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七月二十二日,淮阳陆氏前宗主陆立病逝。
陆园里挂了整整三天的白,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不仅陆皇后母女着素服回了族里,就连皇帝也派人送了悼文来。
楼氏一党自然也要来做做面子。
楼宴在丧礼上没见到陶云蔚,让人打听了一下才知原来她已有了身孕,他不由有些愣神,忽然发现好像自己从来没想过她会在成了他人妻子之后,又那么快做了别人孩子的娘。
彼时他遥遥看着以陆氏宗主身份接受着各方示好的陆玄,忽然前所未有地感到愤怒和嫉妒。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才能有机会让这些人腆着脸来对自己赔笑?楼宴想到自己的以后,即便他已经有了关于未来的打算,但在这一刻,他还是觉得太远了。
远到他已感觉不耐烦。
等到陆家办完了陆立的丧事,万寿节已是近在眼前。
为了冲淡接连三桩白事消息的影响——且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孙儿早夭,皇帝对今年的生辰宴也尤其期待,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一本书,指着上面的“群仙宴”就吩咐了下去,说让光禄寺就照着这个做来让他宴请群臣。
然而那本书上除了十几个菜名之外根本就没有详细做法,肴藏署那边叫苦不迭,只能央着光禄寺卿去求皇后,陆皇后不忍心看到时有人倒霉,便把消息递回了陆园,想让陆玄在族内藏书里找找有没有关于这群仙宴更多记载的。
恰此时,昭王也通过陆方给陆玄送了消息,大概意思也是想借此机会讨好圣心。
陆玄收了消息,转头就去见陶新荷了。
陶新荷是来送兵甲的,也顺道来探望陶云蔚,此时她正在关心阿姐的情况:“大夫人是当真不想回来,还是在同你拿乔啊?”
陆立去世后,陶云蔚和陆玄商量过后,就出了面去想把秦氏请回陆园住,然而对方却拒绝了。
“我看她应是真心的。”陶云蔚道,“她还怕我不放心,所以早就写了封亲笔手书让我交给你姐夫。”
陶云蔚也是在那天去定山别苑单独与秦氏谈话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对陆立的感情很深。
那时秦氏对她说:“我嫁的是陆鼎之而非陆园,现下他既然不在了,我也没有那个必要回去。”
陶云蔚想起她当时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平静、从容又坚定。
“姐夫来了。”陶新荷一句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陆玄同陶新荷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走到陶云蔚身边坐下,如往常一般关心地问道:“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陶云蔚笑了笑,亦如往常般回道:“没有。”又问道,“我听说皇后殿下让人送了信来?”
“嗯。”陆玄随口应着,就把群仙宴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陶云蔚没想到昭王为了讨好圣心,连这种功都愿意去争,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才死了个儿子和妾室似地。
还有陆方,竟也当真来对陆玄开这个口。
“那要不就让人去藏书楼里查查,”陶云蔚道,“随便寻两个食谱给他就是了。”
反正陆家的心意已尽到,至于怎么去同那虚无缥缈的“群仙宴”扯上关系,就看那些人怎么去掰了。
陆玄也是这么想的,等有意拖两天再说。
他拿了陶新荷送来的清单看。
“另一份清单我已交给坞堡库署那边了。”陶新荷道,“除了上次和你们定好的那几样之外,元瑜还加了个我新设计的小铠在里面,不过这个只有几件,就当是试用的。元瑜说这回不好太打眼,等你们用了些日子再说是觉得好,到时补订也是合情合理。”
因此事毕竟是打的陶新荷的名头,崔湛考虑到要符合她的‘资历’,自然也就不会先给太多东西。
陶云蔚看出她眉眼间的得色,笑道:“我们新荷真是厉害。”
陶新荷被这么一表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争取有朝一日不用在里头‘挂名’了。”
“你有天赋,定是可以的。”陶云蔚肯定地道。
“你阿姐说得没错。”陆玄亦笑了笑,说道,“倒是我从前没有料到,你和元瑜竟是天作之合。”
陶新荷听得乐开了花。
“现下兵甲送来了,”陆玄含笑看着她,又道,“我们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八月十四日,万寿节。
陆玄来宫中赴宴,正遇上了结伴而行的昭王和陆方一行,双方见过礼后,燕王李徍便先笑着开了口:“听说陆宗主那里缺教头,我这里倒是有两个好的,要不回头送过去?”
陆玄浅笑礼道:“区区琐事,不料连几位殿下都惊动了。”
能不惊动么?现下金陵城里不知多少人都晓得了,卫尉少卿的夫人,也就是陆夫人的亲妹子,因自己参与制出了几件兵甲,所以就高兴地拿去给她阿姐和姐夫送礼,陆宗主为了给这姨妹个面子,当时就让团练装备了一身来练练,谁知那些人长年疏于操练,竟在崔家人面前出了个大丑,偏偏那崔小夫人还是个实心眼儿,当场就说没关系,她回头再送两个教头来。
跟着没多久就传出了陆玄打算重整坞堡的事。
李徍就打算做这个人情。
结果陆玄倒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崔少卿已找了我说回头会送几个人来。”好像对此事并不是真地那么上心的样子。
陆方接过话茬,呵呵笑道:“看来崔少卿这是来为自家夫人兜底的。”
一句玩笑话将此页轻轻揭过,众人附和地笑着,谁也没有再多提。
行过花园时,李徍不经意瞧见对面廊上一道正在走过的身影,讶道:“那不是李德么?”
其他人顺着他视线望了过去,果然看见九岁的八皇子李德正在两个女使和两个内侍的陪护下往荷花池那边走,而且走得还挺乐呵也挺快。
此时离宴席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其他大臣和皇子都是能到就早到,且到了后没什么事也就一般不会再离席,像这样开宴前还能见缝插针、堂而皇之去消遣会儿再回殿中的,也就只有李德了。
并没有人去在意他。
李德是去找李征的。
他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明明六兄来的时候两人还说得好好的,结果六兄随口问了句他打算送父皇什么,他也随口回说是一幅绘着佛光笼罩普泰寺的画,六兄就好像没了什么兴趣再说笑了,没过多久就说殿里头有点闷,要去荷花池那边吹吹风。
李德就猜想是不是他六兄送的礼太差了,所以心里头郁闷。
李德想到他六兄离开时那个阴云笼罩的样子,不由好奇人是不是躲着哭去了,便打算跟出来瞧一眼。
他绕着荷花池寻了半圈,最后果然在岸边的假山石旁看见了李征,后者正盯着眼前花池在出神。
李德就轻手轻脚地靠过去,然后趁着李征不注意,突然扑上前推了对方一下。
李征顿时猝不及防地打了个趔趄,狼狈间连忙稳住了脚下,随即惊魂未定地下意识转过了头。
“哈哈哈!”李德指着他哈哈大笑。
李征在回神之前先看到了跟在李德后面的宫人。
“你可真是淘气。”他咽下没有骂出口的话,转而笑笑,说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李德大咧咧地道:“出来找你啊,看六兄你是不是哭了。”
李征唇边的笑意淡了一些:“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哭的。”
李德打量了他一圈,发现对方好像果然没了之前在殿中时的低沉模样,便相信了他的说辞。
“好可惜,”他呵呵笑道,“我还以为能抓个六兄的小辫子。”
李征看着他,顿了顿,说道:“那我对你说个秘密?”
李德立刻来了兴趣,如他所言,附耳过去。
后头的宫人隔着距离,也听不见李征在耳语什么,只知李德听完后就露出了笑容,很是兴奋地直点头。
“好了,”李征道,“我先去趟溷房,你也先回去吧,万一你阿娘找你。”
李德当即应道:“那我先回去了!”
走时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地冲他挥了挥手。
兄弟两人便向着相反的方向各自行去。
李征是在开席前一刻回来的,彼时殿中已开始奏起了祝乐,帝后并楼妃等人也已经到了。
“儿臣先前去溷房时不慎弄脏了衣服,”他开口时还似有些尴尬和惶恐,“更衣耽误了时辰,还请父皇、母后见谅。”
李峘虽有些不高兴儿子比自己来得还迟,但这事说来也的确尴尬,也就没有多言。
陆皇后就更不会刁难了。
楼妃则略有些心不在焉地时不时向着殿外打望。
李征走回自己席位上,看了眼旁边空着的位置,问七弟李徖:“小八呢?”
李徖道:“我也不知道。”
不仅李德不在,他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再,就连楼妃身边的女使此时也没有陪在她身边。
祝乐停后,便到了诸皇子献礼的时候。
楼妃明显有些坐不住了,还有楼越、楼宴父子那边,看起来也都有些疑惑和不悦之色。
就在昭王李徽站起来,正要献上自己准备的寿礼之时,殿外忽然有个女使白着脸奔了进来。
是楼妃身边的人。
陆皇后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旁边的楼妃却已是浑身一震,倏地站起了身。
殿中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李峘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那女使忽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圣上,八殿下他、他溺亡了。”
第110章 失衡
李德被发现溺亡在了荷花池里。
楼妃看见儿子的尸体,顿时尖叫一声,当场就晕了过去。
若不是楼宴在身后及时扶着,楼越亦险些趔趄倒下。
皇帝的心情也很复杂。李德是他极宠爱的小儿子,现在人死了,还是死在他的寿辰当日,他很心痛,但心痛之余还有更多的恼恨——这莫不是要咒他断子绝孙么?
李峘几乎要气疯:“今日是谁服侍在八殿下身边?”
四个宫人战战兢兢地走上来,早已是抖如筛糠,脚下还没站定就或扑或摔地跪在了地上。
不待李峘开口,李征已出言怒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和小八分手时他还好好的,你们不是护着他回来了么?”
其他人这才知道原来他之前曾和李德在一起。
李征就大致把自己先前出来吹风,李德又寻过来找他的事说了:“儿臣那时候恰好肚子已有些不舒服,又不放心八弟开宴前自己在外面待着,所以就哄着他说等寿宴完了带他出宫去看新奇秘事,现下让他先回殿中好好待着,他也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儿臣这才去了溷房,刚才回去没瞧见他我就觉得奇怪,还在问七弟来着,谁知……”
他转眸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李德尸体,又迅速撇开了目光,很是难受不忍的样子。
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个女使哭道:“圣上,原本八殿下的确是要回含元殿的,可走到半路殿下说觉得今天穿的衣服不好,让仆婢等回寝宫去换一套来,到时就在含元殿后面的庑房里服侍他换了就是。”
后面跪着的两个内侍闻言也按捺不住了,忙抢着道:“圣上,奴等原本也是守在八殿下身边,打算继续护着殿下回含元殿的,可又走了没多久,殿下瞧见园子里头正在散步的孔雀,就让奴等去抱过来让他逗逗,奴等也没有想到,这、这转眼的工夫,回来就没见着殿下的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