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色鸳鸯肚兜
他望着远处竟缓缓举起一架弓弩来。
待箭矢放定,一转眼我竟瞧见,那箭矢正对着的,是穿着大红嫁衣的阿烁。
她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弩箭便射中了胸口,阿烁无助的倒在地上,嘴里吐着大口大口的鲜血。
我痛苦至极,大叫,阿烁,阿烁!
母亲,母亲醒醒!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叫,这才猛然睁开眼,看见郑灿握着我的手正跪在床边。
灿儿,你妹妹呢?你妹妹被漠北的人杀了,是么……
母亲,你做噩梦了,阿烁一切都好,早前还派人送信了,只是母亲昏迷着……说着,他将信拿来给我。
阿烁在信里说,路上一切都好,如今已快到奉元了,她七叔和舅舅将她照应的很妥当,漠北的人也很尊敬她。
又在信里说了些不曾见过的奇闻异事,估摸着心情不错。
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转眼又瞧见了跪在床边的郑灿,这才想起上次母子相见的不愉快来。
我道,灿儿,你父皇解了你的禁足令了么?你……你不怪我了吗?
他脸色灰败,伏在地上朝着我磕了个头道,母亲原本一心为了儿子,儿子却对母亲那般不孝,儿子当真是罪该万死。
我握着他的手缓缓道,母亲不怪你,情是这天底下最磨人的东西,我知道你不好过。可是没法子,你们俩有缘无分呐,别想着她了,往后好好过日子,啊。
他静静的听着,不语。
我又道,如今你妹妹走了,嫁到了那么远的地儿,人家对她好不好,我也不能知道。想来,我这有生之年,是再难见她一面了吧……
我身边只有你了呀,灿儿,你好好儿的,别叫娘担心,成不成?我的语气近乎哀求。
他别过脸道,适才,太医刚熬好了药送过来,怕凉了,我伺候母亲喝药吧。
他取过碗来,搅动汤匙吹了吹才喂到我唇边来。
待喝完了,他才捧着碗搁在床边的小几上,重又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
母亲,儿子不孝,犯下大错。前日里阿烁出城的时候,儿子一时想不通,带兵拦截了和亲队伍。父皇震怒,当日便下令要流放儿臣到北疆,发配充军。
我震惊至极,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低头接着道,原该立时去往北疆的,只是母亲昏迷不醒,儿子心中不安,因此求了父皇,等母亲醒了儿子再走。如今儿子伺候母亲喝了药,便要同大军一道,前往北疆戍边了。
我的眼泪簌簌而下,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只哭着道,我这就去求了你父皇不让你走成不成?你才刚回来呀,你知道你这几年在外头母亲是怎么为你担心的么?母亲只有你了呀!
郑灿动容,哽咽道,母亲,父皇震怒至极,恐不能了,儿子此一去怕是不能再见母亲了。
儿子别无他求,只求母亲保重身体,莫要再挂念我这个不孝子。
权当……权当母亲当日不曾养过我罢!
说完,他挣开我的手,又跪在我身边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便站起来出了外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自己躺在床上,大泪如倾,一时哭个不住。
都说让我当不曾生养过你们,若能重回当年,我是真不该生养你们才是。
这许多年,我是怎样将你们当心肝肉一般的疼宠,又是怎样延请名师,悉心教养。
如今落到这般地步,女儿被和亲,儿子被流放。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第十五章 梦里无欢
阿烁在马车上斜躺着睡了会儿,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撩帘子一看,竟然已近黄昏了。
一旁的侍女见状忙从壶里倒了杯水递上来道,殿下刚醒,喝些热水暖暖吧。越往北边越冷。所幸前头国舅爷传了话,说到晚上能赶到奉元,到时殿下便可沐浴更衣,晚上也可睡得自在些。
阿烁接了水方点点头道,咱们如今在车里坐着都嫌冷,外头跟着的士兵们焉知又是什么样子的……
阿烁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她这十几年,生的是天潢贵胄,端的是金尊玉贵,父母疼爱,恣意任性。
年少的爱情经历过,人间的疾苦也见识过。
到头来,走的也不过是一条金戈铁马,青冢黄昏路。
一路颠簸,到了奉元城时,已是万籁俱寂了。
所幸郡守早几日前便得了消息,领着官府众人候在城外。
先将阿烁同她近旁的侍卫宫人们安置到郡守大人的宅邸里头,又将其余的人安置进了驿馆。
阿烁沐浴更衣完了坐在塌上望着天上薄薄的月亮发呆,明日出了奉元便到漠北境内了。
也许这是她此生在自己家乡睡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正是悲伤的时候,门外的内侍进来禀报道,殿下,国舅爷说有要事同殿下商谈。
阿烁一听赶紧披了外裳赶去前堂。
舅舅,什么事这样急?
殿下,漠北生了内乱,拓吉可汗被他兄长杀了。
什么?阿烁大惊。
不想她舅舅却不慌乱,若有所思道,殿下,如今咱们还没到漠北,漠北的可汗已然死了。
臣同裕亲王商议过,愿向陛下上书,允准殿下回朝。早前便有惯例,若是可汗亡故,和亲公主回朝奉养也是使得的。
况且如今漠北正值内乱之际,不论哪一派能夺位,都愿意获得咱们中原的支持,此时,是断断不愿意得罪的。
殿下以为如何?
阿烁听此已有些心动了,是啊,可汗都死了,她千里迢迢的去嫁给谁呢?
离开这几日,她真的太想念京城了。
此时只要她点头,父皇断断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一切都顺理成章的。
可是转念一想,这几年,北疆一直不太安稳。
就算没有鞑靼,漠北也不是个安分的。
古往今来,能长治久安的法子就是和亲。
即便此时她不嫁,往后总要有公主嫁的,免不了又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而她如今,就差临门一脚了,不好再退缩。
因此她回头看着她舅舅道,舅舅,阿烁多谢你和七叔如此为我,只是北疆这几年情形不好,不是我,迟早也是别人。既早晚都逃不掉,不若这回把事做全了。
苏子新看着面前强自忍耐的女孩子不忍道,可汗死了,你知道你去了要面临什么吗?那里正是多事之际,争权夺利,部落纷争,等闲是不能安稳的……
阿烁脸色平静道,舅舅,我当日受封秦国公主之时,便没想过往后能安然度日。既是为了百姓,便顾不得自身了。
良久,苏子新叹了口气才看着她道,臣,祝愿殿下,能够终得安稳。
十月 绥远
日头像是打烊了,天气连着几日都是又阴又沉的,像谁欠了它二两银子似的。
北风也是一天到晚吼个没完,像隔壁院儿里头那个一天到晚吵吵没完的凶悍婆娘。
临近寒冬,朝廷又派了一队将士到北疆驻扎。
因让他们冬雪到来之前到北疆,这么紧赶慢赶了一段儿,此时到了绥远方让安营扎帐的歇上一歇。
哎,荀头儿,这回的饷咋多出这老些嘞?怕不是发错嘞,俺是下等军士。双六疑惑着问伍长。
荀头儿摆摆手道,嗐,没错没错,知道你是下等士,朝廷让给咱们加饷银的。你啊,好生揣着,留着回去娶媳妇。
娶媳妇儿,俺这辈子还有那命么?俺娘在家倒是给俺说过一个,只是碰上俺要来戍边,想也不成咧!双六都想哭了
荀头见状忙宽慰他道,莫哭,莫哭,北疆虽说苦了点,可是赶上了好时候,至少太平不是。到时你戍几年边再回去,不耽误娶媳妇,啊。
你咋晓得太平嘞。双六有些疑惑。
荀头儿眼睛一瞪道,咋能不太平嘞,咱们圣上将自己的幺女儿都嫁到漠北了,你说此番能不太平么?
想当年孝武皇帝将铛铭公主嫁给匈奴,那可是五十多年不曾动过兵戈呢,此番,眼看着也能有几年太平日子吧……
荀头这厢揣着手缓缓道。
言罢,又问双六道,话说,你们帐子里那个后生怎么样了,今儿个发饷,他也不说来领?
双六呼出一口浊气道,不晓嘞,不晓嘞,他干活儿倒是勤快,却像坏了脑子,平常不说话,只忙着去挑马粪……
咦,你可别小看,我听说,人家可是从京里头来的,家里头犯了事儿,发配到咱们这儿的。
你瞧瞧人家那白净书生样儿,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家的公子,跟咱们这种泥猪癞狗子,不一样儿!
京城公子,那能是什么人家?
我料着呀,说不准就是朝廷里头哪个大员家的,至少啊,得是个五品往上!
五品往上?那么大的官儿呐,那他老子得犯了什么事儿才给发配到咱们这儿受罪呀……
一转眼看见了刚挑马粪回来的郑灿,又自言自语道。
咦,那不是他么,咱们叫他来问问不就知道他们家是几品了?
说着朝郑灿挥手。
哎,这儿呢。
双六见郑灿愣了愣朝他走来,忙上前两步迎上道,小兄弟勤快哈,马粪挑完了?
郑灿弯了弯嘴角,看着他道,嗯,挑完了。
双六又道,话说,咱们都来领饷,怎么你不来呢?咱们知道你出身好,看不着这些,只是到了这个地步,有总比没有强,你说是不是?
郑灿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那双六扯着他问。
话说,你们家以前在京城里头是几品官儿来着,犯了什么事啊,给流放到这儿了?
话没说完,不想被荀头儿打断,又瞪着眼教训他。
你个滖娃,你咋专戳人心肺管子嘞!一天天正经事儿没几桩闲话不少,忙你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