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谢景明歪歪头,似是没听清,“什么?”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碰上世子,”顾春和快要哭出来,“我又闯祸了……”
谢景明轻轻笑了一声,慢慢走近,“第一次见你也这个样子,上来就认错,很喜欢说对不起?或者说,急于否定自己?”
第9章
“我……”顾春和闭上眼睛。
血,到处都是血,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新的血又覆盖上来,母亲就像浸在血河中的一张白纸,慢慢地,慢慢地沉了下去。
我害怕。
我害怕再给我爱的人招来灾祸。
黑暗中,清风将他的声音送过来,深沉温柔,就像暗夜中静静流淌的河。
“不是你的错。”
诶?
顾春和惊讶地睁开眼睛,繁密的枝叶切割着阳光,光的碎屑在他身上水纹一样波动,他微微低头,那双眼睛似乎能看到她心里去。
“不是你的错。”谢景明重复一遍,“我看得很清楚。”
顾春和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她不敢放声大哭,只极力压抑着呜咽,任凭眼泪无声地划过脸颊。
谢景明默默将手帕递过去,一言不发。
风吹树梢儿,哗啦啦的响。
“让你见笑了,我以后会更小心的,求您别把刚才的事说出去。”她的声音很柔很细,颤巍巍的,透出因哀求而产生的羞赧。
“好。”谢景明很痛快地答应,接着又加了一句,“怎么也要对得起你的一声‘舅舅’,别哭了,别人还以为我残暴得很,把小孩子吓哭了。”
言语轻松,带着点自嘲的调侃,一下子驱散了沉郁的气氛。顾春和也越发感激他,舅舅,小孩子,直接给二人关系定了性,哪怕有人瞅见他们在一起,也不敢说闲话。
“这个……”顾春和看着皱巴巴的手帕,不知道该不该洗干净了还他。
尊贵的人都很讲究,很忌讳别人用他们的东西,比如国公府的姑娘,哪怕再喜欢,别人一旦用过,就绝不会再要。
可就这么拿走,似乎也说不过去。
谢景明本想说不要了,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我”,轻轻咳了一声,又叫住顾春和,“鹤寿堂不是那个方向。”
顾春和转身笑道:“我现在不住鹤寿堂,搬到花园子那边后罩房了。”
笑容干净,宛若初晴的天空,明媚又忧伤。
谢景明竟有些失神了。他记忆力极好,尤其是对舆图特别敏感,略一想就知道她说的地方在哪里。
出门便吩咐许清,“叫文书房拟奏章请旨,新王府选在国公府西面。”
前些天还咬死不松口呢,今天为啥改主意了?还非要西面。许清心里嘀咕一句,问是当然不敢问的,郎主吩咐,他照做就是。
“查查府里的表姑娘。”方才她那样哭,可不像单单受了几句奚落,那哭声压抑,绝望,似有难以排解的痛苦。
许清更惊讶了,忍住抬头看天的冲动,“是。”
他斥候出身,这些年留守京中,已经营出一个强大的密探网,第二天晚上,关于顾春和的卷宗就摆在谢景明的案头。
谢景明颇有些意外,顾春和的外祖竟是陆蒙!
陆蒙的经历颇有点悲□□彩,十二岁中秀才,三元及第,是有名的神童,也是坚定的新法拥护者,然而最出名的是他“以富民之藏济贫民之寒”的主张。
不是象征性的赈灾施粥,捐钱捐粮,是真的万民均富,彼此都一样。可想而知,他被所有的士大夫大地主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谢景明看来,这就是个一心追求孔圣人“天下大同”的痴人。一介文弱之躯,只凭一腔热血就想撼动所有当权者的利益,难怪被老相国整得家破人亡。
不过同情他的人也不少,尤其是寒门士子和底层的老百姓,但他们的话,无人在意。
谢景明拿起另一卷,眼神慢慢变得锐利。
原来如此!
时近清明,暖意浓浓的春忽而变凉了,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到处湿乎乎的,连衣服都带着一股子潮意,弄得人的心情也像发了霉。
老夫人也恹恹的,人老了,阴天下雨的时候,总觉得骨头缝都滋滋透风。
田氏丝毫没有受天气影响,笑得那个阳光灿烂,“官家准了新王府的地址,就和咱家花园子隔一道墙,横跨两条街,大概五百亩地,听说要修个极大的园子。哎呦,以后串门可便利喽。”
老夫人呵呵笑了两声:“空地就不说了,我记得有几处宅子也住着人,他们可怎么办?”
“按市价的两倍给钱,”田氏似是早料到她的问题,轻蔑地翘起一边嘴角,“本来按市价给就行,我弟弟心善,自己掏钱又补了一倍。还和那些人说,往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他,嘿,把他们给高兴的!哼,某些小人想弹劾我弟弟都找不到把柄!”
谢景明可真有钱!老夫人认命地叹口气,“你是不是把他的住处都挑好了?”
“他喜欢清静,还得环境好,花树流水,亭台回廊什么的,我想来想去,也就临水阁能住。”
临水阁建在湖边的山上,山顶有泉潺潺而下,润得这山郁郁葱葱曲径幽深,山脚下种了一大片梨花,是花园子风景最为别致的一处。
老夫人觉得不好,“离后宅太近,叫人围道墙,留个出入的小门。”
“不用,弄道墙反而破坏了景致。”田氏说,“一家子亲戚,没什么可回避的,再说我弟弟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蔡攸也过来凑热闹,“临水阁好,既有竹影流水,又有落日飞霞,彼时我与内弟品茶清谈,留下几件墨宝,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得,老夫人也无话可讲了。
顾春和也收到了消息,不过管事妈妈是这么说的,“请姑娘不要乱走,冲撞了舅老爷,夫人却寻我们的不是。”
春燕气不过,“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桃枝姐姐不过有几天没来,她们又开始张狂!”
顾春和没往心里去,她想的是另一桩事。清明要拜祭先人,好容易托春燕的娘弄来香烛纸钱,可在人家家不能明目张胆地烧纸,只能找个偏僻的地方偷偷祭奠母亲。
夜深了,她一个人悄悄出了门,没让春燕跟着——如果被人发现了,至少不用连累春燕受罚。
月色很好,鹅卵石小路闪着温润的微光,不用提灯也看得清脚下的路。
园子里花木繁盛,只有竹山后头有一小片荒地。顾春和捡了根拇指粗细的树枝,在地上规规整整画了一个圆。
昏暗的火苗在寒凉的夜中颤抖,顾春和不由向那点暖意靠近了些。
娘,女儿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不要记挂女儿,这里的人对我很好,老夫人把我当亲孙女一样疼,国公夫人还给我了一匹特别好看的尺头,我和几位姑娘也很融洽,从没发生过不愉快。
我过得很好,就是,太想你了。有时一睁眼,还觉得在家里,喊一声娘,就能得到回应。
娘,我好想你,好想再和你说说话,可为什么,你在梦里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呢?
顾春和颤抖地往火里一张张添纸钱,满肚子的委屈,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她怕娘知道了为她担心。
凉风飒然,飞起的纸灰带着忽明忽暗的火星,在空中留恋地盘旋几圈,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顾春和呆呆看着,已然有些痴了,“娘,去哪里能找到你呢,你带女儿走好不好,女儿累了,女儿想和娘在一起……”
风把云推过来,盖住了月,最后一丝火星湮灭,她满是泪痕的脸重新被黑暗淹没。
不远处闪着几点灯光,似乎有人往这边来了。
顾春和回过神来,忙擦擦眼泪,提起篮子往回走,然而道路另一端也有人影晃动。
大晚上的,花园子一般不会有人,准是巡夜的发现这里有火光,顺着找来了!
顾春和慌得心头突突乱跳,小腿也痉挛得不住颤抖,脑子一片空白,竟是什么主意都没了。
不妨暗影中有人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别叫,是我。”
顾春和深吸口气,把差点冲出嗓子的尖叫咽了回去,“舅……舅?”
谢景明拉着她左拐两步,躲进一个黑黢黢的假山石洞里。
洞口不大,勉强挤进两个人后,瞬间变得拥塞起来,顾春和拼命往石壁上靠,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张纸。
纵然这样,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传来的热度,哪怕二人中间还隔着半尺多的距离。
顾春和的脸烧得滚烫。
谢景明似乎也觉得尴尬,面对她站着,脸扭到一边,气息放得很轻,轻到让顾春和以为他在刻意屏住呼吸。
外面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里面来。
“明明看见有火光的,怎么没有人?”
“地上的纸灰摸着还挺热的,人肯定没走远,四处搜搜。”
顾春和发急,洞口仅有稀疏的树影遮掩,要是搜到这里,那她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人声近了,都能听到踩断枯枝的声音,咔嚓,咔嚓,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谢景明突然向她靠了靠,他手撑着石壁,两人上半身仍有一指的距离,他的腿却轻拂过她的小腿。
顾春和脑子“嗡”的一响,羞耻得快要死过去了,可心里荡漾起—种从未体验过的,难以言传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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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临水阁布有暗哨,顾春和刚踏入竹山,谢景明就知道了。
黑暗中燃起一点火光,她柔桡的身影就像刚从枝头飘落的梨花,一阵风就能吹得无影无影,再也回不来。
他忍不住抓住了她。
假山外人声嘈杂,巡夜婆子粗声粗气喊:“出来,我都看见你啦!”
隐约听见臂弯下的人嘤咛了声,谢景明暗笑,假如自己不在,这姑娘肯定会上当。
草木树叶簌簌一阵乱响,那婆子用棍子扒拉几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还招呼旁边的人,“快坐下歇歇,大晚上瞎折腾人,可惜了我那一手好牌!”
“就是,”那人也是满口抱怨,“以前上夜,把门一锁,个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见有人管。现在倒好,隔三差五就四处查看,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也不知道管家奶奶发什么疯。”
嘀嘀咕咕好一阵,俩人骂够了,也歇够了,方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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