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只是她倒是暂且无忧,可两个阿妹怎么办?尤其是曦月,现下正得崔太夫人喜欢,人长得又那么漂亮,要说担心,陶云蔚最担心的就是她。
陶云蔚犹豫着要不要把心里的念头说出来。
“阿姐,你今日跑的时候没有顺便把那诓你过去的女人的衣服给扯了么?”陶新荷的心思比较简单,只觉得长姐此番能逃脱甚是聪明能干——这并非什么奇事,唯独就是对待那些坏东西太文雅了些,“你应该一把抓她心口上,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扯开了衣裳往那两个护卫身上一推——哈哈!那可好玩儿了!”
陶云蔚一脸无语。
陶曦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妹描述的是个什么画面,不由脸上一红,薄斥道:“三娘,你一个女孩家,胡说些什么浑话?让你少看些闲书!”
陶新荷冲她做了个鬼脸。
陶云蔚忽地笑出了声。
陶曦月怔了怔,一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姐妹三人随即笑作了一团。
陶新荷指着她们道:“呐呐,你们也觉得这么干很好对不对?”言罢,还专门冲着陶曦月皱了皱鼻子,“二姐,你就是个假正经。”
“我?”陶曦月愕然。
“怎么不是?”陶新荷哼哼道,“长姐跟我说过的,那会儿我还小的时候,明明是你在旁边不小心碎了瓶子,阿爹还没问呢,你倒先抹起泪来了,还跟阿爹说什么‘三娘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都是我不好’,可让我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陶曦月看了眼陶云蔚,后者低头拿了个瓜子慢慢剥啊剥。
“有么?”陶曦月忍了忍唇边笑意,抬手摸摸鬓发,道,“我不记得了。”
陶新荷又“哼”了一声。
“好了,别翻这些旧账了,说正事。”陶云蔚这一日略显压抑的心情此时终得了些舒展,再开口时心中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沉郁,“二娘,我今日所见,崔太夫人对你倒是颇为抬举,不仅让你随侍在侧,还让你与崔家姑娘们一起斗茶,我想这次浴佛节后,汝南陶氏二娘这个名号便要开始在士家女眷间传起来了。”
这意味着她们三姐妹里,陶曦月的婚事应该是最先提上议程的,而且估计会很快。
若是有人想要借此作梗,毫无疑问是个极好的机会。
陶云蔚不想给楼家任何机会。
陶曦月心思灵巧,自然听得明白阿姐的意思,于是沉吟了半晌,说道:“阿姐的意思是,让崔太夫人来做这个主?”
虽然明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想到要把阿妹的终身大事交托到别人手里,陶云蔚到底还是有些难受,这种难受源于她们这些最亲近之人的无力,因为她知道,不管崔太夫人再如何喜欢二娘也好,都不可能把她当成真正的孙女来考虑和关心,更何况,那位太夫人连对亲孙女都不太像是愿意多情多心的。
她强自按捺了心中软弱,说道:“于情于理,崔太夫人都不会给你选太差的人家,若是运气好,大约会是在丙姓上头的士族里找。但阿姐觉得,这样的人家未必保得住你。”
陶曦月神色一僵,须臾,苦笑着点了点头:“阿姐说的我明白。崔太夫人为我选的门庭纵然于我们而言已是高门,可人家娶我却是指着我在太夫人那里的一点儿好,然一朝嫁作他人妇,这门庭与门庭,士族与士族间的关系却是变化难测的,别说隔着个夫家,太夫人能照拂我多少分,只怕还肯多看我几眼都不好说。这世上男看女,贯来稀罕的是皮相,最不稀罕的也是皮相,谁又知道夫家明日如何待我?楼家人又当如何算计我?”
陶云蔚叹了口气:“你向来玲珑心肠。”
陶曦月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姐妹两人一时相对无语。
陶新荷见状,不禁也急了,忙道:“那怎么是好?长姐你快想想办法啊!二姐这样的品貌,怎能随随便便嫁了庸人去?得帮她找个能护着她的夫君啊,不然那个姓楼的坏东西打她主意怎么办?”
“这件事我已想了一日。”陶云蔚斟酌着说道,“我觉得,最好的选择是——崔家。”
陶曦月愕然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陶新荷脱口而出喊道:“不行!”
陶云蔚一愣,回过神来忙伸手拍了她一下:“你小声些,别把阿爹他们引过来,徒惹些担心。”
陶新荷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当下反手抓住了她长姐的袖子,急道:“阿姐,二姐嫁去陆家不行么?”
陶云蔚:“……你以为这些一等贵门是市上的筐底菜么?”
“那、那不是你说要敢想敢干的么?”陶新荷道,“淮阳陆氏的门第可比崔家高呢!”
“那我也没让你这般异想天开啊。”陶云蔚摇摇头,说道,“且你也不想想,咱们是怎么依附上崔氏的,你倒好,竟还想着能打陆家的这份主意。”
“那你今日还去和陆三老爷见面?”陶新荷竟是急了眼。
“三娘!”陶曦月忙喊了她一声。
陶云蔚今日本就憋闷,这会子被陶新荷急吼吼地一嚷,也说不上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只觉一股火气当即直冲天灵,立时丢过去一句:“你就当我今日脑子进了水,行了么?”
话音落毕,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阿姐……”还是陶曦月先凑过来,开口缓和道,“三娘不是那个意思。”
“长姐,”陶新荷也不等她提醒,便直直说道,“我错了,我不应当那样同你说话。但我还是要说,二姐她不能嫁去崔家。”
这回也不用陶云蔚问,陶曦月也好奇了:“阿姐不过才提了一句,你为何这么大反应?”
陶新荷说道:“长姐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开了口自然就要去做,她想做的事,要么成要么败,却没有光想不做的。”
陶云蔚听得一笑:“呵,你倒了解我。”
陶新荷咬了咬唇,又直直说道:“所以我也得把话说明白了,我不想二姐嫁去崔家,不是因为我嫉妒她什么,只是我喜欢崔少卿,他又偏偏是崔氏宗孙,总不能让二姐嫁的比我差吧?那平日里见面多不好意思!”
陶云蔚、陶曦月一脸无语。你还说不好意思?
“当然了,若你为二姐看上的便是崔少卿,那我就更不愿意了。”陶新荷道,“只是大家姐妹,这种事也理当公平竞争才对,你要盘算,就该把我和二姐两个都盘算进去,崔少卿选了一个,另一个自当作罢。”
待从无语中回过神来,陶云蔚果断板着脸道:“你喜欢他我不意外,但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陶新荷瞪大了眼睛。
这回陶云蔚没有同她争,只是正色看着她,平心静气地说道:“三娘,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虽没什么不好,但建安崔氏这样的门庭,不适合你的性情。你扪心自问,今日寺中雅会上,你打了几次瞌睡?点茶、合香你哪样精?”
陶新荷被说得有些心虚,但仍是驳嘴道:“那你也不怎么精啊……”
“我虽不精,但我却晓得适应别人,这世上随波逐流最是简单。但你呢?”陶云蔚道,“你不让别人适应你便是好的。说来这也是我们把你给宠成这样的,那你觉得,崔家会这样纵着你么?莫说别的,我看崔少卿也是个端方之人,与你实在不似良配。”
陶新荷猛地抬起头,竟是气恼地红了眼圈儿。
“你就欺负我不曾有机会接近他罢了,什么不似良配?”她气哼哼地说道,“倘你也肯替我盘算盘算,你看他能不能喜欢我!”
说完,她便起身拂袖而去,案上的瓜子亦随之哗啦啦地洒了一榻。
第22章 怜香
陶新荷这顿脾气发了,心中愿望却是比起之前变得更加明晰。
若说她原本只是晓得自己喜欢崔少卿,却还不曾想到那么远——要不要嫁给他以及如何能嫁给他这一步,那么现在,她觉得自己对这桩事有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而出于对陶云蔚的盲目信任,陶新荷压根就没考虑过门当不当、户对不对的问题,仿佛自打她长姐当日在大慈悲寺后山豪气干云地说过那句“我陶氏女便想不得?”之后,在她眼里门第这回事就当真成了烟云,从她看上崔少卿那一刻起,就已然大着胆子在“敢想”了,反正都想了,那再多得寸进尺地想一点点也无妨。
所以她也根本不在意陶云蔚说的那些什么“性情不适合崔氏门庭”之类的话,她要嫁的是崔元瑜,又不是崔太夫人,谁管那些个?只要他能待她好,她又有什么不能适应的?左不过让着那爱摆架子的老太太些便是。
陶新荷觉得长姐未免太小看自己。
只是眼下长姐明显不肯看好她,指望着别人来创造机会估计是不大能够了。故而为了表明自己的潜质,陶新荷深思熟虑过后决定求人不如求己——兵家说“擒贼先擒王”,她觉得比起崔太夫人,自己能不能合上崔少卿的眼缘才是最重要。
于是她转头就悄悄去找了小弟陶伯珪。
陶新荷也不扭捏什么,开门见山地便说道:“长姐正在考虑给她两个亲亲妹子找哪个高门的妹夫,二姐倒是不愁什么,但我有看上的人了——哦,就是建安崔氏的那个崔少卿。为免夜长梦多,觉得还是主动下手先让他也把我给看上为好,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陶新荷说这话时神情语气都相当自然,再配上她那张看起来就没心眼儿的脸,以至于自觉“自家三姐果然就是这么虎”的陶伯珪完全没有怀疑她的真实动机。
而要说整个陶家胆子最大的也就是这两个最小的,这也是陶新荷为什么要把陶伯珪给拉上的原因,除了他,家里估计还真没第二个人敢陪着她干这事,还能帮她出得了主意。
“可以啊三姐,出息了!都知道追求郎君了!”陶伯珪果然也半点没有“你们不合适”的意识,摩拳擦掌地道,“我看崔少卿可以,英武挺拔、鲜衣怒马,正是你往日里听书喜欢的那种调调,他这种人嘛,也最好对付。”
说完,陶伯珪就转身去翻箱倒柜地搜了几本书出来,在陶新荷期待的目光中“啪”地往面前一放,得意道:“这几个话本里选一出吧。”
经过两天的“缜密筹谋”之后,这日,趁着陶云蔚去了牙行挑人,陶曦月在家里准备制膏的时候,陶新荷借着帮忙采买的由头,和陶伯珪很快一道手脚麻利地出了门。
两人赁了一辆牛车,坐上后便直奔了金陵城。
“你说,待会我见了他需要流眼泪么?”姐弟两个那日谋划了许久,最后觉得大约只有那“英雄救美、美人报恩”的话本情节,于她的实际状况而言更为合情合理。
只是陶新荷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没找准那个弱柳扶风的调调,不敢保证一定能让崔少卿对她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特别是随着他们离卫尉寺越近,她心里头就难免越有些打鼓。
陶伯珪想了想,点头:“要的吧?我看书里写都要梨花带雨的,你即便达不到梨花的效果,但想必带了雨总比不带好。”
陶新荷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是这一项于她而言委实有些为难,于是难掩忐忑地道:“那我先酝酿一下情绪,你别吵我。”
陶伯珪自也懒得去吵她,他这会子正吃着蜜饯果子——那是他用从陶新荷的私房钱里敲来的“同伙费”买的,吃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低头凝眉兀自酝酿着情绪的陶新荷忽然感觉牛车慢慢停了下来,然后听得车夫在外头提醒道:“小郎君,前头便是子城了,往西南过去就是卫尉寺。”
她回过神来,忙一把捞起放在身边的食盒,起身就要下去。
陶伯珪当即抓住她:“阿姐,钱给我。”
“哦,对。”陶新荷低头把夹囊拿了出来,刚要递过去,又顿住,迟疑地看着他道,“真要身无分文啊?”
“废话,那不然你怎么寻他帮忙?赶紧的。”陶伯珪说着,直接伸手给她没收了。
陶新荷顿在半空的手抖了抖,眼巴巴地又看了他手里一眼,咬牙道:“弄丢了我揍死你。”
陶伯珪冲她吐了吐舌头。
她长痛不如短痛地转头跳下了车。
“阿姐,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啊。”陶伯珪丢下这句话就使唤车夫载着他跑了。
陶新荷突然觉得自己这趟出钱出力,竟倒好像是来供他来玩了一圈?
算了。她旋即又爽快地想,此事若成,给他给大红包又有什么。
她提步沿着御桥街朝卫尉寺的方向行去。
陶新荷边走,边又回忆着待会行事的诸多要诀,脑海中一幕幕弱柳扶风、怜香惜玉的场景正演得热闹,忽然冷不丁听见有人唤了一声“陶三姑娘”,她想都没想地就下意识转过了头。
陶新荷看着近在眼前的崔湛,当下便是一喜,然后又看见他身后的一众同侪,又下意识感到一阵为难。
崔湛见她顿住,神色一时喜悦一时尴尬,只踌躇着不说话,又见她手里提着个食盒,眉宇间也不由流露出几分疑惑。
这突如其来的会面只发生在几息之间。
陶新荷此时回过神来,已发现自己在刚才那下意识的反应中错失了“弱柳扶风”的机会,心头不禁闪过懊恼,又乍见崔湛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里的食盒上,思绪交汇间,竟是脱口而出道:“我饿……”
崔湛一脸无语。
陶新荷倏地咬住了嘴唇,只觉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之中已丢了大脸,再想到自己这趟来得颇为不易,一时间那日同阿姐争执,还有今日花的钱和此番失的败都涌上了心头,顿时又羞又气,随即鼻尖倏地一酸,竟毫无预兆涌出泪来。
她索性破罐破摔地低下了头。
她这一哭,其他人反倒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崔湛最先反应过来,走上前站在她面前,挡住了身后往来视线。
他也略有些尴尬,顿了顿,方放低语声问道:“你可带了手巾?”委婉地提醒她大街上这样不太雅观。
谁知陶新荷听了他的话老老实实往腰间一摸,才想起自己的手巾也放在夹囊里,先前忘了拿出来,于是又老老实实抬头噙着泪看向他:“丢了,你有么?”
崔湛一脸无语。两息后,他迎着她惨兮兮的目光,沉默地从盘囊里取出手巾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