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陆方愣怔了片刻才猛然反应过来,当即道:“简之,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玄淡淡道:“只是想请二兄来下盘棋,顺便看场戏,等一个结果。”
陆方转身就要往屋外走,陆敦三兄弟回过神来也下意识地连忙要跟上,然而父子几个还没踏出门,就发现外面已被人给重重围住了。
所有人皆身穿甲胄,手持着兵刃。
大雨中,陆玄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传来:“二兄不必急着去找昭王,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他说,“他们兄弟三个已被元瑜请去了同济寺,此时想必也该见到了应见之人。”
陆方倏然回头,定定望着他,须臾,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你们疯了……”
李徽怔怔看着正跪在院中的郁氏等人,震惊地半晌没能说出来话。
还是李彻先反应了过来,问崔湛道:“卫尉卿这是要做什么?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李徍也是满脸的惊诧,看了眼层层把守在殿内外的士卒,还有此时被绑了双手又塞着口的郁氏和楼越的两个庶子,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敢出言。
崔湛道:“正如宁王殿下所见,我等已遵昭王殿下的吩咐,将楼夫人和两位楼郎君都带过来了。”又道,“同济寺大门已闭,此地暂时飞不出一只苍蝇,还请殿下尽快行事,以免迟则生变。”
李徽三人愣了一下。
佛殿门外,郁氏等人淋着大雨,目露惊恐,似乎正在挣扎叫唤着,然而雷雨轰隆,殿中根本听不清半点他们的声音。
“卫尉卿,你此话何解?”李徽忙道,“你不是说陆宗主在这里么?”
还说有要事相商,结果他们一来,见到的就是已被崔湛拿住的郁氏一行,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同济寺大门就被守住了。
岂料崔湛却无波无澜地说道:“臣不明白昭王殿下何出此言。”又道,“今日在场之人,只知是有益州南越余孽闯入欲对殿下行不轨之举,所以臣等特赶来营救。”
言罢,他也不等李徽再说什么,已转身向门外走去。
“卫……”李徽急忙要追上去把人叫住,旁边的李彻却忽地拉住了他。
李徽转头,正对上李彻阻止的目光。
“二兄,”李彻低声道,“楼家这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事已至此,由他们去吧。”
李徽又急又气,楼家捅了马蜂窝,可崔湛把他架在火上烤是算怎么一回事啊!
院中忽然传来了几声闷哼。
李徽一僵,猛然抬眸望去,只见在崔湛的授意下,那殿前士卒已是手起刀落,当着郁氏的面便将楼越那两个庶子砍倒在了地上。
雨水冲刷过处,满目血色。
郁氏白眼一翻,抽搐着身体倒了下去。
李徽只觉双腿一软,险些打了个趔趄,李彻和李徍将他扶住的瞬间,他脑海中只无比清晰地闪过了一个念头:完了。
第121章 骑虎
郁氏是被卫士署丞领人送回来的,与她一起被送回楼家的还有楼越的两个庶子,只与受惊昏迷的郁氏不同,这两人已成了尸体。
面对脸色铁青,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楼越,那卫士署丞竟还十分从容地解释了一通,大意便是指他们收到消息有夷乱余孽潜入金陵城欲对昭王殿下行不轨,所以卫尉卿便亲自领着他们去了同济寺救人,却不料楼夫人和两位楼郎君也在寺中,混乱之下虽已尽力,但却没能保住他们安好,好在那些余孽也俱都伏了诛。
末了,他还说了句:“此事卫尉卿也深感歉疚,原本是要亲自把尊夫人和两位令郎送回来的,可是昭王殿下也受了伤,卫尉卿还要和宁王、燕王两位殿下入宫面圣,只好命下官转请楼尚书节哀。”
楼越冷冷看着他,没有言语。
卫士署丞也不打算久留,说完这番事先已准备好的话便立刻告了辞,甚至连等待楼家人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楼宴看着地上的两具庶弟尸身,心中亦是有惊涛难平。
他们失算了。
就在他们都以为昭王和那些士族不敢如何的时候,偏偏对方就动了手,而且还是几乎和他们用了相同的手段——不,甚至可以说更加直接。崔湛就那样带着人直奔他嫡母每月守斋的寺庙而去,连个迂回的手段都没用,表面上看来还没有他们杀的人多,也不及他们杀的人重要,可死的这两个却都是他父亲的儿子,这背后的意味不言自明。
昭王,或者说昭王身后的那些士族是想告诉楼家,他们也有下死手的决心和能力,若楼家要坚持用这种手段与他们相争,那就只好比谁更狠了。
昭王党的这份血性来得出其不意,以至于楼宴几乎连想都不用想,就下意识能肯定:这必是陆玄在背后策划、联合。
楼家弑杀皇后的举动不仅没有吓到陆家,反而激发了对方的怒火。
只差一点,楼宴想,或许今日躺在这地上的人就是我。
“阿兄,”楼越的二弟楼起说道,“昭王可太精了,他利用皇后的死反过来卖了陆氏的好,还联合了崔家给两个侄儿下死手,但又怕事情做得太绝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故意放了阿嫂,而且也并未对廷秀下手。”
楼宴也是这么想的。
以昭王怕事的性格,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该这样摆明车马与他们对抗的,想必其心里也是打着算盘要留条退路,毕竟死的这两个也并非是自己父亲的爱子。
但即便是如此,昭王也绝不能全身而退了。
果不其然,只听楼越冷怒地说道:“李徽今日敢为了讨好士族对我两个儿子下手,明日他若当真得了大位,我楼氏焉能有命在?”
楼起颔首,附和地道:“娘的,我看就一不做二不休,把昭王——”他狠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楼宴道:“经此一事,他必定防着。而且叔父别忘了,昭王、宁王、燕王三人乃一体,若要杀就得都杀方可高枕无忧,但若除不净,中间必定招致疯狂报复,下一回躺在这里的却又不知是谁了,况圣上肯不肯给我们楼家出头都要两说。”
楼起等人纷纷没了话。
楼越却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对楼宴说道:“让人赶紧送个信去宫里,别让你阿姐受惊动了胎气。”
否则昭王可真要高兴坏了。
楼宴当即应喏。
“那这件事我们就这样算了么?”楼起问道,“照这么看来,圣上肯定是不会说什么了。”
不然昭王怎么可能还在府里待得住?
且不说别的,就凭陆皇后死时是与楼妃在一起,以皇帝的性格就多半会打个哈哈,选择息事宁人。毕竟陆氏等士族的不满是摆在台面上的,现在死的又只是他楼继卓的两个庶子,可能在圣上眼中,他们这一来一回就如同安王和晋王打的那场架。
楼越看着地上的亲子尸身,沉默了半晌,幽幽道:“那就都不必说了。”
四月里的天,昭王却在被子里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每每想起自己在同济寺里看到的那一幕幕,还有崔湛说的那句“遵昭王殿下的吩咐”,他就觉得心中阵阵惊寒。
人说度日如年,但此时此刻,他只觉连每次呼吸都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
直到他终于先后等来了陆方和三弟李彻。
李徽见到陆方时激动地险些被踏床给绊倒,抓住对方就不松开了,忙目光切切地问道:“丞相,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你们这是为何要这般冲动啊!”
陆方扶着他,默然了须臾,说道:“殿下,楼氏逼人太甚,事已至此,您若不先下手,恐怕下一个遭遇‘不测’的就是殿下府上。”
李徽有些发愣。
“那……那你们这样做,岂不是让楼家更恨我?”他又急又怒地说道,“楼越必定会认为是我要崔元瑜动的手,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李彻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李徽一见他就立刻问道:“父皇怎么说?”
李彻看他脸色都在发白,心下不由叹了口气,缓声道:“卫尉卿还是那番说辞,父皇也不能说什么,况且有二兄你也‘受伤’了。”为了宽对方的心,他又补道,“中途楼妃还挺着肚子赶了过来,哭着要求父皇彻查此事,父皇起先还哄着,后来也烦了,说了句‘几个余孽的事,既已明摆着除了还能再查什么,又不是屋顶垮塌砸死人’,楼妃立刻便没了言语。”
李徽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二兄,”李彻说道,“卫尉卿临走时让我转告你——他们都在等你一句话。”
李徽又觉得头疼起来。
李彻与陆方对视了一眼,后者沉吟须臾,说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所有人都努力了这么久,不可因楼氏而废,更不能因圣上对楼氏的偏心而废。我们和楼家斗了这么久,现在无论谁输,在对方手里都不可能再有善终,况圣上对立储的态度大家也都看到了,恐怕不到最后是不肯放弃长生之念的,但若真到了那步,我们就太被动了。”
“殿下,”他说,“您该有个决定了。”
李徽来回踱着步子。
李彻说道:“二兄,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在你手上了。父皇年迈,他老人家既然醉心求仙问道,我们做儿子的也该成全他才是。”
李徽慢慢停下了脚步。
“既然已是这样……”他狠心咬了咬牙,说道,“那便做吧。”
郁氏醒过来之后便落下了惊厥遗症,只要心绪起伏一大就容易发病,起初几日她常常梦到那两个庶子被砍死在自己眼前的情景,回回惊醒,然后都还来不及平复,紧跟着就发了病。
她才卧床休养了不到十天,整个人都被折腾地没了脾气,又怕又累,天天忍不住哭。
刚开始楼越还来陪陪她,也说了些安慰的话,但后来见她始终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自己也瞧得有些恼火,加上他近来议事频繁,便干脆住到了外院书房里去。
身为儿媳的程氏倒是日日都在床前侍疾,郁氏的惊厥症虽然还不算严重,但因她原本就是个脾性大的,所以就形成个不良的循环:生病,发脾气,再发病,被折腾之后心绪更不稳,又忍不住发脾气。所以程氏照顾她的时候并不太好受。
正常情况下郁氏还知道要克制心绪,但偶尔有那么几次她实在心里烦,又没办法发泄,就一遍遍地使唤程氏这样那样,再不然就是挖苦讽刺对方两句,大多都是围绕着说程氏生不出孩子,人也不够聪明这些话。
程氏也没有辩驳什么。
第十天上头,楼宴过来了,还特意带了些御赐的枇杷,郁氏吃着酸甜可口的水果,连带着觉得心里头也滋润了不少。
“阿程呢?”楼宴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程氏,蹙眉道,“她没有在阿娘身边侍奉么?”
郁氏道:“我先前呕了她半身,让她回去洗澡更衣了。”
楼宴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但郁氏提及此事,却不由心中愤愤,说道:“我落下这病症,都是拜昭王和那些士族所赐!”又不甘地道,“原本我都已经帮你看好苍梧郡端溪那边的一户丁姓士家了,不管是门庭还是那女子的品貌都符合你的要求,但现在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只怕那边也不会再有消息了。”
朝廷要修撰《氏族全谱》,主持编修的又是陆玄,这对一些冒充士族得利,还有一些本就在士族边缘徘徊的人家来说绝非好消息,郁氏趁着这个机会本来已按楼宴的意思寻到了这么一户愿意松口考虑士庶通婚的人家,可现在,除非那家人不怕死,否则谁敢应楼氏婚约?
楼宴淡淡笑了笑,说道:“无妨,等将来楼家好了,谁还稀罕那末流士家女?就算是陆、崔这些一等高门的女人也不过是我囊中之物。”
郁氏一愣,听出了些许意味来。
“你父亲可是决定要对他们下手了?”她心中微快,却也有些忐忑,“这事你们定要慎重,莫要又被人家反拿住报复。”
“阿娘放心。” 楼宴笑意微凉地说道,“此事若成,他们也不会再有那个机会。”
程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
直到她进了门,抬手捂住脸,才发现连掌心都是冷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这个时候了,她眼里居然一滴温热的泪都流不出来。
心腹侍女兰香担心地看着她,低声劝道:“娘子,您别太伤心了,或许、或许夫人和郎君也不是那个意思。”
程氏想说话,然而开口时却忍不住先笑了。
“连你都听得出来他们是什么意思,”她说,“他们怎么可能不是那个意思呢。”
兰香默然,又道:“可您是郎君明媒正娶的妻子,况且老爷还是主君的旧属……”
程氏闭着眼摇了摇头,苦笑道:“那又如何,这些年你可曾瞧见楼家有谁因为我阿爹而待我特别好么?”她说,“我原以为我守着妻子的本分,总有一天他会看到、会明白,我不去招惹他,由着他,他就会给我一个妻子应有的礼遇。”
“我甚至都不管他同其他女人的事,我还帮着他纳妾!”程氏深深吸了一口气,须臾,自嘲地笑问道,“可他如何对我?我知他心里对士家女有执念,可我万万不料他竟然这般薄情寡义,连半点苦劳也不肯念我。”
兰香上前将她扶住,涩然地道:“娘子,其实郎君这样凉薄,您若与他合离了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改嫁了别家,说不定旁人还更懂得珍惜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