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李悯有些怔怔地盯着陶曦月的肚子,少顷,问道:“母亲,你是要给我生阿弟了么?”
陶曦月有些担心他的反应,正犹豫着怎么说,便听李衍用极之寻常的轻笑语气说道:“也不一定,可能是阿妹。”
李悯“啊”了一声,小眉头皱起来,似有些苦恼地道:“可是我不会玩女孩玩的东西。”
陶曦月“噗嗤”笑出了声。
李悯还没明白过来她笑什么,就听见父亲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没关系,还有好几个月小娃娃才会出来,你还有时间做两手准备。”
李悯恍然,点头,然后从他阿爹腿上滑了下来站好,说道:“那我先去问问三姨母,做阿妹的喜欢什么。”
李衍就鼓励地让他去了。
陶曦月看着李悯出门时雀跃的小小身影,不由感慨地笑道:“妾身原还担心大郎会不开心。”说罢,又含笑看向李衍,好奇道,“是殿下对他说过什么?”
“这些事我总不可能让你有了身孕再去担忧。”李衍笑笑,说道,“我之前已提前给他预告过了,说你以后会生个同你一样温柔的小娃娃来陪他玩儿,也好免了他哪天一个人待得寂寞,又想起颜家那对表兄弟来,先给他些盼头也好。”
这事还能一箭双雕的?
陶曦月失笑地摇摇头。
只听李衍又道:“不过他大约是经历所致,好像起先一直认定的是你会生个小弟出来陪他。”
陶曦月就半玩笑地问道:“那妾身若是生了个女儿,殿下和大郎会不会觉得失望?”
“他都去找他三姨母要哄妹子的窍门了,自是不会。至于我么——”李衍说着,意味深长地笑看了她一眼,“就更不会了。”
“你要明白,”他说,“这孩子是子凭母贵。”
陶曦月弯眸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李衍也不多言,只道:“你要好好保重身子,我们将来的日子还长着。”
她温然颔首。
陶云蔚和陆玄在院子里散步,说到二妹曦月怀孕的事,她感慨道:“看来你当日所言不错,安王府里这局也只有二娘的性子能走得活,若那时真换作是我……”她笑笑摇了摇头,又欣慰道,“看到安王殿下父子今日对二娘的关心之态,我也算真正放了一大半心。”
陆玄也笑了笑,叹道:“说起这事,我倒是要谢谢我自己。”
她不提这茬他都快忘了,这陶绵绵那个时候还想让他帮忙想办法使她替嫁去安王府,说来还好他那会儿受冥冥天意的感召没有搭理她,不然可真是自己给自己挖个坑埋了。
陶云蔚莫名道:“谢你自己什么?”
“没什么。”陆玄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和两个妹子比排不上位,也不多说,只是思及此处不免又想起了个问题,于是正好转了话头道,“我们两个日后成婚就不要孩子了吧?”
陶云蔚没有想到他会忽然转到这个话题,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为何?”她下意识地疑惑道。
“因为你的心也窄啊,”他说得十分坦然,“我可不想在你心里的地位又往下降,以你的性格,只怕是有了孩子就忘了孩子爹,那我就太亏了。原本我娶你是因想要与你朝朝暮暮,又不是为了那可有可无的小孩子,若是锦上添花我自然欢迎,但要是来将我打入‘冷宫’的,我必得防患于未然。你若能一碗水端平还好,但我对你这方面没什么信心,所以还是算了。”
陶云蔚一脸无语。
他好像早已在心里将这个打算过了一遍,此时说起来毫无障碍,甚至连解决办法都想好了。
“但你的承诺还算是有几分可信,所以除非你给我做个保证,”他说,“不然我就只能对自己下手了。”
陶云蔚脱口而出道:“你要自宫?”
陆玄气笑地抬起手指往她脑门上一敲,“那我真是傻得头顶冒烟了。”
陶云蔚自己说完也觉得有点窘,尴尬之余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玄瞥了她一眼,说道:“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自是不能再被人分一大半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陶云蔚一面忍笑不得,一面又觉得心里很是感动。
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会有个人将她看得这样重要,他知道她所有的不好,却还是那样想要她的全部。
陶云蔚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
“你有时的确冒傻气,”她含着笑,说道,“我既愿意嫁给你,有些事自然只会是锦上添花。”
陆玄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心中顿喜,立刻反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说道:“你既这样说了,那我便信你一回,可不许过河拆桥。”
直到后来,陶云蔚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这时候会是自己点了头,搞得好像是她哄着他配合自己生个孩子似的,当真莫名其妙。
她最后只能归结于一个原因:陆简之误人。
婚礼前日,喜娘专程上门来找陶伯璋,需要请他签个文书。
“这过衣税今日已正式开始施行,”喜娘道,“还请陶理评在这上面签个字,我们明日也才好着装。”
陶新荷没有听说过这个税,等到喜娘离开之后,便好奇地问兄长:“阿兄,这过衣税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在县理曹当官的么?”
她也不太明白兄长签这个字和明日迎亲队伍的着装有什么关系。
其实不止陶新荷有疑惑,在场的女眷都多多少少有点茫然,包括陶云蔚也是,因为陆玄没有对她提过,而且此时陶新荷问起时,所有男人的神色都有几分微妙,陆玄眉眼清淡,而李衍亦神色沉静。
陶伯璋还没回答,陶伯珪已语气平平地说道:“就是对穿衣裳征税的。近日朝中新政,为厉行节俭,所以开征这过衣税,凡是穿新衣的都要征税,店里卖新衣的也要加征此税,你方才见着那喜娘身上的衣裳没?裙摆处有个小补丁。现在街上很多人都这样,为了证明自己穿的是旧衣。但明日迎亲他们总不能再穿这个,还好我们是士家,所以只要阿兄在那免税文书上签个字就行。”
陶新荷愕然至无语,几息后回神,刚想开口说什么,又意识到李衍在场,于是及时咽声闭了嘴。
难怪她们不知道,因为士家不必交这个税,教门中人也不必。说来说去,要交税的也只是那些寒民而已。
陶云蔚忽然想到一事,问道:“那楼家呢?”
陆玄淡道:“本就是可左右而行之策,所谓上下贯彻,不过是彻底不彻上而已。”
李衍道:“朝廷刚花了一大笔钱,动了国库之外亦人人有份,这事并非某一家之意志可推动的。”
陶新荷想了想,说道:“既是为厉行节俭,但若这样的话,那些成衣铺子里岂不是不敢卖做好的衣裳了?成衣的价格要跌,量体制衣的价肯定也要涨,我们这样的人家虽不用交税,但以后买衣服肯定也更贵了,那这些钱还得从别处找补回来吧?”
陶云蔚讶道:“不错,你竟能想到这些了。”
陶新荷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自然而然地联想,毕竟新年刚得了新衣,所以想到这个也就想到了以后买衣服的问题,接着一想到这个“贵”字,她就难免又想到了自家以前为了生存伤脑筋的时候,也就顺理成章地想到了这贵出来的部分,估计各家都会从自己的产业里再去找补。
话说到最后,还是“贵”了那些庶人。
陶伯珪轻笑道:“没收‘过布税’就不错了,不然只怕三姐你想穿件新衣得等上两三年,布店还在不在都得两说。”
“朝廷可有说这是短征税还是永征税?”陶云蔚问道。
“还未定。”陶伯璋说。
陶伯珪接道:“我看不好说。”
他虽未明说,但在场人人都听得懂他的意思,这税是否永征,还得看接下来这两三年的情况。
谁又知道皇帝还会不会再来一次?说不定哪天又要修个寺观也未可知。
包括李衍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恰好此时有人来报,说是杜田参和娘子来了。
杜田参,也就是之前举荐陶伯璋出仕的广陵郡田曹参军事,杜熙,杜同瑞。
在婚礼之前过来,明显不是为了恭贺,而拜访的目标当然也不会是平日里就可见到的陶伯璋。
陆玄和李衍大概是不约而同地给了陶伯璋这个大舅兄的面子,谁也没有说要先走,都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
陶云蔚和陶新荷则在接待了杜同瑞的妻子彭大娘子后,带着对方一起去见了陶曦月。
彭大娘子是听说陶曦月有了身孕,特意来送礼的。
陶曦月因记得李衍说过杜同瑞的表姨父是他旧部,所以此时便多了个心眼儿,等到彭氏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让芳霞把对方送的礼拿过来打开看了一下,然后发现杜同瑞夫妇送的是座手掌大小的玉雕马。
“这玉马是很名贵么?”陶新荷瞧了几眼,好奇道,“还是这边怀孕送马有什么讲究?”
陶曦月忖了忖,说道:“他一个田曹参事,自是不可能送殿下多么价值连城的东西,至于讲究……我也不太明白,大概只是因这玉马送礼看着不错吧。”
陶新荷觉得二姐说得颇有道理。
陶云蔚却也记得二妹说过杜同瑞这边和安王府的联系,她看着陶曦月手里这座玉马,不禁若有所思。
等到把陶新荷给支走之后,她才开口说道:“杜家送的这马,应该不是给你和孩子,而是给安王的。”
陶曦月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只是不知这马有什么特别,殿下他也并不很好这些。”
“殿下肯定知道。”陶云蔚说道,“你我也不必多想,反正殿下那位旧属想通过杜家与安王府建立往来之意是明摆着,这马左右不过就是个探测的意思,若殿下愿意与他们往来,自然会对这份礼有所表示。”
陶曦月想了想,问道:“阿姐觉得这事让不让姐夫知道好?”
陶云蔚一笑,说道:“用不着同他说,他此时想必也都看出来了,安王若无意与那边往来,刚才也就不会留在那里等着见杜同瑞,至于彭氏送的这礼是什么也不要紧,反正陆简之是晓得她冲你来的。”
陶曦月恍然而笑,说道:“是我小瞧姐夫了。”
“你不必管他,”陶云蔚宽慰她道,“他若惦记上了,你防也防不住。不如像你夫君那样坦坦荡荡就摆明了让他晓得,你们要自保,自然不可能只做个孤家寡人,陆简之既给他指了这条路,有些事就肯定会睁只眼闭只眼,与其让他来帮昭王防着你们,倒不如你们摆开来让他看,他反倒会帮你们在那边兜着。”
陶曦月了然颔首,末了,笑而调侃道:“不怪姐夫这样中意阿姐,天底下也只有你能将他算得甘之如饴了。”
陶云蔚轻弯唇角,说她:“你这张嘴,真是能把死人给哄活,难怪安王父子两个被你拿得服服帖帖。”
姐妹两个俱都笑了起来。
“对了,”陶曦月忽想起一事,问道,“我现在有了身孕,阿姐你说我是把宁侧妃抬上来好,还是把紫园里的美人挑两个回来?新人就算了,我也不知他口味,而且我现在这样也懒得去处理那些是是非非,免得麻烦,还是用旧不用新吧。”
陶云蔚反应了两息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陶曦月见阿姐目光有些古怪地看着自己,还以为对方是在质疑自己为何不用身边的侍女,于是解释道:“她们是我左右臂,我也不想委屈她们,以后正正经经给她们寻门亲事才好。”
“我听柳芽说,你往月里小日子时,安王都一直在你房里。”陶云蔚道,“子你们成亲后他也没有去宠幸过别人。”
陶曦月微怔,然后笑了笑,说道:“那不一样的,我这是十月怀胎,殿下毕竟是男人,阿姐这样想是有些高估我了。”
“再者,”她顿了顿,说道,“我知道自己后期会很辛苦,只怕人也会憔悴许多,不好让他看见我这个模样,免得人还未老,爱已先驰了。”她又浅浅一笑,续道,“往后几十年又如何好过。”
陶云蔚听了这话不由蹙眉,轻抓住二妹的手,说道:“曦月,你又不是只有这张脸,怎地总觉得人家只会看上你这张脸呢?若像你这样说,那我早就该遁入空门才是,毕竟没有人会看得上我这样的中人之姿。你信不信现在肯定也有人在背后说我配不上陆简之这样的风华相貌?我若是去在意这些,那也不必让人来说什么,自己就把这缘分给拆散了。”
“你晕倒那时,我看安王也是真地担心。”她说,“他对你是有真意的,你先莫要这么急着将他往外推,万一呢?总不好先就自己退却,伤了人心。”
陶曦月默然半晌,看着她,微笑地感慨道:“没想到阿姐也会说这样的话,从前你是最不信真心的。”
“我现下信了一半,所以也希望你能试着先信一半。”陶云蔚道,“若他当真守不住要去找别人,那你再换回原来的方式对他也不打紧。”
“那另一半呢?”陶曦月不禁好奇。
“另一半,”陶云蔚缓声道,“你我都得靠时间来证明。”
二月初四,陶伯璋和彭四娘的婚仪如期举行。
因陶曦月有孕在身,所以婚礼当天一直被李衍有意地隔开人群护着,他也没让她在外面待太久,瞧着迎完了亲就把人给带回房间休息去了。
翌日早上,与陶伯璋夫妇见过礼后,李衍便先带着妻儿返回了金陵。
陶家其他人则是在彭四娘三朝回门之后与她一起回的丹阳,陆玄自然是陪着陶云蔚的行程,临走的时候他倒是和陶伯璋单独说了几句。
等到所有人都回到金陵后,距离陶新荷和崔湛的婚礼也只剩下不到五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