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他话音刚落,那头归一就忽然快步跑了回来,向着陶新荷礼道:“陶三姑娘,请问可是安王妃那里出了什么急事?可要人帮忙?”
陶新荷有点懵地下意识朝崔湛看去,恰见他亦回眸浅笑地向她看来,轻抬眉梢地对自己使眼色,她讶然之余霎时了然,当即对归一说道:“是有些急事,不过自家姐妹能处理好,就不必让先生费心了。”
归一点点头,再次告礼离去。
“我这样说,陆三先生能相信么?我觉得他好聪明的。”陶新荷有点儿担心。
崔湛微微一笑,委婉地道:“三叔虽才智过人,但也很擅长‘不较真’。”
陶新荷了然地长长“哦”了一声,笑道:“原来陆三先生这么好哄的,难怪我阿姐那样不会哄人的也能次次将他搞定,早知我刚才就该哄他说阿姐先去了蜀郡,正等着提前到了给他接风,说不定他也能当真的听。”
她说完这话,崔湛都还没什么反应,她已忍不住自顾自咯咯笑了起来。
崔湛看着她恣意偷笑的模样,再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亦不由垂眸弯唇,轻笑出了声。
陆玄乘坐的渡船缓缓离开了渡头,向着江面水烟深处渐行而去。
陶新荷收回遥送的目光,默了默,看向崔湛说道:“崔少卿,那我就先告辞了。”
崔湛闻声回眸,正见着她对着自己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陶三姑娘。”他下意识唤了她一声。
但当陶新荷停住脚步转头朝他看来的时候,崔湛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要同她说什么。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应该同她说什么,于是开口问道:“你是打算回丹阳还是也要去安王府?我可以顺路送你。”
陶新荷犹豫了一下,终是说道:“我要先去城里逛逛,女孩家的事很麻烦的,崔少卿就不必相送了,告辞。”
她一股脑说完,也不再去看对方的脸,兀自告了礼便走。
桃枝陪着她上了车,方问道:“姑娘想先去哪里逛?”
陶新荷摇摇头:“我们直接去安王府。”
桃枝这才晓得她刚才是骗人的,于是不解道:“崔少卿不是说要送姑娘,姑娘为何不愿意?”
她素来是知道自家姑娘对崔少卿极有好感的。
陶新荷静静听着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良久,浅浅笑了一笑,说道:“阿姐近来教我理事的时候明显比从前督促更紧了,连开阳县那边都带着我去了好几次,我想,大约她心里对我已经有了安排。人嘛,还是该像二姐说的那样不要太为难自己。”
“他待我好过,我也还过他牵挂。”她说,“就这样吧。”
陶曦月在与自家姐妹商量过拿定了主意后,第二天早上,就亲自送了细粥小菜去李悯那里。
李悯看见她的时候很是惊讶,也意料之中地带着几分慌乱。
陶曦月只当不察,见孩子要撑着从床上起来行礼,她忙快步上前轻轻按住了他,一边帮着他安稳靠坐于床头,一边温声道:“母亲来你这里也不是为了给你添麻烦的,你莫要折腾自己,身子最要紧。”
李悯诧异中带了丝怯怯地看着她,一时忘了回话。
陶曦月已转手从托盘中端起了粥,又说道:“这彩蔬粥是我亲自给你做的,小时候我病时就爱吃这个,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李悯一滞,垂了眸低声道:“我、我不饿。”
陶曦月讶道:“刚睡了一夜起来,早上怎么会不饿呢?你若不吃些东西的话,待会喝药只怕肠胃要难受了。”
她特意挑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早有准备。
李悯就低着头不说话了。
“母亲也没吃饭呢。”陶曦月说,“你阿爹一早忙事情去了,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正好嘴馋这个,便想着来与你一起分甘同味,大郎也好尝尝母亲的手艺如何。”
她边说着,边已径自拿了托盘上放着的小碗,单独舀了些粥出来,然后当先尝了一勺,随即抿着唇,点头道:“香滑清爽,仍是那极好的滋味,看来我这手艺还没有荒废。”接着又自顾自将盘中小菜都一一尝过,亦对灶上厨娘的手艺赞不绝口,末了,才将李悯的那份再次往他面前一送,说道,“大郎也快尝尝,等你吃过了饭,母亲告诉你个好消息。”
李悯的肚子恰合时宜地发出了阵咕咕声。
他脸上一红,伸手将碗接了过来。
其实李衍也早就饿了,此时又见陶曦月把吃的东西都先自个儿尝了一遍,看着也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还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他一个小孩子哪里还能忍得住,当即放弃了最后一丝抵抗。
反正她也说了,要他吃了东西才肯说好消息。
于是他就吃了。
陶曦月也不故意与李悯套什么亲近说要喂他之类的话,只由着他自己闷头吃,等到差不多了,才就着手中的巾子凑过去替他擦了擦嘴角,然后佯装对他的愕然僵愣没有察觉一般,顺口自然地说道:“昨日我也劝过你阿爹了,你打小就是跟着颜家长大的,对他们有些依赖本就是正常,他就算是再想与你亲近,也不该急于一时,更不应看你生病就迁怒颜家舅母,不许他们来探望。”
李悯微怔地看着她。
“你阿爹那个人你是不知道,其实过了气头就好了。”陶曦月又自然而然地顺手替他理了理被子,“你也不要怪他,昨日本恰好是你的生辰,原本都好好的,谁知你舅母他们过来才与你说了几句话,你就出了事,这又怎不让你阿爹着急上火呢?若是那再忌讳些的,只怕当场就要将颜家人打出去。”
李悯当即就要说什么,陶曦月抬手示意他莫急,又安抚地道:“我也同他说了,毕竟我们都不如大郎你了解颜家人,颜家人呢,大约对我们也是一样的不了解,这不了解嘛就容易生出误会来。所以有些事还是该依着你的心意做才好,如此才能让你们父子,也让两家少些摩擦。你阿爹大约是觉得母亲说的也算是有两分道理,所以后来也同意了,只要你在府里养好了身子,往后每个月就送你回颜家住上十天——母亲今日过来其实也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觉得这样好不好啊?”
李悯不敢置信地红了眼眶,当即忙不迭点了点头,哽咽地道:“谢谢母亲。孩儿也不怪阿爹的,孩儿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陶曦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只是你阿爹已退了一步,你也该体谅体谅他是不是?”
李悯愣了愣,颔首道:“……那孩儿要怎么体谅阿爹才好?”
“你阿爹暂时不想见颜家的人,”她说,“等你舅母来探望你的时候,你要对她说清楚,让他们暂时别往府里跑了,等你病好了就回去。”
李悯原以为会是什么为难的事,没想到只是这样,于是想也不想地就点了头:“好,孩儿到时一定与舅母他们说。”
陶曦月就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
这一回,李悯没有再躲。
……
董氏今日是和婆母孔氏一起来的,原本是做好了倘若安王妃将她们拒之门外,就好打长辈情面的准备,谁知才刚开口表明了来探望李悯的意思,她们就顺利地被放了进去。
但令婆媳两个没想到的是,安王妃却并未亲自来接待她们,而是让人将她们暂时安置到了侧妃范氏那里。
而范氏本人也没有出面招呼她们,只说是身体不适,仅派了身边的大侍女来侍候婆媳二人用茶,董氏心有忌惮,也不敢说什么,只委婉地问侍女道:“请问范侧妃可有说我们什么时候方便去见大郎君?”
那侍女道:“这个就要等王妃那边来人安排了,侧妃她只是奉了殿下的令帮着王妃招呼客人。”
范氏显然是不想掺和。
董氏只能与孔氏两人大眼对小眼地坐着干等,直到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安王妃身边的芳霞才亲自过来了。
董氏忙站了起来,然后伸手去扶正颤颤巍巍扶着拐杖要起身的孔氏,口中便道:“阿娘别着急,这是安王妃身边的芳霞姑娘,我们这就要去见到阿悯了。”
孔氏则抬着下巴打量了芳霞一圈,说道:“还好芳霞姑娘年轻,精神头也足,才能来得这么快,不像我老婆子腿已差不多废了,想要看看外孙都不容易。”
芳霞却像是心情很好,笑着道:“让两位久等了,请随我来吧。”
董、孔二人不由狐疑地对视了一眼。
芳霞果然一路引着她们去了李悯的院子,董氏原本还提防着途中会有什么坑,结果竟是风平浪静,不免反让她越发生疑。
于是她暗中与孔氏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后趁着芳霞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与孔氏一道进门,而是半路折返跟了回去。
接着,她就听见了芳霞和另外一个小侍女的对话。
“王妃真是好厉害,”那小侍女道,“殿下那日明明因为颜家舅母触了大郎君生辰的霉头大发雷霆,说要禁了颜家与大郎君的往来,可今天却肯准了颜家人来看望。”
芳霞的脸上仍是挂着那副轻松快意的笑容,浑不在意地说道:“大郎君既然不肯留在府里,那王妃只好依了他。你当殿下这回气的只是颜家,却不知最让殿下失望的还是大郎君要死要活都非得回颜家的态度,昨日殿下亲口对王妃说了,既然大郎君想回颜家,那就由着他好了,他只当这个儿子是颜家的,与他没有关系就是了。”
董氏一愣。
只听那小侍女讶道:“真的?那殿下要把大郎君彻底给了颜家养,为避免外头说闲话,也得先把大郎君那份财产分过去吧?颜家岂不是要发大财了?”
芳霞不以为意地道:“咱们王妃只要清静就行,这些事谁管那么多。”说着,还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王妃说殿下怕宫里怪责,也不好让外头人说嘴,所以也不能一下子把大郎君送过去,只能慢慢来,而且也要等大郎君病好了再说。”
董氏悄悄返回了院子里。
屋内,李悯正在和自己外祖母说话:“……是母亲对我说的,等我病好了就回去,以后每个月都会在家里住十天。所以外祖母你们这几天也都暂时不要来了,免得父亲见了你们不高兴,母亲说等以后慢慢就好了。”
孔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来看看自己的外孙有什么不行?”
李悯就有些为难。
董氏见状,险些想冲上去把这老太太的嘴给捂住,心说你倒是能逞口舌之快,这话你难道真敢当着殿下的面去说?
她生怕孔氏把安王得罪狠了,到时说不定人家一怒之下就把孩子给了安王妃养,他们又能怎么样?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嫡母。
为了自家就快到手的财富,董氏连忙上去笑着劝道:“阿悯这么好一个孩子,殿下每个月却要少见他十天,有些生气也是正常嘛,安王妃也是为了我们好,阿娘听着就是了。”
她有意把“大便宜”三个字说得重了些,手上又扯了下孔氏的袖子,后者似有所悟地住了嘴。
不到一炷香时间,陶曦月那里便得到消息,董氏和她婆母两人走了。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芳霞笑道,“自大郎君在府里住着以来,颜家人就没有哪一回是走得这么快的。”
次次都要磨蹭半天,也不晓得是故意让人生气,还是想让人难忘。
陶曦月问道:“她们走时神色如何?”
来回禀的侍女道:“董娘子脸上带着笑,出来后不知道对颜家老太太说了什么,老太太也很高兴的样子。”
陶曦月点了点头,让人下去了。
“王妃料事如神,这颜家人可真是太贪心了。”芳霞道,“一点都不关心大郎君要被殿下赶出去,只想着自己能得到多少钱。”
“她们可不傻。”陶曦月淡淡一笑,说道,“人家知道这事对外宣扬不得,殿下总不可能去与人说是因为看不惯孩子与外家贴心,所以索性连儿子都不要了吧?且一个五岁的小孩又能做出什么被逐出家门的事?所以即便殿下不要人了,对外头来说大郎也依然是安王府的郎君,是殿下的长子,距他长大成人还有十几年呢,颜家靠着这层关系,要什么不好要?经营什么不好得?”
她话音刚落,珠帘外忽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平平说道:“所以,下一步便是要让他们知道其实什么也得不到。”
陶曦月闻声抬眸,看着打帘而入的李衍,弯眸浅浅而笑。
自有了头回开张之后,陶曦月就开始每天去李悯那里陪他吃饭。
起初两天她还是只陪着用早饭,都是自己亲手下的厨,也照旧不等他说什么就先尝了一遍,然后再把他那份递过去,等到了第三回 时,李悯已开始会抢在她前面先把碗接过去了。
而也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李衍过来了。
李悯刚开始见着他阿爹还有些紧张局促,但有陶曦月在中间缓和,他渐渐也就放开了些,到后来明显有些不想陶曦月先走,于是她就又十分“善解人意”地留下来与他们父子两个过了一整天。
三个人凑在一起用了一日三餐,李衍让李悯慢慢拾起功课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绣新的虎头盘囊,引得李悯时不时往她手上瞧,李衍见状,就不动声色地从身上拿出了之前绣好的那个给他递过去,用极是寻常的口气说道:“这是你母亲之前给你做好的,本是要在你生辰那天送你,现在你若还要的话就拿去吧。”
李悯有些发愣。
却听陶曦月笑着说道:“哪有像殿下这样对孩子说话的,您这样说,大郎就算是想要都不敢要了。”她说着,又眉眼弯弯地看着李悯道,“大郎若喜欢这盘囊就尽管拿去,往后母亲每年都给你新做一个,你陶家小舅每年生辰我就是这样送他的。”
李悯看了看她,又看向了李衍手里的虎头盘囊,须臾,伸了双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李衍顺手摸了下他的头。
李悯低下眸,弯起唇角笑了笑。
到了第十天上头,李悯回了颜家。
离开王府的这天早晨,他佩着陶曦月绣的那只盘囊去了正院,恭恭敬敬地向李衍和她问安、告辞,陶曦月留他一起用了早饭,然后夫妻两个才让宝玉和芳霞亲自送他出了门。
李悯回到颜家的时候,他舅舅颜秉荣早就带着妻儿立在家门口等着了,一见到他,董氏就凑上来牵了他的手,热情地道:“知道阿悯今日要回来,我们早就等着了,你舅舅连门都没出呢。”
李悯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