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良缘 第26章

作者:鹊上心头 标签: 爽文 甜文 古代言情

  这个太监他们之前都没见过,却听裴遇道:“何三,你是魏苟的左右手,平日他不在御用监时,皆是你掌管匠人,对否?”

  何三这几日因御用监的命案,已经急得满嘴泡,此刻嘴角都肿了,看着就疼。他于荣金贵案是并无任何嫌疑动机,因此并未受刑,只被审问过第一轮便未再进审讯室。

  此刻他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颓丧。

  “是,魏公公要忙上差,御用监大多是我在掌领。”

  他如此说着,因牙齿磕碰到了嘴里的泡,面容有些狰狞。

  裴遇道:“那我问你,陈双喜在御用监可有什么仇人?今日酉时到戌时你又在何处?”

  “回禀大人,我那会儿先去用了晚食,然后便去各个匠人处看他们的佛像做得如何,被魏公公选中的十二个工匠都可做鎏金,但其中赵成和冯栓子手艺最好,尤其现在荣金贵死了,只剩下冯栓子能做点睛手艺。”

  裴遇道:“说详细点。”

  何三想了好久,才结结巴巴道:“我先是看了几个匠人的手艺,说实话,若是只给大家们打下手还成,就那样子呈上去个陛下我都觉得没脸,但如今御用监这般情形,我也没训斥他们,还鼓励了几句。”

  御用监的匠人们大多都是承袭祖籍,也就是说他们生来就是匠籍,低人一等,一辈子只能在司局做匠人。

  贵人们若是喜欢了,就赏些银钱,仅此而已。

  但也有用心的,想要争一争,且看手艺如何,若是手艺好进了御用监,那距离改换门庭当真不远了。

  不过人与人是不能比的,顶尖的匠人不过那些许,要做出灵气逼人的传世之作,即便是御用监的匠人也难。

  姜令窈之前去库房瞧过,那里面的御用之物都是未呈给陛下的,但以姜令窈所见,已是常人所不能及。

  看来这位何三公公常年在御用监当差,眼光也是极高的。

  姜令窈声音很低,道:“原来如此。”

  这也是为何陈双喜被舍弃,而冯栓子被保下来的因由。

  都不是重罪,却要看自身是否有价值,在两人之中,魏公公选择了冯栓子。

  他的手艺显然比陈双喜更好。

  何三还沉浸在回忆里,道:“我大概是……大概是太阳落山那会儿去了造器房,先问了几人,最后问的是栓子和赵成,他们两个都有自己的单间,都在小隔间里忙碌。”

  太阳落山那会儿大约在酉时正,他吃过饭,大约就去了造器房,然后就开始询问。

  裴遇问:“询问前面几人时,你是否看到过冯栓子和赵成?”

  何三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并未,他们的隔间都是闭门,也面向里侧无窗,主要是怕人偷师,手艺要是被人学走,那他们也就无用处了。”

  把这些都说完,何三才道:“大人,我同陈双喜没什么交集,他这个人蔫头巴脑的,平日里三棒子打不出个屁,也不会巴结人,我理他做什么,要说谁跟他有仇我不知道,但他恨谁想必大人已经查清了。”

  “荣金贵这人仗着手艺,在御用监贯会欺负老实人,陈双喜指定恨死他了。”

  很显然,御用监里人人都恨荣金贵,也似乎人人都有杀他的动机。

  “不过我是想不明白,荣金贵是怎么死的。”

  何□□正话已经说到这里,也不怕再多说几句,他心里无鬼,所以也不心虚。

  姜令窈坐直身体,段南轲也目光一凝,两人都隔着屏风看向了何三。

  裴遇非常仔细,立即问:“因何如此说?”

  何三就道:“大人有所不知,那荣金贵别看在御用监横行霸道,似乎根本不在乎其他匠人如何看他,但他这个人心眼可多了,单看他能同我们魏公公称兄道弟,就知道他多机灵了。”

  “他跟徐宝财和陈双喜等人一贯不和,因何会同徐宝财一起出去吃酒?”何三道,“他平日里除了巴结公公和其他达官显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轻易不出御用监的,为何会同徐宝财出去吃酒呢?”

  姜令窈下意识往段南轲面上看去,却见段南轲也正看他。

  他们坐处无光无影,其实看不清彼此面容,但姜令窈去很清楚,段南轲一定已经蹙起眉头。

  这个线索,第一次审查时他们都不知,也无人会说荣金贵不爱出门这一点。

  也就是说,在徐宝财招供之后,段南轲已经汇同魏苟一起呈给过陛下,但因结案太快,案情详书还未写成,因此还未做结案处理。

  这何三一定是魏苟的心腹,因此才知道这一细节。

  他知道了,便也在审问时告知了锦衣卫,给了他们新的线索。

  当真是左右逢源,两边都讨好。

  在他说完这些之后,裴遇没有出声,这一次开口的是段南轲。

  他问:“你是几时见到的冯栓子和赵成?”

  话题转得很快,何三微微一愣,才道:“大约在酉时末戌时初,也可能更晚一些,我先去看了赵成的笑脸弥勒佛,他的手艺同陈双喜相仿佛,佛祖满脸慈悲,笑口常开,很是讨喜。”

  “我简单评议几句,见他明日就能完工,心里大抵有些安稳,因此再去看冯栓子的坐莲观音时,不免有些恼怒。”

  段南轲道:“恼怒什么?”

  何三叹了口气:“大人之前一定查过,知道冯栓子从荣金贵那里学的就是嵌宝点睛的手艺,这一手绝活,要把眼珠做得明亮有神可不简单,以前的小件其实都是冯栓子替荣金贵做的,但大件还是由荣金贵自己上,我以为八宝琉璃佛塔里面的小佛像不过巴掌大,应该很快就能完工,谁想到冯栓子依旧只剩了眼珠未做完。”

  想想也是,后日就是太后千秋节,只剩一日就得做好琉璃佛塔,而冯栓子却还剩点睛未做完,也不知到底因何耽搁。

  若非赵成的弥勒佛做得几乎完美,何三一定会禀明魏苟,魏苟只怕今日也要来御用监发疯。

  也就是说,何三是最后一个见的冯栓子,那时已经过了戌时初刻,大约在戌时两刻至三刻之间。

  在这之后,他们又问了些有关陈双喜的事,然后便把何三请了出去。

  待审讯室内未有旁人,姜令窈才道:“若是他所言为真,那么前日荣金贵死亡那一日,荣金贵的行为其实也是有异的。”

  他不光提前让御用监采买了那么多火|油,还一反常态跟徐宝财出去吃酒,还在佛塔还未完工之前吃醉了酒。

  这一连串的怪异,导致了荣金贵的死亡。

  姜令窈念叨着:“火|油,火|油,他要火|油做什么?”

  明明御用监火|油还有大半,他就立即要补,且补的数量超过了往日的备用。

  段南轲的目光在跳动的灯上一扫而过,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他想放火?”

  采买那么多火|油,最有可能的用处就是放火。

  姜令窈语气有些急促:“那么他跟徐宝财一起出去吃酒,也不是徐宝财说的什么商议最后的工序,而是因荣金贵想要放火,但他一个人又无法完成这么大的动作,因此他需要一个同伙。”

  “这件事,他们必不能在御用监里谈,只能寻个借口一起出去吃酒了。”

  一连串的话让姜令窈险些没喘上气来,待她话音落下,段南轲便接过话头,道:“若是当真要放火,那么两人一定是要烧御用监,而且目的很一致,否则荣金贵绝对说不动徐宝财。可他们为何要烧御用监?”

  段南轲说着,对身边的姚沅道:“大人,一会儿是否可以去提审徐宝财?”

  徐宝财关押在顺天府大狱中,要提审得去顺天府。

  姚沅自是点头:“好。”

  其实之前那个案子已经结案了,此刻再审,无非是为了万无一失。

  如此看来,姜令窈同段南轲当真相似,对于突然出现的线索,两人都秉承着一查到底的态度,并未敷衍了事。

  说完此事,段南轲道:“郑峰,带赵成。”

  赵成进来的时候还有些懵,他很年轻,也未见过荣金贵死时那场面,因此颇有些胆战心惊。

  众人且看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还是被郑峰压着坐在了椅子上。

  裴遇把之前的话重新问了一遍。

  赵成也老实回答,每一句都能同何三对上。

  待得问题都说完,赵成刚要松口气,就听段南轲冷不丁道:“陈双喜死了,你以后就是御用监的大家,恭喜啊赵大家。”

  他声音太冷,让赵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大人,御用监如今手艺最好的不是我,是栓子,要做大家也是他啊。”

  赵成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道:“再说,陈双喜坑过冯栓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

  当人们处于紧张时,为了自身安全,就会相互撕咬,只要有威胁的人都死了那么剩下的人就是胜利者。

  所以锦衣卫们从来不一起审问,他们会把每个人分开,让他们孤独地等待,然后在惴惴不安中被带进审讯室。

  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有嫌疑。

  很多时候,他们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犯过错,越过界,甚至会被锦衣卫拿到把柄,以至不能活着走出审讯室。

  锦衣卫身上那身大红的飞鱼服,上面织金飞鱼,华丽非常,却也似一道金网,天罚一般笼罩在每个嫌疑人头上。

  让他们不自觉就把知道的内情全部说清。

  赵成说了第一句,就顺畅开始说第二句:“大人们应当也知道,陈双喜偷御用监的料器出去黑巷卖,但他这人欺软怕硬,不敢在荣金贵和徐宝财他们上工的时候偷,专门偷冯栓子的,冯栓子每次监工都少料器,自然被公公们发现,狠狠被打了一顿,还被罚了半年的月银。”

  他道:“但冯栓子每次都说不出所以然来,都是荣金贵替他求情了事,大概是想要冯栓子的手艺,而且荣金贵这人确实也有能耐,因此公公们并未如何大动干戈。大人,若你是冯栓子,你会如何?”

  他只知道荣金贵是徐宝财所杀,也知道陈双喜今天可能死了,他们被查就是因陈双喜的死。

  但这些人是如何死的,他自然不知。

  众人也早就知道,陈双喜知晓冯栓子的身份,他应该是以此要挟,才能让冯栓子替他背上少料的罪名。而荣金贵要用冯栓子替他做工,倒也只能替他理事。

  赵成之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才道:“我那会儿一直在造器房上差,我的弥勒佛马上就要做好了,只要最后打磨一遍,就可出工,因此我一直都在造器房,其余匠人应当能听见。”

  打磨自是有声音的,即便没有门窗可看,这也好查清。

  话到此时,赵成已经没有什么好说,锦衣卫把他带了出去,段南轲在裴遇耳边低语几句,裴遇便跟着校尉一起出去了。

  而审讯室内,姜令窈却若有所思。

  “大人我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回应她的,是一左一右两道声音。

  姜令窈微微一顿,这才道:“姚大人,段大人,如今日这些线索来看,其实对两人都有杀机的应该是冯栓子,对否?”

  段南轲颔首:“正是如此,但他前日的行踪已经查清,有数不清的证人,故而没有嫌疑。”

  他有动机,却不能杀人,因而第一案中并未被怀疑。

  姜令窈点头道:“正是,但是大人,别忘了陈双喜都说过什么。”

  段南轲微微一顿,他眸色微深,片刻之后,他道:“陈双喜说,冯栓子贪生怕死,所以他才改名换姓,成为了御用监的匠人,那么……他无论如何都得保住自己在御用监的差事。”

  段南轲声音很淡,他说的话若是外人听来定会咋舌,但此刻审讯室内众人却都见怪不怪。

  段南轲道:“他改名换姓之事,只有陈双喜一人口供,并无证据,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锦衣卫不值当查。”

  也就是说,锦衣卫可查可不查,因为无实证,只要陈双喜那句口供不被记录,就相当于风过水无痕,万事皆安。

  这也是为何陈双喜的偷卖案无法撤席消去,因为锦衣卫在查荣金贵案时已经查到了他去过桐花巷,他这一举动要作为荣金贵案的不在场证明来用,因而不能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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