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彭英等了片刻没听见陶伯璋说话,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抬眸朝他看去,谁知这一看,却一眼先撞上了他通红的耳根。
她不由一愣。
“我……”陶伯璋有些不大自在地开了口,“我过来看看你。”他像是憋足了一口气,续道,“好几天没有见着你,我也不知茂廷说你一切安好是否有所隐瞒,现下看你没什么我就放心了。”
彭英片刻之前还蓄了满腹的怨气在碰上他这样的目光,听到他这番话时便倏地散了个一干二净。
她忽然有些想笑。
为阿爹的多虑,也为自己的纠结和反复。
于是她就忍不住真地失笑出了声。
陶伯璋被她这一笑笑地有些无措。
“我还当你这几日没见着我,或许很是高兴。”彭英抿着唇边笑意,佯作正色地看着他说道。
他微愣,旋即疑惑又茫然地道:“你为何会这样以为?”
她就把父亲说的那番话转述给了他,又道:“我想着你既不肯住在我们家,说不定我日日去官署探你也会令你生出困扰,所以就没有去了,又见你这几天也没问起我不去的缘由,想来也是正合了你的意……”
“没有!”陶伯璋立刻否认,待她看过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看你突然不来,想着你或许有什么事,又等了两天你依然不来,我就、就问了下你阿兄,他说你一切都好,我便想……也许你就是不想来而已。”
“你做的东西很好吃,但我想我也不能当真要你天天做给我吃。”他说,“你本就是辛苦自己来待我好,我哪里能为此令你生出负担?绝不是因不想见到你才不来问的。”
彭英弯了弯唇角,问道:“那,你当真不觉得我常去官署找你有什么不好?”
陶伯璋当即摇头,说道:“从未如此觉得。”言罢,他不知想起什么,自顾自笑了两笑,续道,“其实大家还挺羡慕我的,说我有小灶可开,不像他们,只能日日吃厨娘做的饭菜,连点心思也不肯花。”
她见他这略显傻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饭菜来来去去就那些花样,年常日久,谁又能要求这么多,你以后可不要又嫌我做的没有心思。”话说到最后,语气早已柔和似水。
陶伯璋眸中含笑地看着她,说道:“不会的。其实你这几日不来,我还挺想念你做的那道玉灌肺,还想着今日顺便来求你给个方子,我自己回去琢磨一下,也免了再麻烦你。”
“麻烦我,”彭英眉梢微挑,半笑道,“陶理评这是真拿自己当我家新客了?”
他微顿,随即连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陶伯璋正语拙间,不经意对上了她满是调侃的目光。
他霎时福至心灵,恍然而笑,抬手恭恭向着她一礼,说道:“还请彭四姑娘饶某这回,若姑娘能将厨艺倾囊相授,待某得成时必先以首作敬献——”
彭英瞬间失笑。
后来过了许久,她还依然记得那个上午,阳光明媚,花香盈窗。
她和他之间隔着一张书案面面相对,却前所未有地觉得亲近。
不知不觉,她和陶伯璋已携手走到了现在,说长不长,说短却也着实不短。
她从赵县到丹阳,又跟着他来了金陵城,做了一府主母;
他有了从龙之功,得圣上赐爵,并委以重任,而她也从彭娘子成了陶夫人;
他们有了两个孩子,大的已经会满地跑,小的这个也即将临盆;
从始至终,他们都只属于彼此。
不管他是当年那个身处低谷的陶氏郎君,还是如今炙手可热的陶大国舅,他依然是与她初见时的模样。
他为她移了满园的木樨花,秋风起,如当年,盈满鼻息。
她嫁给他,只希望此生能一长再长。
“阿娘,”她不由含笑柔柔说道,“若有来世,我还想与他做夫妻,生生不离。”
她话音将落,还未听得母亲说什么,便忽见儿子从树丛下钻出来,迈着一双小腿短急急往她身后的方向奔去,一边奔,一边奶声奶气地喊道:“阿爹!”
彭英一愣,下意识循声回头,果然见到了正嘴角噙笑,朝着自己走来的陶伯璋。
他附身将扑过来抱在腿上的儿子一把抱起,然后径自走过来,先是向岳母问候了两句,然后说道:“您难得来一趟,待我把元瑜和三娘也叫上,晚上我们一起去百丰楼吃饭吧?”
段氏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又看了看面颊微红的女儿,笑着主动伸手来把陶世简抱了过去,说先回房换个衣服。
彭英有些不好意思,便也想跟上,但才刚开口说了个“我也”两个字,就被丈夫给拉住了手。
她微感羞涩地转眸朝他望去。
陶伯璋微微一笑,竟是低头直接吻在了她额角。
彭英懵了。
“今生虽还长,”他深深看入她眸中,宛然道,“但我也与你有同愿。”
愿来世还能做夫妻,生生不离。
她垂眸而笑,倾身依偎入他怀中。
木樨香满园,明日,还长。
第133章 番外三
崔湛感觉到整颗心都在颤抖,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几乎难以成言,但他还是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对眼前人说:“你说过,要占着我身边的位置。”
周遭的一切在此刻都变得模糊而沉默,他记得外面应该是在下着雨,可他却听不见半点雨声,就连她的模样都不再分明。
然而她的声音却字字如雨点重重落在他耳畔。
——“元瑜,你便当我是个极容易动心,又极容易死心的人吧。”
他只觉一颗心瞬间急坠。
崔湛下意识伸手抓去,猛地睁开了双眼。
清浅的月光薄薄透入帐中,同以往许多个夜晚一样,静静于他眼前映着一幅熟悉的喜鹊梅花图。
崔湛微顿,还未从错乱中回过神,旁边就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搭在了他身上。
旋即颈畔依来一片软香温热,他转过脸,就着帐中微光静静看了枕边人须臾,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神渐缓。
“……新荷?”少顷,他低低唤了声。
陶新荷睡得很香,没有什么反应。
崔湛忽觉有些气笑不得。
她一句话给他落下了这么个病根,她倒好,潇潇洒洒全无知觉。
想到这里,崔湛忍不住抬手捏住她的脸,扯了两扯。
“呜——”
她立刻于迷糊中发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抗议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往他身上贴了贴,将脸埋得更深。
崔湛忍了忍笑,又不动声色地轻轻往后撤开了些身,然后再小心地捏了捏她的脸。
陶新荷果然又开始抗议,且这回发出的声音乃是“呜呜——”两声,好像有些不耐烦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更没有伸手来挠,而是又追着他继续往怀里钻。
崔湛乐此不疲地接着又逗了她两回。
最后一次的时候,是崔湛感觉到后枕已至尽处,于是当陶新荷再追来时他便不再动了,顺势将她整个拥入了怀中。
他含笑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一下。
陶新荷模糊地嘟囔了两声。
崔湛笑着牵起被子,心满意足地将她往自己怀里又裹了裹。
还好。
他想,那只是梦。
第二天清早崔湛便去上朝了,陶新荷则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慢腾腾起了床。
桃枝见她吃饭的时候还在打呵欠,便关心道:“夫人昨夜没有睡好么?”
陶新荷懒懒点了下头:“还行吧,就是半夜里好像帐中进了虫子,脸上老痒痒。”
“虫子?”桃枝等人不免大感诧异,虽心里想着这不应该才是,但嘴上还是立刻道,“婢子晚间再多注意些。”
陶新荷也没太把这当回事,转而又问起了崔湛:“将军走的时候可记得服药了?”
崔湛在战场上受过重伤,虽然后来恢复好了,但毕竟对元气有损,所以她便找了御医在适宜进补的秋时给他调理身子。
桃枝笑着回道:“夫人放心,早上婢子亲眼看着将军用的药丸。”
陶新荷点点头,正要再接着询问府里其它事,春棠忽然来报说崔夫人来了。
她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阿娘您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派人通知一声?”陶新荷边说着话,边笑着走了上来。
崔夫人笑道:“近日天气好,我来你们这里住几天,逛一逛。”
陶新荷这才注意到芙蓉等人手里还提了不少东西。
“那敢情好,”她笑嘻嘻地上前挽了婆母的手,说道,“正巧再过两日便是重阳了,到时我们还能一起去看戏射!”
崔夫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晚些时候崔湛回到家里,得知母亲过来小住,也没有多问其它,只说戏射那日自己会陪她们两个一起去五梅坡。
等到夜里夫妻两个关上房门,他才问陶新荷:“今日你同阿娘单独说话时,可有觉得她哪里不妥么?”
陶新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我都打听过了。阿娘这次过来并非是因受了什么委屈,只是她懒得因父亲去沾染些幽怨,所以就索性过来找我们玩儿了。”
陶新荷这话基本上是出自于她自己的总结,崔湛了解母亲的性格,知道他阿娘不会说得这样直白,不过遇上这么个投契的儿媳,自然是一听就懂,倒也的确用不着他阿娘说得太白。
他想到这几次见到爹娘时的情景,不由淡笑着摇了摇头:“我就说阿娘怎会在秋收盘账之前离开崔园。”又颇有几分感慨地道,“阿爹如今待阿娘倒的确是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陶新荷不以为意地随口回了句:“只怕是晚了些吧。”
崔湛闻言一愣,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忽地拉过了她的手。
正准备往床边去的陶新荷茫然地回眸朝他看来。
“新荷,”他极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和阿爹不一样的。”
陶新荷虽听得懂他的意思,但却不太明白他这突然的担忧从何而来,不过基于诚恳的本能,她很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啊,你其实像阿娘,不像公爹。”
崔湛微松了口气。
方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于心底涌出一阵恐慌,生怕她会联想到“有其父必有其子”之类的话,又被从前的事影响,对他的信心和喜欢再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