,今日我也让人买了,拿冰渥着呢,回头可以带回家吃。”

  肃柔微微一怔,发现这人倒是难得一见地细致,先前只说他在官场中游刃有余,如今看来倒不全是能够融入其间随波逐流的原因,想必也有他观察入微的过人之处。她只是有些意外,连那日潘楼谈话间,她吃了几口点心他都记在心上,这样的人,若是生长在寻常人家,应当是个很暖心的读书人吧!

  总是人家一片心意,不能不领情,正要道谢,忽然又被他牵住了手。肃柔一惊,疑惑地望向他,才发现他已经与熟人寒暄起来,这样情形倒是不能挣脱了,只得勉强按捺,堆起笑容跟着支应。

  大概是有了昨天的经验,今日携手驾轻就熟,敷衍过后想挣出来,他却没有松开。

  朗朗的君子,天光之下很具澹荡的风骨,眼波流转垂眸一瞥,一本正经告诉她:“长街上往来的同僚很多,也许还会遇上。”

  夕阳斜照,被街道两旁的商铺遮挡出了狭长的阴影,人在阴凉处走着,天气虽炎热,却多出一点脉脉温情,冲撞得人心头直打颤。他紧握住她,不时转头望一望她,视线相撞,有笑意忍也忍不住地,从眼梢眉角流淌出来。

  肃柔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见他一笑便下意识闪躲,暗里思量着,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和他在街头招摇过市,还要这样牵着手……

  不过男人的手,确实比她大得多,她暗暗拿自己的来丈量,拇指和中指相扣,两下里离得好远好远。

  可是她的一点细微动作,他都能感觉到,刚才她也回握他了吧,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多相处一段时间,就算是块冰,也该被捂化了。

  向前指了指,“那里就是太傅府。”

  驱赶着马车的小厮将车停在树荫下,搬了食盒到门房上通禀,说嗣王与张娘子前来拜访了。

  门内太傅与夫人很快就迎出来,热热闹闹见了礼,把人接进了厅房。

  杭太傅虽然位列三公,但素来淡泊节俭,家中不喜豪奢,一应都是最清雅的摆设。他们老夫妇育有三个子女,两个儿子带着家眷在外埠做官,唯一的小女儿前几个月也出阁了,因此家里人口很简单,只有老夫妇两个,领着一帮家仆住在这大宅子里。

  杭夫人热络地请他们坐,笑道:“今日是家宴,让厨上弄了几个家常的小菜,一会儿介然陪着老师喝上两口。”

  赫连颂应了声是,复和太傅商谈朝中事去了,杭夫人便与肃柔闲谈家常,问家中老太君好不好,“早年在金翟筵上,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但后来因我身子不好,连着几年不曾参加,因此未能结交贵府上老太君。”

  肃柔温声回话,“家下祖母一应都很好,就是近来家中兄弟姊妹的婚事让她有些操心。”

  “那都是喜事,上了年纪的人,最爱操心儿孙的婚事。”杭夫人舒眉笑着说,“我家今年也才嫁出一个小女儿,下请帖设宴等事还有些现成的经验。上回老师同我说起,说你与介然的婚事定在九月初六,我想着到时候身子若能支应,也过去替你们打点打点。介然不像别的孩子有长辈帮衬,他一个人苦得很,倘或能帮上忙,我这做师母的绝不能袖手旁观。”

  肃柔如今处在这个局势下,自然要说顺风话,很诚挚地道了谢,复又道:“他也同我说过,这些年在上京承蒙恩师与师母照应,您二位就像他的至亲一样。至于婚宴,师母暂且不必担心,到时候请四司六局代为置办,应当能够妥善料理的。”

  可杭夫人尤不放心,“那婚床呢?什么时辰安床,请哪家的孩子翻铺,都很要紧。记着要找属龙的男孩儿,还得落地的时辰好,不与你们相冲的,能保你们早生贵子。成亲可是大事,一辈子只这一次,千万马虎不得。”

  肃柔尴尬不已,硬着头皮应承:“师母放心,家下长辈们也会帮着张罗的,若有顾及不上,再请师母代为周全,到底这种事我们都不曾经历过,唯恐有哪里失当,日后会不吉利。”

  “正是这话。”杭夫人道,“反正哪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千万不要见外,只管同我说。我如今家中没什么可操心的,孙子辈的亲事还要等上两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替你们搭把手。”

  这里说着话,外面仆妇进来,说菜已经上齐了,请贵客移驾。

  杭夫人便站起身招呼大家入席,牵着肃柔的手进了花厅,安排她在赫连颂身旁坐下。

  再瞧瞧菜色,有蟠桃饭、蟹酿橙、东坡豆腐和玉带羹等,都是极精致可口的。席间赫连颂很照应她,替她取橙盖、递巾帕,一派君子风度。边上杭夫人看得很欣慰,笑着说:“我早前还和你老师说,只怕介然不知道讨好姑娘,引得二娘子不高兴。如今看看,二娘子将来跟着他必不会吃亏的,像这样体贴的郎子,打着灯笼也难找。”

  赫连颂仰唇笑道:“师母过奖了,我既然聘了二娘子,自然一心对她。她在禁中十年,吃了很多苦,日后嫁了我,我会将她以前受的那些委屈慢慢填补上。人都说先苦后甜么,既然吃苦在先,后福必定无穷。”

  这回连杭太傅都对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发现外面传闻男女情事上堪称木讷的学生,原来遇上了对的人,也是个懂得讨巧哄骗人心的。

  先前他是真有些担心,坊间传闻张家要和嗣王府退亲,他以为果真两个人不成事了,但今日看来,不是郎情妾意好得很么。不光眼波款款有来有往,甚至连腰上玉佩都是成双的,杭太傅终于能够松口气了,原本因为朝堂上反对官家扩充后宫,与好些言官都结了怨,给赫连颂保媒,也算对皇权一次正式的冲击。只要他们有好结果,自己就是胜利的,倘或他们就此分开,那么便是一场极大的失败,连着他都要受那些言官的耻笑。

  所以太傅兴致高昂,“算算日子,还有两个月,现在就可以筹备起来了。”

  赫连颂道是,“唯恐宾客多,已经提前命人包下了九月初六的潘楼。”

  肃柔听了,不由愕然看了他一眼,也闹不清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假。直到宴罢从太傅府辞出来,她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坐上马车便问他:“包下潘楼那件事,是真的吗?”

  天上的弦月只剩细细一线,星辉却大盛,倒映在他眼底。他起先没有答她,待坐进车内才道:“潘楼生意忙,九月初六又是个好日子,成亲的未必只有咱们一家,早些未雨绸缪,到时候就不必着急了。”说罢望了她一眼,“这件事我没有与你商量,就擅作主张了,还请小娘子见谅。若是你觉得潘楼不好,我可以命人另外约地方,班楼怎么样?或是方宅园子、梁宅园子都可以。”

  等等……肃柔艰难地理清了思路,“现在不是说哪间酒楼好,是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吗?”

  车外的灯火照着他的脸,即便是凑得那样近,也找不出一点瑕疵来。

  他说:“怎么了?定下来不好吗?小娘子还要继续犹豫吗?或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称意,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肃柔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让你改……”

  他又浮起委屈的神气来,“还是你觉得我人才相貌不够好,配不上你?身家地位可以挣,若是长得不称你的意,那我只有投胎了。”

  说得肃柔汗毛直竖起来,忙说:“不不不,王爷不必投胎……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有想好,毕竟还有两个月……”

  他听罢,哀声叹口气,凄凉地往后一靠,靠在车围子上喃喃:“还有两个月……要是明日就是九月初六,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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