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你大概无法想象她曾经有多久是看着你背影在过日子,所以你便是再如何藏匿,她也能一眼将你认出。”陶云蔚说,“楼宴,我知你为何会来此。”
“你不必问什么,我也可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她语气淡漠地道,“你不配。”
他紧咬着牙关,死死盯着她。
“陆玄……若非士族……”
陶云蔚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毫不犹豫地打断道:“我也会追随他。”
楼宴瞳孔一震。
就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铁踏声。
陶伯璋抬眸看了眼,语气略无奈地道:“你夫君赶来了,这下你定是要被训。”
陶云蔚遥遥朝正在策马狂奔而来的陆玄看去,须臾,弯唇一笑,说道:“阿兄护着我就是。”
陶家兄妹这旁若无人的态度,还有陶云蔚先前说的话都深深刺激了凭着一腔执念走到今日的楼宴。
他忽然暴跳而起,瞬间猛地扑向了陶云蔚。
陶伯璋立刻想也不想地一刀送了出去——
楼宴死后,楼氏谋逆案也终于算是有了个完整的结果。
陶云蔚因助朝廷捉拿乱党有功,被新皇赏赐了金羽令箭,并言明其执此箭可任意出入禁宫内苑。
而程如芝也因相助有功,经李衍赐婚,顺利和自己相中的郎君定下了白首之约。
金羽令箭被赐下的当天,陆玄也把《氏族全谱》的成稿呈了上去。
五月初五,端阳节再至。
因种种原因已歇了两回的金明园今年终于再次对民众开放,朝廷对这次官民同乐也十分重视,帝后更将要一改在宝津楼观战的传统,亲临水岸幕次。
于是开园这日,早早便已是人山人海。
东岸,以皇帐为中,左以丹阳陶氏的彩棚为首,后领一众宗亲和勋臣;右则以淮阳陆氏为首,领其他士家棚幕。
此时,几乎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皇、陶、陆、崔这四处。
窦、温两家的彩棚在南岸,因挨在一处所以便索性打了通帘,温家七姑娘温伶和窦氏宗房孙媳崔鸣昭有闺中情谊,此前又刚许给了吴大娘子的娘家侄儿,所以两家人聚在一起也是其乐融融。
吴大娘子的娘家阿嫂和侄女前两日也来了金陵城,正赶上今天这番热闹,刚满十四岁的吴家姑娘坐在未来嫂子身边,忍不住抻着脖子往东岸那边彩旗飘飘的地方看去,喃喃道:“怎么还没来?”
崔鸣昭顺着她视线看了眼,与温伶相视而笑,说道:“阿楠是想看谁?”
“都想看!”吴楠立刻回道,“我想看皇后殿下,想看卫国夫人,也想看荣国夫人!”
温伶柔道:“想必就快到了,你莫急,这里都能看见的。”
窦、温两家的棚子能占到这么好的位置,自然不是因他们出价比别人高,又或是身份有什么了不得,全因外人都晓得,崔娘子是荣国夫人的小姑子,而温家和陶家也是相识于微时的情谊,温七姑娘同荣国夫人乃是闺中好友。
吴楠见她们两人主动问起,也就放开了拘谨,好奇地问道:“伶姐姐,我听说荣国夫人是大齐唯一一个兵甲女技师,很得骠骑将军爱重,不晓得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有股子飒飒之气,让人见了轻易不敢接近的?”
温伶和崔鸣昭闻言不由失笑。
“这个嘛,”温伶含蓄道,“待会你见到就晓得了。”
“哦。”吴楠只当她是不好说,也没太在意,点点头,又转而问道,“那卫国夫人呢?我早两年便已听说过她的声名,不过没想到她这样厉害,竟能既撰得了书,又抓到了逆贼。这次《氏族全谱》出来之后,我阿爹他们都说假以时日卫国夫人必可成当世谱学大家。我一直很想拜会她,”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她那样的身份,想必是没有什么工夫见闲人的。”
至于传说中美貌仁善,身为圣上贤内助的皇后,她就更是不敢想了。
温伶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岸上一阵人声浪潮涌动。
众人立刻纷纷停下交谈,步出了棚外,远远朝着正在往皇帐行去的帝后躬身行礼。
吴楠忍不住抬眼看。
——啊,那就是皇后殿下。
她虽看不真切对方的相貌,但只见那抹款款身影就已能看出大齐国母绝对是个大美人。
“那个就是卫国夫人。”崔鸣昭在旁边低声提醒道。
吴楠连忙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有一男一女正在往陆家那边走,男子气韵风流,女子举止娴雅,竟同她想象中的陆宗主和卫国夫人几无二致。
吴楠不禁有些兴奋。
“骠骑将军和荣国夫人来了。”温伶亦含笑道。
她顿感有些目不暇接。
“那位……就是荣国夫人?”吴楠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远处那道身影,就算不细看,她也能看出这位荣国夫人根本不是什么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之类的角色,反而更像是,对,更像是同她未来嫂嫂一样的邻家姐姐。
她走两步就会转头冲身旁的夫君笑,全不讲究什么人前含蓄,行止间落落大方,分明洋溢着满身的暖意。
“对,”温伶微笑道,“那位便是荣国夫人。”
吴楠有些出神。
随着皇帝金口宣布端阳水戏正式开始,金明园内顿时陷入了一片热情高涨的欢乐之中。
崔鸣昭差了贴身侍女去崔家棚子里传话:“你去问问嫂嫂,就说阿楠久仰她和卫国夫人的声名,想去拜会,不知她那边是否方便。”
吴楠和她母亲俱是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侍女已应喏而去。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吴楠紧张起来,不禁红了脸。
崔鸣昭安慰道:“无妨,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她这才点点头,但心里却忍不住期待又忐忑。
不多时,侍女回来了,笑着禀报道:“荣国夫人请娘子、温姑娘和吴姑娘都过去一起观战。”
吴楠按捺着满心激动,跟着崔鸣昭和温伶过去了。
三人刚踏入崔家棚子与众人见了礼,就听见陶新荷笑着说道:“你们两个也真是的,既晓得我到了,就该主动来找我玩儿,怎地反勾着我使人去请。”
吴楠这下看清楚了,荣国夫人果然一点也不冷。
崔鸣昭也笑道:“这不是怕嫂嫂嫌我们不识趣么,早知就不问了。”
陶新荷便道:“那你下回莫来,把阿伶让我就是。”
崔鸣昭笑着告饶。
众女随后又说笑了几句,陶新荷看向吴楠,问道:“这位就是吴家姑娘么?”
吴楠立刻规行两步,端端一礼:“小女见过荣国夫人。”
“真是个清秀人儿。”陶新荷说罢,站起身来,回身对着崔夫人礼道,“阿娘,我先带吴姑娘去我阿姐那边一趟。”
崔夫人含笑颔首。
吴楠做梦都没想到对方竟这般直接,晕晕乎乎地跟着陶新荷出了门转右,没走多远就进了个更大的彩棚里。
然后她就见到了自己久仰的卫国夫人真容。
在吴楠看来,陶云蔚的容貌并算不得出众,甚至可以说普通,但她往那里一坐,便谁也不会怀疑,她才是此间的主人。
那是一种如山沉海的气度。
或许是因卫国夫人的长相偏英气,又不怎么显情绪,吴楠觉得对方的身上有种略冷冽的气质。
她不由有些拘谨。
偏这时,陶新荷十分轻松地开了口:“阿姐,这就是吴家姑娘。”
陶云蔚看了小妹一眼,然后目光微移,落在了吴楠身上。
就在后者大感紧张的时候,却听见她含笑地开了口:“吴姑娘今年几岁了?”
吴楠立刻回道:“上月刚满十四。”言罢突然想起什么,又红着脸重新说了遍,“回卫国夫人,小女上月刚满十四。”
言罢,她已懊恼地恨不得失忆重来。
也不知卫国夫人会不会觉得她家教不够?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这笑不带半分轻屑之意,反而有几分温和。
吴楠不由循声抬眸望去,只见陶云蔚眉眼间浅笑微漾,看着她,说道:“不必紧张,我家三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会与我们玩闹呢。”
入夜,摘星楼东阁的小宴上,陶新荷正在试图拉拢她二姐一起对抗自家长姐。
“二姐你说长姐是不是过分?”她故作好气地道,“就算是实话,也不该这样不给我面子嘛,这下好了,人人都晓得我十四岁的时候只晓得胡闹了。”
陶云蔚纠正道:“我说的是玩闹,不是胡闹。”又道,“你没见她紧张地都快把手指头抠破了?我自然要说些话让她放松下来。”
“那你也可以说些其他玩笑话嘛!”陶新荷继续反抗。
“没办法,”陶云蔚淡定道,“我总不能同她说我十四岁的时候只知玩闹吧,你的面子同我的面子比起来,还是我的面子要紧些。”
陶曦月“噗嗤”失笑出声。
“二姐,你可是皇后、皇后,”陶新荷道,“好意思这样不顾形象地取笑我么?”
陶曦月认真点了点头:“好意思的。”
陶新荷一脸无语。
陶云蔚忍了忍笑。
陶新荷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须臾,也抿住了唇角。
——“哈哈哈哈!”
三人终是憋不住畅笑出声。
女使端着盏才做好的黄雀酢走了过来,刚放在几案上,陶曦月忽然眉间一蹙,笑意立止,竟生出些干呕之状。
陶云蔚看着愣了愣,等二妹喝下酸梅饮平静下来后,便问道:“你莫不是又有了?”
陶曦月微红着脸,说道:“应是八九不离十了,我打算明天让御医来看看。也不知为何,前些天还吃这黄雀酢有些上瘾,今天闻着又忽然不行了。”
陶新荷反应过来后,高兴地道:“孩子嘛,本来就是爱变脸的,说不定你昨日不喜欢吃的明日又喜欢吃了呢!”
陶云蔚不知想到什么,可疑地红了耳根。
陶曦月立刻发现了:“长姐,你是不是也有好消息了?”
“没有。”陶云蔚想起近来陆玄那个缠人的样子,不由扶了扶额,“不过我看也快了。”
陶曦月、陶新荷了然,三人目光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摘星台上,同样正在聚宴小酌的陶家仨女婿和舅兄陶伯璋顺着夜风隐约听见了东阁里传来的阵阵笑声,不由彼此对视一眼,纷纷默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