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肃柔心头骤痛,忙上前查看,发现她颌下勒痕青紫,不由震惊她竟这么对自己下得去手,未见得不是真的抱着去死的打算,当即便火冒三丈,转头对黎家人道:“我妹妹连命都险些没了,你们还在说什么脸面不脸面?你们这些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逼得她新婚不久就要寻死。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就去击登闻鼓,让官家还我妹妹公道!”
这下吓着了黎家人,黎家长子黎舒平今年刚升了礼宾副使,黎舒安不久后也要参加殿试,要是这时候闹到官家面前,那么一家子的前程可说是不用再作打算了。
黎夫人忙上来打圆场,“王妃……王妃千万别恼,先消消气,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肃柔一甩手,将黎夫人扬了个趔趄,“好好说?若是我们不来,你们可打算好好说?一人一句指责她,不将她逼死,你们是不肯罢休吗?”
黎家那些女眷们忙上来搀扶黎夫人,两个小姑子抱怨起来:“王妃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埋怨人……”
肃柔道:“我妹妹险些死在你家,竟是我不问青红皂白吗?”一双眼狠狠看住了黎家两个姑娘,复又冷笑,“你们且别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别以为家里出了这种事,你们就能置身事外,黎家差点逼死新妇的消息,明日便会传遍上京,我倒要看看,你们将来能有什么好姻缘!”
世上的人,永远是刀没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那两个嘟囔的姑子听了这话,气焰顿时都熄了,一个个缩在黎夫人身后,再不敢言语了。
黎舒平又上前来拱手作揖,“王爷,王妃,这事咱们从长计议……”
赫连颂的视线从他脸上划过,四下打量一遍,纳罕道:“妻子悬梁自尽,丈夫却不在家,正主哪儿去了呀?”
黎舒平鬓角冷汗都下来了,结结巴巴说:“已经……已经打发人去传话了。”
赫连颂目光微转,对黎舒平道:“昨日刚过完上元节,原应该高高兴兴,怎么今日闹出了这场风波,黎副使,不应该啊。”
他那种微扬的声调,虽没有雷霆万钧之势,却也能让人窥出字里行间的诘责和恫吓。
黎舒平支吾着正想替兄弟开脱,不妨晴柔跟前的女使婆子大声嚎啕起来:“娘子!娘子你受委屈了,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看得明明白白啊!”
肃柔有心借她们之口宣扬,便道:“花嬷嬷,你是三妹妹乳娘,三妹妹一应都是你在照顾,究竟前因后果如何,你今日给我半点不要错漏,细细地分说清楚。将来就算到了控绒司,咱们也好向锦衣使陈情。”
花嬷嬷忙领命说是,擦了泪道:“我们娘子有心事,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称要早些睡,把房里人都打发了出来,我因看娘子神色有些不对劲,便留了个心眼,没有走远。后来廊上要掌灯,里间也暗下来,我想着要不要进去点支蜡烛,结果听见屋里有踹翻凳子的动静,砰地一声吓人一跳,我就喊娘子,喊了好几声娘子也不应我,门又推不开,就让人一面通禀上房,一面叫了几个小厮把门撞开。结果一抬头,就发现我们娘子挂在房梁上,连脸色都变了……”花嬷嬷又嚎哭起来,“天爷,可吓破了我的胆儿了!赶紧把人放下来,好在还有一口气,要是再晚半步,心窝就凉了……我的娘子!在家千珍万爱的娇主,到这户人家,被人往绝路上逼!大婚至今黎郎子连内寝都没迈进去一步,我们娘子守活寡到今日,还有没有天理王法!黎家欺人太甚,黎郎子对俞家四娘子念念不忘,昨日上元节,半夜里出去给俞四娘子上坟,这是书房里小厮亲口说的。我们娘子实在是受不得这屈辱,才走了这一步……黎舒安,这该杀的贼,要是我家娘子有个好歹,我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向他讨要公道!”
然后便是乱哄哄的附和,枇杷和膏膏并郁妈妈纷纷大哭起来:“我们娘子苦,求王爷和二娘子替我们娘子做主。”
黎家人顿时个个脸上讪讪,黎夫人还要给儿子遮掩,忙说:“不是这样的,想是晴柔误会了,二郎近来身上不好,大夫让他暂忌房事,绝没有惦记俞四娘子这一说。”
肃柔冷笑,“夫人就别替他说话了,都是过来人,谁又是聋的瞎的?我们张家也是官宦门第,不说累世高官,文臣武将出过几个,这样的门户尚且要受你们欺压,要是换作平头百姓,进了你家岂不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现下到底怎么样,夫人是家主,还请夫人给句准话。”
这里刚说完,黎舒安就从外面进来,看见这阵仗显然有些发懵,惶然叫了声姐姐、姐夫。
赫连颂摆了摆手,“咱们的亲戚,是从三妹妹身上来,既然今天闹成了这样,黎公子就不必认亲了。”
黎舒安脸色灰败,实在没想到懦弱的张晴柔,有胆子做出这样寻死觅活的事来。
“娘子,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转头追问晴柔,语气很是不善。
一旁的肃柔哼笑出声,“妻子悬梁,当丈夫的回来不先去查看她的伤势,竟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寻短见,你若是对她好,她何至于这样?我算看出来了,花嬷嬷的话半点也没冤枉人,黎公子素日确实就是这么对待我三妹妹的。”
黎夫人瞪着黎舒安,示意他赶紧弥补,黎舒安不得不上前探望晴柔,结果晴柔直往花嬷嬷怀里躲,胡乱划拉着,将黎舒安推开了。
黎舒安有些气恼,心里当然恨她多事,也很厌烦这些所谓的娘家人来替她撑腰,当即向赫连颂及肃柔拱手道:“这是我们黎家的事,还请二位不要过问。”
结果换来肃柔狠狠的一声呸,“晴柔是嫁你为妻,不是卖给你的,她的性命你不稀罕,我们这些骨肉至亲却稀罕。”
赫连颂也讶然,“照你这么说,张家人死在黎家也是你黎家的事,与张家再无瓜葛吗?你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是要上金殿面见官家的,怎么能说出这等草菅人命的话来?”
黎夫人见大帽子要扣下来了,忙试图转圜,对肃柔道:“王妃着急,我们很能体谅,但两家都是有长辈的,这件事还是长辈们坐下来商议为好……”
这时外面有人接了口,“既然亲家夫人说要长辈之间商谈,那好,长辈来了,就请亲家夫人说说,这事应当怎么料理吧。”
众人朝外望去,见太夫人领着张秩夫妇一道来了,脸上怒容不必说,但自矜身份并未失态,进门后先查看了晴柔的伤势,黎舒安上前行礼,她也置若罔闻,只管对黎夫人道:“我家好好的女孩儿,嫁到你们黎家来,原是看着两家都在朝为官,以为孩子不会受委屈,亲家会像待自己女儿一样待她,这才答应这门婚事的。如今呢,成婚还没满两个月,竟闹出了人命案子,今日该来的娘家人都来了,就请亲家夫人说一说,这门婚事到底该如何收场吧。”
张家太夫人是老封君,因儿子配享太庙,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黎夫人在她跟前不敢提半点气势,勉强支应道:“孩子的事,竟然惊动了老太君,实在不应该。老太君先请坐吧,咱们坐下再说话。”复又向张秩夫妇和赫连颂夫妇比手,“诸位都请坐……”
可是太夫人并不领情,漠然道:“我们今日不是来歇脚的,是为着我孙女的命。亲家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反正已经到了这样田地,不如掰开了揉碎了,大家好生计较计教。”
黎夫人愈发难堪了,望了望黎舒安,无奈对太夫人道:“老太君,我先前也同嗣王妃说了,因二郎这程子身上不好,大夫让他暂缓同房,这才冷落了晴柔,绝没有旁的原因。跟前伺候的人,也实在不应该,不说劝解着娘子些,反倒火上浇油,说什么二郎惦记前头未婚妻,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说得花嬷嬷等人大怒,只是碍于太夫人在,不好与黎夫人对质,心里自是恨出了血来。
好在太夫人不好糊弄,淡声道:“她们都是三娘陪房,陪房护主是应当的,亲家夫人不必与她们一般见识。但我想着,我家的女孩儿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可着满上京问,品格行止没有半点可让人诟病,要是郎子果真身上欠安,只要同她说明白,她绝不会胡搅蛮缠,反倒会悉心照顾郎子,这点我敢打包票。”顿了顿一瞥黎舒安,“可要是郎子刻意疏远她,婚后陌路人一样,甚至冷言冷语不拿她放在眼里,那就要请亲家夫人将心比心了。贵府上也是有女儿的,若令千金出阁之后遭受郎子这样的怠慢,那么亲家夫人,又会作何打算呢?”
黎夫人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有些难以招架。
但要去承认儿子对死了的那个念念不忘,这却绝不能够。于是一再申辩,说请老太君明察,“二郎虽和俞家四娘子确实有过婚约,如今生死两相隔,再将故去的人拿出来说嘴,实在对故人过于不敬了……”
这话却将凌氏的火气挑了起来,不等黎夫人说完,便高声道:“亲家夫人这是什么话,闹了半天做得说不得,明明是你们万般不舍,倒成了咱们拿俞家娘子说事,怎的,还要倒打一耙,说三娘和死人争风吃醋不成?亲家夫人可别把人当傻子,我先前已经打听明白了,你家二郎认了俞家做干亲,还立过誓一辈子不娶亲,这事难道是别人编造出来,陷害你们的?现如今是活人缠着死人不放,这样下去俞四娘子在地底下阴魂也不能安宁。”说着调转视线对黎舒安道,“黎郎子,你那满腔痴情全给了死人,怎么对活人半点不顾念夫妻情分?难不成是有心要逼死我家三娘,比起活人你更爱死人?如此疯魔的病症,你的恩师和同窗知道吗?”
凌氏这样一番曲解,彻底让黎舒安下不来台了,他红着脸道:“岳母大人不要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要逼死三娘了!”
凌氏道:“你没有要逼死她,成亲一个多月不在她房里过夜,连过年上岳家拜年你都不来,你好矜重的人啊!现在事情闹出来了,人也险些死在你们家,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言罢乜了黎夫人一眼,哼笑道,“真真天下奇闻,小的不知事,老的也装糊涂,我就问问亲家夫人,洞房不圆房,你做婆母的不去查验,让这事拖到今日,你倒不怕慢待了我们张家?原来是你们黎家老的小的合起伙来,引着人往圈套里钻啊,想是看准了三娘是庶出,有意作贱她。我告诉你们,我张家女儿不论嫡庶一视同仁,你们敢这样欺负人,我就敢掀了你黎家屋顶,再让黎少尹回来,大家好好理论理论!”
凌氏这回也是恼极了,本来晴柔这桩婚事就是自己说好,满口答应下来的,如今晴柔要死要活,太夫人对她也没了好脸色,刚才捶台拍凳大发雷霆,自己受了一肚子窝囊气没处撒,自然要找黎家泄愤。
黎夫人呢,琢磨着晴柔不是凌氏生的,原想通过她把事情压下来,这会儿一看,显然是不成了。于是一脸为难地瞧了瞧黎舒平,他是长子,这时候还是可以代行家主之职表个态的。
谁知黎舒平刚要开口,就被赫连颂堵住了话头,幽幽道:“副使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须知这把火要是烧起来,烧毁的可不止一个黎二郎,我看副使还是三思为妙。”
黎舒平立刻被唬住了,只好转头催促兄弟:“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向弟妹赔罪!”
黎夫人也来哀求太夫人,低声下气道:“老太君是一等圣明的人,我们确有不足,委屈了三娘,一切全是我们的错。可是老太君,张黎两家都是有头脸的人家,这事要是宣扬起来对谁都不好,还望老太君顾全大局。小夫妻之间,纵是有些磕绊也不是无可挽回,若是老太君愿意再给二郎一次机会,往后我们阖家一定加倍善待晴柔。我手上还有几处铺面,原想过两年分给他们小的,如今看来是不必等了,回头就把房产地契送来给晴柔,也好让她多一份体己。老太君您瞧,早前这事藏着掖着,大家都不好处置,今日把话挑明了,不破不立,坏事反倒起了个好头,老太君以为呢?”
太夫人听罢叹了口气,“亲家夫人的诚意我知道,但这件事不是几间房产铺面,就能掩过去的。事情关乎我孙女的一生,我今日替她做了这个主,将来她若是过得不好,会怨恨我这祖母一辈子,所以我断不会替她拿这个主意,请亲家夫人见谅。”
黎夫人不由失望,又望向来了半日,一语不发的张秩,哀声道:“亲家,你说句话吧。”
张秩看了晴柔一眼,“这件事,让三娘自己做主。原先她待字闺中,是我们替她选定了郎子,害得她差点连性命都丢了,这回我们不会再强逼她了。到底比起名声,还是我女儿的性命更重要,今日是去是留,就看三娘自己的意思吧。”
一旁的肃柔松了口气,原以为叔父会求和,却没想到这回能表这样的态,实在是意外之喜。
黎夫人听了张秩的话,只得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晴柔身上,好言好语劝慰着:“好孩子,母亲知道你委屈,往后二郎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来告诉我,我一定狠狠捶他,给你出气。这回的事,你且原谅他吧,再看他日后的表现……”说着用力拽了下黎舒安,“你自己的事,自己去赔罪!”
黎舒安无奈,今日张家人这架势确实让他生出一点惧意来,只得上前向晴柔长揖,垂眼道:“娘子,我知错了。先前我对你太过冷淡,那是我性情本来就疏淡的缘故,没想到因此让你误会,都是我的错。今日你这样……也给了我极大的教训,今后我必定引以为戒,再也不惹你伤心了。你我能结成夫妻,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我不想打破这缘分,所以求娘子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先前对你犯下的错,日后夫妻齐心,再不生嫌隙……”他哀致地望向她,“求娘子,看在同牢合卺的份上,答应了我吧!”
第96章
众人望向晴柔,如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最后只等她自己拿主意。
其实眼下这局势,一般姑娘都难以抉择,毕竟真正能够狠下心肠坚决和离的人并不多,通常在婆家做出让步,浪子再痛改前非一番悔悟过后,都会选择退让一步,以观后效。然而……这种寻死的极端手段不是一直奏效,下次若是再悬一回梁,至亲也不会像这次一样义愤填膺,所以究竟是善加利用还是见好就收,还需晴柔仔细掂量。
黎夫人适时也上前来劝解,说:“好孩子,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今日将疙瘩解开了,日后你们还能好好过日子。你是女孩儿家,名声最要紧,不能仅凭一时气愤,还要看看将来的路该怎么走才好。二郎虽冷落你,但他毕竟没有在外花天酒地,总有可以原谅之处。且眼看就要殿试了,这时候要是闹出什么传闻来,就毁了他多年的寒窗苦读了,你能忍心吗?”
这时黎家长媳也不知是不会说话,还是有意添柴禾,凑嘴道:“听人劝,吃饱饭,你瞧母亲这样对你,你心里就算再怨恨,气也该消了。出阁过日子,总有牙齿磕着舌头的时候,不说旁人,就说贵府上大娘子,侯爵公子早前放浪,如今又瘫在床上,弄成这样她都熬到了今日……二郎比起陈侯公子来,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说是不是?”
这话一出,得罪了在场的张家人,连黎家人都有些慌起来。
张家讲体面,不会去和她掰扯,还是花嬷嬷应了口,尖声道:“少夫人可别这么说,我们大娘子嫁到伯爵府,生下了伯爵府嫡长孙,家下又没有第二个分家业的,将来阖府都在我们大娘子名下,我们大娘子滋润着呢。你要拿黎府和伯爵府比,且不说够不够得上格,就说这人口,显见地多出来好几个,少夫人是在咒自己,还是在咒大公子?”几句话,说得那妇人哑口无言。
终于晴柔站了起来,她没有理会黎舒安,径直走到那位长嫂面前,扬手扇了她一记耳光。“啪”地一声响彻内外,嘶哑的喉咙里迸出一句话来,“凭你也配提我长姐!”
挨了打的人自然要蹦,引得屋里一阵骚乱。黎夫人忙和左右拉扯住了她,毕竟这个时候只能让步,是她自己不会说话,这巴掌挨了也是白挨。
晴柔没有迟疑,转身走到太夫人跟前跪了下来,仰起脸哭着拽住了太夫人的袖子,嘴唇翕动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话拼凑完整,“祖母,我要和离,我要回家。”
太夫人看着她这副惨样也落下泪来,连声说好,“祖母带你回家,我的孙女清清白白嫁进黎家,如今清清白白跟我回去,也好!”说着示意边上嬷嬷将人搀扶起来,转头对傻了眼的黎家人道,“黎二郎,晴柔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你也听见了,若你还有良心,快写放妻书来,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不要耽误了我孙女的前程。”
黎夫人一看,急得几乎要厥过去,捶胸顿足道:“老太君,万万不能啊,家主在凉州,这事他还不知情,要是二郎和离,我可怎么向他交代才好!”
凌氏才不管她那套,讥嘲道:“如今是你儿子和离,又不是你和离,犯不着等黎少尹回来。儿子教不好,是你们的罪过,祸害了我家女儿,我们没有上公堂状告你们已经不错了,你要是嫌丢人丢得不够,不妨大闹一通,咱们也奉陪。这会儿和离,不是正合你家二郎的心意吗,续弦可以迎娶俞家四娘的牌位,端看俞家答不答应受这份窝囊气吧。”
这话戳到了黎舒安的肺管子,他忍了这半日,张家人羞辱他就罢了,羞辱俞四娘,却是他不能忍的,便道:“岳母大人,还请口下留德。俞四娘子人都不在了,你这样轻辱她,是会遭报应的。”
结果他刚说完,就被张秩一脚踹翻在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畜生眼中没有长辈,你爹娘不来教训你,今日我便来教训教训你!”
张秩是武将,武将的力量远不是书生和内宅妇人能比的,上去阻拦的人被他掀了个人仰马翻,黎舒安转眼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赫连颂慢吞吞上去劝阻,恐怕就要打出人命来了。
黎夫人起先还一味求和,如今看儿子被打成了这样,也顾不得那些了,跺着脚说:“报官!报官!真真欺负到门上来了,自家女儿连个死了的都争不过,活着还有什么用!我要是你们,羞臊都来不及,竟还来了这样一大帮子人上门叫嚣,真当我黎家是吃素的!”
群情激昂,黎家人自然蠢蠢欲动,外面接了口信的族人也来了,一时乱哄哄各有各的说法。
其实张家是盼着闹起来的,只有这样宣扬,才能让晴柔的委屈满上京皆知。
黎家宗长听了前因后果,想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不防赫连颂扬声道:“我看还是命人将瞿大尹请来评断吧,免得人家说咱们仗势欺人。不过我奉劝诸位一句,经此一闹,黎二郎的仕途可说是尽毁了,明日自会有言官奏请,将黎二郎从殿试名单中除名。”一面含笑向黎家宗长拱了拱手,“既然我妻妹在贵府上吊是家务事,那么请问宗长,岳丈教训女婿,难道就算不得家务事吗?”
头发胡子都花白的黎家宗长噎住了口,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便对赫连颂道:“好歹亲戚一场,何必这样撕破脸,让外人看笑话。”
赫连颂摊了摊手,“谁来看笑话?又是看谁的笑话?我妻妹被黎家骗婚,她可是苦主,外人就是要笑话,也是笑话他黎二郎私德不修,放着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去疼惜,半夜三更上人家坟头上点花灯。”
眼看事情是无法收场了,黎家宗长只好和黎夫人商量,“罢了罢了,快写放妻书,和离就是了。再这么闹下去不单二郎毁了,连大郎都会受牵连,将来日子还过不过了?”
那厢太夫人不愿意留在这里了,吩咐张秩夫妇:“这件事交由你们处置,孩子我先带回去,今日经了这番折腾,我怕她身子撑不住。”
张秩和凌氏应了,留下赫连颂陪同,肃柔也跟着一起回了张家。
从门内出来,见黎家大门外早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纷纷摇头,“这黎二郎倒是长情,既长情就不该说亲事,白白坑害人家姑娘……”
张家人始终不发一语,仆妇上前将人搀扶进马车内,晴柔到这时才紧握肃柔的手,嘶哑道:“二姐姐,我做到了。”
肃柔不由鼻子发酸,颔首道:“好样的,我先前还怕你被他们说动了,答应再给黎二郎机会,好在你看得清,没有让他们得逞。瞧瞧黎家那做派,今日敷衍住你,明日你还得过那样的日子,黎舒安是不会变的。”
太夫人也来宽慰她,温声道:“这桩婚事一直让我很不放心,只可惜大婚之前没能阻止,白让你受了这场委屈。现在好了,总算从浑水里脱身出来,一切大可以从头开始。日后有好的,再寻个可心的郎子,若是没有好的,就在家一辈子,你那些兄弟们哪个都不会慢待了你,你只管放心。”
晴柔点头,哭着扑进祖母怀里,才知道平时不敢去刻意亲近的长辈,一直都疼爱着自己。
马车慢慢走过御街,终于回到张宅,候在门前的婆子把人迎进去,复又请了大夫来给晴柔诊治。大夫细看之下没有大碍,给开了消肿润嗓的药,嘱咐多多饮水多多休息,就行礼告辞了。
今晚注定不太平,大家在上房等着,等了足有两个时辰,张秩他们方回来,带回了放妻书和三年衣粮贴补。一场婚姻就这样结束了,虽说张家是占了上风,但最后并没有真正的赢家。黎舒安的前途毁了,将来也只能在不入流的衙门谋个小吏的差事,晴柔呢,好好的姑娘再觅良缘也是二嫁,比起头婚来,终究差了点意思。
肃柔和赫连颂从岁华园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因第二日还要上朝,不能留在张宅过夜,只得赶回嗣王府。
闹了好半日,精疲力尽,肃柔靠在他肩头,闭着眼睛说:“事情总算解决了,可细想之下毫无欢喜之处,反倒窝囊得很。”
赫连颂揽了揽她,“现在难受一阵子,好过将来难受一辈子。你且等着,等我过几日给三妹妹做个媒,他黎舒安不屑和我做亲戚,自有人抢着和我做亲戚,日后三妹妹再寻个好姻缘,气死他!”
肃柔失笑,“王爷也打算给人保媒了吗?”
他说:“那不是自己人嘛,总不能让三妹妹憋屈一辈子。只要三妹妹愿意,别说给高官续弦,就是给人做正室夫人,也不是难事。”
肃柔来了精神,“上四军有合适的人选吗?”
赫连颂说当然,“全军上下都是男人,有出身将门的,也有靠自己一步步爬上来,军功赫赫的将才。”
肃柔迟疑,“爬到高位的人,想来年纪都不小了吧!”
“有两个都虞侯,也就二十出头。”他说着笑了笑,“你别急,等过几日我去军中探听探听,说不定还有更好的。”
肃柔道好,第二日五更送走赫连颂,便又回张家探望晴柔。晴柔这回经受了打击,显见地精神不好,姐妹们都来安慰她,连绵绵也赶了回来,惊叹着:“外面消息已经满天飞了,姜嬷嬷一早进来回话,我还不信呢,原来竟是真的!”边说边叫好,“我早就看那个黎舒安不顺眼了,一副道貌岸然的做派,却连做人的信义都没有,三姐姐不休了他,还等什么!我告诉你,这种一根筋的人最可怕,他今日对俞四娘子至死不渝,过两日要是发现一个和俞四娘子长得像的,说不定又把一腔真情倾注到人家身上,你是斗完了死人斗活人,简直没完了。”
话虽在理,伤心事也不必重提了,大家让晴柔先歇着,一行人挪到外面廊亭里说话。
肃柔问起绵绵家中怎么样了,绵绵得意地说:“昨日把银子分发给她们,一个个都高兴坏了,直问还能不能追加本金。我自然说能,加得越多利钱就越多,结果我那婆母真是个妙人,冲我说‘好儿媳,你原要给我那五万两,就替我投进去吧’,险些没把我气死。”
大家都啧啧,遇见这样的婆母,实在是令人无奈。至柔问:“表姐是怎么答的?”
“我就说我手上没有多余的钱,谁知我那婆母又说,‘那就将你已投的份额,划五万两到我头上’,世上竟有这样不要脸的长辈,一毛不拔就想赚钱,这是拿我当傻子了。”绵绵气哼哼抱着胸道,“好在我不吃那一套,还没等她说完,我就推说有事走开了。我同你们说,要不是看宋郎子人不错,我也想像三姐姐一样和离,让宋家把钱全还给我。”
可是和离这种事岂是能够凑趣的,肃柔道:“当初祖母给你们合庚帖,就说虽有小坎坷,夫妻之间情分还是有的,为了他家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闹得夫妻生分,倒不好了。”顿了顿又问她,“宋郎子知道他母亲一再和你要钱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