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良缘 第50章

作者:鹊上心头 标签: 爽文 甜文 古代言情

  她捏着画像的手又颤抖起来,豆大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顺着她沧桑的面容滑落。

  姜令窈心生不忍,她取了帕子给她,杏花婶却并未接过。

  “手脏,莫要弄脏大人的帕子。”她哽咽道。

  “大人可否告诉我,死者是不是小珍?”

  姜令窈叹了口气,她点点头,道:“死者就是画像上的女子,你说她叫小珍?”

  杏花婶一听这话,掩面而泣,她哭了好一会儿,才哽咽道:“是,她就叫小珍,是两三年前流浪来的孤女,当时她几乎都要饿死,正巧昏倒在河边的芦苇荡里,那会儿我男人还在,打渔路过河滩,把她救了回来。”

  杏花婶道:“小珍是个好姑娘,她,她能有今天多不容易,老天啊……怎么这么坏啊。”

  她说着,又是泪如雨下。

  姜令窈心酸得不行,她被杏花婶的哭泣所感染,眼底也泛起红意,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杏花婶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上面皆是被鱼线划出来的伤痕,那是她用尽力气过活的证明。

  姜令窈知道自己应当理智询问,可她听到这如泣如诉的哭声,还是忍不住跟着难受起来。

  段南轲见她眼睛泛红,一脸哀戚看着杏花婶,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他以为姜令窈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却未曾想到,她却还有一颗纯善之心。

  段南轲并未打断杏花婶的哭泣,他只是轻轻扯了一下姜令窈的袖子,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

  姜令窈红着眼睛回头看他,就只看到送到眼前的帕子。

  段南轲的帕子自是极干净的,一股悠然的沉水香扑面而来,姜令窈一把攥住帕子,在眼底擦了擦。

  段南轲见她这般小孩脾气,不由勾了勾唇角,低声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如今能做,就是替她伸冤,让她瞑目。”

  他的话不仅说给了姜令窈,也说给了杏花婶。

  杏花婶身躯微振,她抬起头,用衣袖狠狠蹭了蹭脸,把脸上那些伤心泪痕都拂去,才哑着嗓子道:“这位大人说的对。”

  杏花婶看向姜令窈,同她哽咽道:“小珍来白河村时才十三四岁,她父母亲人都在灾厄中过世,只剩她一个人一路乞讨流浪,过来白河村寻亲。”

  “我男人把她救回来后,她在我家养了几日,我跟我男人帮她寻亲,可是她连表姑名字都不知,只记得姓,如此寻了半月还是未能寻到,她便留在了白河村。”

  “小珍很勤劳,在我家抢着干活,后来她学会织网捕鱼,便从我家搬出去,在村边寻了个无人要的小篷船独居。”

  这名死者并非白河村本地人,村长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姜令窈和段南轲都未开口,只安静听杏花婶说。

  杏花婶道:“小珍真的是个极好的姑娘,她勤劳勇敢,这么多年都靠着自己谋生,从不求人帮忙,后来我男人故去,她帮了我许多,待到我同女儿度过那段时候,她才少来家中。”

  杏花婶说着又忍不住流泪:“即便如此,我也担心她一个人吃住,同她说让她十天半月就上家里来说说话,她上次来家里是……是八日前,那日她很高兴,同我说认识了个新朋友,以后也不孤单了。”

  姜令窈在卷宗上速记,听到这一句,她问:“杏花婶,你确定是八日前?”

  杏花婶点点头:“能得,那日刚巧是端午,我特地叫她家里来过节,不会记错。”

  姜令窈的心砰砰跳,她问:“那她是否有说那个新朋友是谁?”

  杏花婶摇了摇头,她懊恼地捂住了脸,悲伤抑制不住地宣泄而出:“我没问,我只知道那应该是个姑娘,且叫她小心些,莫要被人骗了去,都是我的错……”

  她哭声呜呜咽咽,让人心中沉闷。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多关心她,要不是我只顾着自己,她又怎么会死。”

  如此说着,杏花婶嚎啕大哭起来。

  还未等她哭完,姜令窈的声音却再度响起:“杏花婶,杀人偿命,伤天害理,所有的错都是凶手的罪孽,同你并不相干。”

  “等我们抓住凶手,定要他一命偿一命,”段南轲声音低沉有力,“我同你保证。”

第54章

  大抵是因姜令窈和段南轲都是满面严肃,语气坚定,杏花婶的悲伤略有些缓和,她抽泣几声,最终还是止住了眼泪。

  “多谢两位大人,”杏花婶哽咽着问,“小珍没有亲人,我想去看看她,不想叫她孤零零一个人。”

  姜令窈略一思忖,便道:“杏花婶,现在小珍在顺天府的停灵房内,有仵作看管,你若能去自是最好的,顺便也可认认人,确认死者是否就是小珍。”

  杏花婶听到这话,红彤彤的眼睛陡然一亮,她忙不迭道:“我这就能去。”

  “婶子莫急,我想再问问小珍平日都喜欢去何处,除了她说的那个新认识的朋友,还有没有交好之人?”

  杏花婶叹了口气:“小珍不爱说话,因着只能靠自己过活,她格外勤劳,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也靠着自己学会了出船打渔,虽不及那些壮汉,却也很是厉害,她总觉得孤身无依,因此从不玩了,每日除了打渔就是编织渔网,一月都去不了县里一趟。”

  “若说朋友,她也就同我我们家亲近一些,我女儿如今也有十三四岁,偶尔会去寻她玩,旁的人当真没有。”

  姜令窈便问:“婶子,你女儿去了何处?不知可否问一问?”

  “说起这个,当真是不凑巧,若是我家丫丫在,她指定日日都去寻小珍,又怎会不知她不见踪影,”杏花婶唇角有坠了下来,“过了端午第二日她就去县里小姨家中,去陪伴我要出嫁的外甥女,这些时候都在宛平,不在村里。”

  姜令窈同段南轲对视一眼,段南轲冲姜令窈微一点头,姜令窈便起身道:“杏花婶,我们先去看看小珍的棚船,待得查完便来接你一起去县衙,可好?”

  杏花婶抹了抹眼泪,道:“好,小珍的棚船就在最东边,同别家棚船都不连着,棚船外栽种了一颗桃树,她应当锁了门,我这有钥匙。”

  待取了钥匙,姜令窈便同段南轲一起往村东行去,这个渔村下午时是最安静的,行走其中除了白河翻涌来的潮气,便是家家户户外面晾晒着的渔网腥气。

  姜令窈看着一望无际的棚船,道:“没想到白河村这么大。”

  段南轲道:“白河涓涓而来,养育了两岸百姓,也给宛平带来了白河村,早年间灾厄不断,有不少灾民涌入燕京,最后都留在了宛平,聚集在了白河沿岸,几十年过去才有今日的热闹。”

  几十年休养生息,才有今日的繁荣。

  一条棚船,一席渔网,就可以养活一家老少,能吃饱穿暖,不会饥寒交迫。

  两人在村中慢慢而行,因着两侧除了棚屋就是棚船,因此村中小路皆由木板钉成,走在上面吱嘎作响,在寂静村中显得很是刺耳。

  姜令窈并非柔弱闺阁千金,她的身手虽不及沈素凝,却也步伐矫健,在这崎岖小路上竟也走得异常平稳。

  段南轲垂眸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乔大人倒是根基很稳,这般路途都能走得顺畅。”

  姜令窈十分客气:“哪里哪里,身手到底不如段大人,段大人见笑了。”

  两人客气两句,方才来到村落的最东侧,最东侧果然只停了一艘破旧的棚船,棚船上面补补钉钉,木板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被人丢弃后又捡回来重新修补,看上去伤痕累累。

  棚船比一般的小舟要略大一圈,只在船中有一木棚,因白河村的棚船多用来住人,因此这搜棚船的棚屋处是加了门窗的。

  作为一个流民,又是孤儿,村中人显然并不愿意多跟小珍走动,以至她就孤零零住在村东角上,四周除了其他的废弃棚船,就再无其他村户。

  两人快步来到棚船前,姜令窈刚要顺着船边堆放的石头往上爬,就被段南轲伸手拦住。

  段南轲倒是并未看他,自己两三步上了棚船甲板,然后才回过头看向姜令窈,冲她伸出臂膀。

  “小心些。”

  姜令窈抿了抿嘴唇,还是扶着他的胳膊上了棚船。

  小珍的棚船虽然已经废旧,可她打理得很是干净,甲板上晒着渔网,五六个背篓、鱼篓堆放在角落,显得很是整洁。

  姜令窈捏着钥匙来到门边,轻轻开了门锁。

  随着铜锁被取下,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借着下午时分的明媚天光,两人一眼就望进了小珍的棚屋里。

  棚屋很小,小的只能放下一张板床,一个方桌并一个小小的箱子。

  一切都是陈旧的。

  被褥是旧的,方桌的四条腿粗细不一,一看便是拼凑而来,只有那木箱看起来周正一些,却也只能堪堪放些杂物。

  屋中低矮,段南轲很难进入,姜令窈便道:“大人在外面略等,我进去查看一番。”

  段南轲嗯了一声,又叮嘱一句:“小心些。”

  姜令窈弯腰进了棚船,她身量比寻常女子要略高一些,因此在棚船站直,总觉得顶棚都能碰到头顶,很有压迫之感。

  “死者身高约五尺,比我要矮了几寸,如此看来这棚船倒还勉强能住。”

  姜令窈先是翻了翻床铺,又看了一眼方桌,最后打开箱子。

  箱子里只有两件旧衣,一床冬日的薄棉被,其余再无他物。

  这间棚屋可谓是家徒四壁,一点值钱物件都无,若说有什么特殊之处,便只有桌上的一盏纸灯。

  这屋里上上下下都是旧物,只有这纸灯是崭新的,纸灯是六面灯,每一面上都绘了一丛绣球花,看起来极是细腻。

  姜令窈捧起这盏灯,里里外外看了一圈,也未在灯上寻到匠人印记,便转身问段南轲:“段大人,屋中只这一盏灯特殊,不如先取回县衙,暂做证物。”

  段南轲眯着眼瞧了瞧,道:“可。”

  待得两人从小珍棚船出来,段南轲才道:“我观那杏花婶,总觉她对于小珍之死太过悲伤,小珍虽是她家所救,但通她家并无关系,这两年也并非日日都来往,但那位杏花婶却哭得难以自已,反复说是因自己之责,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锦衣卫审的犯人多如牛毛,无论是嫌疑人、犯人还是证人,他几乎都能一眼看出破绽,就如同杏花婶这般,悲伤得太过,也是一种与常人不同的破绽。

  姜令窈脚步微顿,她却微微蹙起眉,不太赞同段南轲的话:“同情弱者,伤心逝者,我以为极是寻常,难道杏花婶对于小珍的被害不应该难过?”

  段南轲也顿住脚步,两人便在安静的渔村中对望。

  姜令窈的凤眸狭长委婉,眼头微垂,眼尾上扬,笑时有流光溢彩闪现,不笑时却又那么沉稳坚定。

  此时她定定看着段南轲,眼中的否决之色异常明显。

  段南轲却并未因此而生气,相反,他脸上笑容不坠,就连那双桃花眼也是笑意盈盈,似对姜令窈的反驳毫不上心。

  他道:“寻常人应当伤心难过,但杏花婶有些伤心过度,对于寻常人而言,她只是略有些出格罢了。”

  “乔大人怎会因此事生气?”段南轲笑着看向姜令窈,“本官只认为应该再询问杏花婶,看她是否还有其他故事未曾说明,如此,可好?”

  段南轲虽未同姜令窈生气,但他作为锦衣卫,必有锦衣卫的为官之道,有锦衣卫的审问方式,也正因为反驳他的人是姜令窈,他才会解释一句。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姜令窈第一次见段南轲如此坚持,他的坚定和理智仿佛都刻在骨骼上,在他嬉皮笑脸的外表之下,包裹着极致的理智和淡然。

  她知段南轲在锦衣卫肯定有不短时日,她只是想不到,段南轲可以如此冷酷,如此清醒。他以锦衣卫多年的审问经验评析着每一个人,即便是杏花婶为小珍痛哭,她表现得更悲伤,哭得情难自已,也都可以作为锦衣卫审案的因由。

  别人的动情至深,别人的痛苦难抑,到了段南轲这里,都成了嫌疑。

  但他说的有错么?姜令窈却不知再要如何反驳。

  在她心底深处,却隐隐有些不安,她不知段南轲这般下去是对,还是错,她也不知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变成他这样的人。

  姜令窈沉默看着他,她不知要如何回答,也不知要不要回答,她突然意识到,即便两个人现在可以并肩破案,可以一起为死者伸冤,却依旧只是陌生人。

  他们或许不会成为同路人。

  姜令窈的沉默令段南轲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他深深看了一眼姜令窈,决定不再同她在此事上多纠缠,转身便大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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