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但也正因如此,所以我们也绝不能随便她们塞谁过来都答应。”陶云蔚语气清淡地如是说道。
陶曦月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姐还是想促成三娘和崔少卿。”却也不免有些担忧,“可我看崔太夫人那个意思,大约会很快推动此事,可三娘和崔少卿还没有什么进展,我们连他到底怎么想的都不清楚,万一……他虽然对三娘存有几分怜惜,但却根本没想过要娶她呢?”
陶云蔚沉默了良久。
“他对三娘有没有情不要紧,有心就够了。”她静静说道,“自来家族联姻,情字本就奢侈难求,三娘既喜欢他,自然会开开心心地去联这个姻,总好过她嫁了个不喜欢的还要受气。情、心、势,三者能得其一已是难得,她在崔家这样的门庭也不必去想得什么势,只要崔元瑜不亏待她,于她、于你,就都好。”
“可即便是如此,我看崔少卿的五年煞期只要一到,崔家那边必然会被踏破门槛,崔太夫人若要为他选亲,肯定是轮不着我们家的。”陶曦月说到最后,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陶云蔚沉吟片刻,说道:“所以我们也要加快些动作了,崔元瑜若是不往前走,那我只好推他一把,只是……”
陶曦月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此法有些冒险。”陶云蔚道,“我需要再想想,等拿定了主意再与你说吧。不过现下我正好另有桩事要同你商量——”
晚饭之后没多久,李衍便来陶家接走了陶曦月。
回程的马车上,他随口问起她今日过得如何,她也没瞒着,直接把去崔园拜会过的事都说了,顺便有意无意地透露了崔太夫人提到的小妹婚事。
“我看崔太夫人像是挺喜欢我们家新荷。”她笑着说道。
李衍笑了笑,对她这结论不置可否,只道:“若姨妹能嫁入崔园,对你们家算得上是好事,于你也有益。”
这话和长姐说得一样。
陶曦月不料他会接得这般坦然,不由微怔。
“那对殿下呢?”须臾,她轻声开口问道,“若陶家与建安崔氏联姻,对您是好是坏?”
李衍一笑,揽了她入怀,闲闲说道:“世家大族与皇室宗亲间的姻亲关系本就复杂,姨妹就算嫁了崔家人,好坏也都轮不着我身上,除非她是嫁给崔元瑜,那或许还有些意思。”
陶曦月一脸无语。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吧,我们都没有想过。”她佯作愕然又疑惑地问道,“不过殿下说的有意思是指什么?”
李衍似是对此并不当真,只随意地笑道:“说说罢了,抛开门第不谈,我与你既成了婚,以他的身份是不可能娶姨妹的,否则难免有人要多想。身为建安崔氏宗孙,他每走一步都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崔太夫人也绝不会拿他来与你家结亲。”
“何况,当年他兄长的婚事就是自己选的,虽说也算是门第合适,但后来他遭遇了不幸,很多人也都说与那女子有关。”李衍道,“我看崔家长辈也不会再让崔元瑜自己选妻子。”
陶曦月听了心中不免紧张又忐忑,若真是如此,那阿姐要如何推这一把?
为了不让李衍看出来自己心中波动,她面上玩笑地道:“既如殿下这般说来,那妾身看还真是没什么意思。”
李衍笑而未语地轻轻拍了拍她。
陶曦月就趁机提了另一件事:“之前家里置办嫁妆,把崔家置换的那两块地都给了妾身,今日阿姐说她打算重新再置些定产,原本是看上了开阳县西郊的那片沼地,县衙和原主那边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就是因那片地恰好是卖家族里头分下来的,照规矩得问过其他族人,阿姐忙了这些日子,将其他人的签字画押都收齐了,只差那原主的一个堂叔不肯表态,狮子大开口要阿姐拿出比地钱还贵的价才能买他签字。”
她说完,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金陵地贵,便是买这种别人看不上的沼田,家里也是付了好大一笔代价,现在又遇到这样的人……妾身心有愧疚,所以才想冒昧请殿下帮忙拿个主意,看看应如何处置才好?”
“你我既是夫妻,你遇到难处想到我也是理所当然。”李衍笑了笑,说道,“这种事靠讲理是无用的,交给我吧”
陶曦月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赶紧道了谢。
“不过姨姐打算在那沼地上种什么?”他问,“她只单单买下那片地的话,只怕是不好找到佃农,沼田种植成本太高,可能费半天力也收成不了多少。要不试试种莲?我可以……”
陶曦月连忙婉拒道:“殿下切莫操心这些,这些都是陶家自己该经营的事,您能帮这么大的忙已经很好了,总不能让家里事事都靠你。况种莲所耗不菲,更是劳心劳力,若是不成的话损耗就太大了,您虽能帮忙,但陶家还是量力而行的好。”
李衍静静看了她半晌,然后浅浅弯唇,笑了。
“那好,就随你吧。”他轻握了怀中人的手,缓声说道,“若有什么事需要搭手,到时再来与我说。”
次日,陶家人在渡头送别了陶伯璋、彭五郎一行之后,陶云蔚便转去独自见了戚氏兄弟。
戚大郎见了她即拱手礼道:“有件事正要禀于大姑娘知晓,前日里周家姑娘的母亲和嫂嫂过去探望她,三人在屋里不知说过了些什么,周家人走的时候周姑娘并没有出来送,晚上那顿饭也没吃,可第二天一早她竟一反常态地带着身边侍女出门逛市集去了。”
陶云蔚要他们提供关于周氏女在宛山别院的更详细的消息,戚氏兄弟自然不能只像之前那样回报一些谁来过,周姑娘又出没出门的表面东西,所以一早买通了那院子里的洒扫,原本之前情况也是一切如常,周氏每个月都要病那么两天,仍是那些人来来往往,看着无甚新意。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交不出多漂亮的差事时,周家那对婆媳便来了。
而周氏先是未出门相送和无心茶饭,后却又出了门去逛街——状态反常加上行为本身的矛盾,足可见这其中有些蹊跷。
果然,陶云蔚听完这话,随即亦陷入了思索中。
周氏本宗虽在益州安岳郡,但如今最显赫的一支则在扬州,人称“琼花周”,周静漪便是出身于这支。按理说,自己的母亲和嫂嫂特意从扬州来探望自己,应该是非常温馨暖意之事,可周静漪这个反应却是有些奇怪。
陶云蔚不由想起了她五年祈福之期将至的事。
时间上倒是有些巧,难道真与此有关?
“她出门逛市集,主要都逛了些什么?”她问道。
戚二郎回道:“就是些成衣和水粉铺子,然后还买了两支簪花回去,别的也没有什么。”
陶云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她近日若再出门,你们及时来报。”
“哦,对了,还有开阳县那边沼地的事。”她说,“安王殿下会让人去处理,你们不必盯着了,只帮我把金陵城里的消息都铺排好便是。”
兄弟两个闻言不由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和振奋。
两人当即拱手应喏,斗志高昂地转身去了。
陶云蔚随后回到新昌里,刚在家门前下了车,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
她循声转头,看见迎面有个模样俏丽的少女走了上来,对着自己恭恭敬敬地一礼,甜声道:“陶大姑娘,我家郎君想邀您去饮茶。”
陶云蔚莫名又狐疑地看着对方:“我似乎不认识贵家郎君。”
她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心下觉得眼前这场景有些熟悉,隐隐若有所悟。
果然,只听那侍女笑道:“郎君说,只要告诉大姑娘是沧浪居士诚意相邀,您便知晓了。”
这楼宴好不要脸,竟也好意思自称沧浪居士……
她不由地想到了陆玄,突然有点同情他这个“小国舅”和“一闲居士”。
许是见陶云蔚眉宇间有犹疑之色,那侍女又十分“善解人意”地续道:“就在河边的如意茶坊。”
她知道楼宴今日既有心相邀,恐怕见不到她是不会罢休的,反正那如意茶坊也不是什么偏僻之地,又人来人往的,他应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于是思忖之后,她颔首道:“那你稍等,我先进去换个衣服。”
谁知那侍女却道:“大姑娘不必如此麻烦,郎君派了车驾来的,只说让您随意过去便是。”
这是有多防着她溜?
陶云蔚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一看,果然见到不远处正停着一辆普通的青帷马车,对比起楼家那个高调的作风,这车驾的模样可算是十分稀罕了。
“那我先与家里人打个招呼。”她说罢,唤了杏儿上前,接着吩咐对方先进去与陶新荷交代两句的时候,暗中叮嘱道,“让三娘派人去照金巷通知陆三先生一声。”
第73章 见面
陶云蔚来到如意茶坊,果然不出所料地见到了正坐在临河窗前的楼宴。
见到她进来,他随之一笑,半是戏谑地说道:“陶大姑娘果然好胆识。”
陶云蔚腹诽他这句实在废话,若她能选择,鬼才愿意没事与楼家人打交道。
但她面上神色不动地微微笑了笑,礼道:“听闻楼起部有事相邀,云蔚自是不敢耽误。”
她有意将“不敢”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楼宴笑了两声,说道:“陶大姑娘大可放心,吾今日确为诚意邀请。”言罢,又伸手示意道,“请坐。”
陶云蔚也不去较那无谓的劲,从善如流走过去,端然于他对面入了座。
楼宴亲手给她递了杯茶放到面前。
“听闻你想买开阳县东郊那片沼地?”
陶云蔚意外地一顿,下意识抬眸朝他看去,须臾,平静说道:“楼起部消息果然灵通,我们家这区区小事都瞒不过您。”
楼宴笑道:“我既有心与你结交,自然要对你的事上心。”
陶云蔚倏然微怔。
“我知陶家境况并不算宽裕,令妹出嫁时,你们也将家中唯一的定产都给了她做嫁妆。”他兀自款款续道,含笑看向她,“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了块沼地费这么大工夫,我可以帮你用这同样的价钱买到更好的地。”
她直觉他是想要挖坑,于是想也不想地便婉拒道:“多谢楼起部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陶家实不敢领。”
楼宴轻笑了笑,说道:“你我也算得上是熟人了,这些场面话倒不必说,这份好意我也并非是冲着你们陶家,而是看在你的份上才相赠的。”
……谁几时与你是熟人了?
想到上回在五梅坡遇见的时候,他也是自顾自地在那里说什么“神交已久”,陶云蔚更觉无语。
楼宴今日是来示好的,她看出来了,可她对他的动机却是十二万分地看不懂,以至于她也完全不能去相信他的“好意”。
或是见她沉吟着迟迟未语,他看着她,忽然来了句:“怎么,陶大姑娘既有与一闲先生相交的风骨,却无与我为友的勇气?”
陶云蔚愕然地看了他片刻,窗外河风轻过,她突地福至心灵,觉得自己大约悟了。
“楼起部想必是为了重阳戏射那天,令表弟那被风吹歪的一箭感到过意不去,所以今日特意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实在是有心了。”她浅笑地从容开了口,“其实意外而已,我早已忘了,贵家也实不必太放在心上。”
楼宴没有接话,静静凝视了她良久,忽而轻弯了下唇角,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知道我欣赏你什么?”不待她回应,他已兀自缓笑着续道,“是你向上爬的心机和本事。”
“当日陶家靠上了建安崔氏这棵大树,我本来并没有太当回事,也只当你不过有两分让我不那么愉快的小聪明。”他说,“但后来发生的事却越来越有意思了,你竟有本事同时与陆简之攀上交情,还将兄弟都送入了崔氏族学——顺便不忘用手段把百叶巷徐家给踢走,而你这样分明趋势附利之人,在陆简之的口中却是‘濯濯清莲’。”
“我自然是要对你刮目相看的。”楼宴淡淡一笑,又说道,“再后来,你又为自家兄长寻到了与赵县彭氏的婚事,连江园那边都又再搭上了一层关系。陶大姑娘如此善于经营,我看令妹在安王府过得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陶云蔚一愣,正要开口,他却已先悠悠地说道:“你放心,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与你过不去,恰恰相反,我是想告诉你——你和我其实是同一类人,所以比起陆简之,你同我应该会更加合拍。”
陶云蔚觉得他十分之莫名其妙。
她怎么可能与他是同一类人?
“陆一闲这个人,是世所皆知的清高。”楼宴道,“他不会认同真正的你,而且等到了那天,他会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
那天,自然便是陆玄认清楚她真正模样的那天。
陶云蔚没有说话。
他打量着她面上神色,又好似随意地说道:“你可以慢慢考虑,反正我的提议长期有效——当然,仅限于你下回再与我作对之前。”
他语气里明显带着两分玩笑之意,然而陶云蔚听了,却并无什么笑意,只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然后,语气如常地开了口:“云蔚谢过楼起部的好意,只是,你我实不便相交。”
楼宴一顿,眉宇间随即染上了几分郁色。
“你说什么?”他蹙眉看着她。
“楼起部出身不凡,并非普通人。”陶云蔚坦然道,“当日若无霍家夺地在前,陶家初来乍到便险些过不下去,我们又怎敢去公堂上出头?当日我并非有心得罪您,同样,也不敢有心得罪别人。”
楼宴凉笑道:“说得冠冕堂皇,你当我不知?其实你不过是看不上我并非士族的身份。”
陶云蔚有些诧异,怎么也没想到他听了自己的话,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她在嫌弃他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