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凤印 第45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复仇虐渣 爽文 宫斗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宁儿手臂上的伤比三天前多了许多,有些犹只是些淤青,有些却一道道的鲜血淋漓,像是鞭痕。

  怪不得她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出来赌这一把。

  徐思婉沉息,攥了攥她的手:“我教你两句话,你要记住。”

  宁儿抬头,挂着满脸的泪痕,茫然地看她。

  她语重心长:“一句是……‘天无绝人之路’,另一句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知道你过得苦,可你忍上一忍,也给我些时间。若我能寻到机会救你出来,一定救你。”

  宁儿抽噎着,问得轻而弱:“真的?”

  “真的。”徐思婉抿起笑意,“你得活着,活着才能熬到日后的好日子,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知道么?”

  宁儿紧咬下唇,点一点头。

  徐思婉又道:“这几句话你也可以告诉旁的宫人,让他们都撑住。谁都不该在人间地狱里活着,只消寻到由头,我必竭尽全力为你们都寻个好去处——只是你们也要知道,锦宝林现下容易气不顺,这些话你们万不能让她听了去。若不然她心下生疑亦或气得急了,只怕打死人也是难免的,你们要知道多顺着她一些,小心地护好自己的命。”

  宁儿用力点头,徐思婉苦笑一声,摸了摸她因叩首求饶而变得有些青紫的额头:“我专门让花晨备了散碎银两给你们,就是怕你们过不下去。等得闲的时候,记得拿着钱去太医院,讨些创伤药来用上,记得了?”

  “奴婢记住了。谢娘子……”宁儿答得十分老实,心下也知若不能走,就不好在这里与徐思婉多说话,便屈膝福了福,“恭送娘子。”

  “嗯,你好好的。”她又这般劝了一句,便站起身,转身离开。

  宁儿这样的处境,极易让宫人们心生悲凉。是以这一路走得格外沉默,回到拈玫阁,花晨与唐榆随徐思婉进了屋,交换了几番视线后,花晨上前轻问:“娘子当真会帮宁儿么?”

  “会。”徐思婉答得冷静。

  唐榆却还是再度问道:“真的么?”

  徐思婉抬眸,与他四目相对,他眼中隐有愤意,倒不似冲着她的,却也显得目光灼灼:“娘子方才那番话,听来只像是在拉拢他们……拉拢锦宝林身边的每一个人。若娘子真的想帮宁儿,以娘子今时今日的盛宠,不过一句话的事。”

  徐思婉心生笑意,她喜欢唐榆这样的坦荡。

  敢拿出这样的坦荡,才说明他对她真的没了芥蒂。

  她淡淡地叹了声:“你这么看我么?如此没有人性,连这样一个无辜的小姑娘都要利用?”

  唐榆沉了沉,口吻终是和软下来:“身在宫中,娘子便是利用也没什么,可我想听一句实话。若娘子并无心帮她,我想为她寻个出路。”

  “这就是实话。我会救她,但我不能直接带她回来。”她边说边自茶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向唐榆,每一步都脚步定定,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势向他逼近,“你当我是有心利用她,那你可知锦宝林有多恨我?你可知,你们都不在的时候,锦宝林对我说了什么?”

  唐榆一怔,眼眸骤然抬起,落在她面上:“她说什么了?”

  徐思婉屏息,银牙紧紧咬着,美眸低下去,似乎隐忍地咽下了许多苦衷,任由他去设想。

  “……罢了。”她摇摇头,“我会救她,你心里有数便是。不要私下为她安排了,免得节外生枝。”

  这话更似藏着深意,唐榆目露惑色,她却终没有说,决绝地回过身,漠然坐回茶榻上。

  唐榆迟疑再三,终是没有逼问。然而自这日起,徐思婉一连两夜噩梦缠身,总在半夜里惊醒。

  花晨为此心生担忧,徐思婉说起此事却只笑叹还好自己前日刚来了月事,这两日不得侍寝,否则被皇帝问起,事情更是难办。

  第三天,恰逢唐榆值夜。

  徐思婉在半夜尖叫着醒来,几是瞬间就闻房门推开,唐榆掌着灯疾步而入:“娘子?”

  他来得太急,手中解到一半的九连环都不及放下,直至将烛台放至床头小几上时才回神,就将九连环也一同搁下。。

  接着他揭开床幔,不及定睛,徐思婉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美目中满是惊恐:“唐榆……唐榆你帮帮我!”

  “娘子?!”唐榆目光微凝,无声地缓了一息。

  他就是宦官,不必深究什么男女大防,但有些事也终是不该做的。但看着她面上的惊惧,他沉了沉,便在床边坐下,抬手扶住她的肩头。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指尖触在她肩上时在微微打颤,却只作未觉,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向他的胸口,瞬间泣不成声。

  她哭得那样难过,又反复重复着同样的话,就像真的陷在了很深的恐惧里。

  唐榆怔忪了良久,僵硬地一寸寸弯曲手臂,将她拥住。

  好半晌里,她只是在哭,哭得止不住,哭得他的衣襟都被她的泪水浸透,床帐里弥漫开泪水特有的咸味。

  “我害怕……”哭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抽噎着说了一句话。轻的像是呢喃自语,呢喃出了无可遏制的惧意。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脆弱的样子,一时无措,劝解得无比笨拙:“娘子别怕,出什么事了,说与我听听?”

  她便好似被这话击中,一下子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猛抬起头,手再度抓在他的衣襟上,美眸颤栗着,薄唇翕动不止:“你帮我杀个人好不好……我、我不能让她先动手!我不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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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名字

  唐榆悚然一惊。

  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甚至想逃,却在迎上她目光的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字也不会说了。

  他似乎从不曾离她这样近, 也不曾见过她这样害怕,他因而看清了她的每一分脆弱。她就像一尊漂亮到极致的瓷俑,此时生怕被人打碎, 所以苦苦求他护着她。

  而他,也很少有机会能护着她。徐家将他安排到她身边,原是想让他护着她的,可一直以来实是她迁就他多些。

  是她一直在安抚他的不安, 给他信重与关心, 让他在挨了那一刀之后第一次觉得,这人间或许也没有那么糟。

  唐榆凝望着她, 无声地吸气, 又无声地缓出。护在她背后的手轻轻抚着,平静问她:“娘子要杀谁?”

  这一刻他觉得, 就算她说要弑君,他也会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锦宝林。”徐思婉轻道。抓在他衣襟上的手紧了一紧,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让他不安的事情。

  接着,她怔忪摇头:“我……我可以先安抚住她, 可她疯了!她疯了!我不能让她先动手……我不能……”

  她好似被惧意拉入了疯魔之中, 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几句话。唐榆忙再度扶住她的双肩, 很用了些力气,双眸也直视着她,硬让她冷静下来:“她要做什么?”

  她哑哑地望着他, 他重复道:“她要做什么?告诉我。”

  “她……”徐思婉贝齿颤抖着, 又发出一声哽咽, “她说她已一无所有……若是、若是我敢骗她,她就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她便、便要了思嫣的命、要了你的命、要花晨月夕、兰薰桂馥的命……让你们死无全尸……”

  说着她木然低头,双目空洞地四处张望:“我这几日一闭眼睛,全是你们死无全尸的样子……她疯了,她疯了……”

  “思婉。”他第一次直言唤了她的名字。

  这一唤虽是为安抚她,却也存着不为人知的私欲。他一时心慌,小心地扫了眼她的神情,见她仍怔怔的,并无多少反应,才继续说下去:“你莫要乱想,她没有那样的本事。”

  “可我不敢赌啊!”她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满是泪痕的脸抬起来,有些疯魔,有些吓人,又有些让人心疼,“在这宫里,你们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敢赌啊!唐榆……”

  她摇着头,似是痛苦于他的不理解:“这是困兽之斗!我不能赌她的本事……我、我要先动手……在她发觉我办不成皇次子的事之前先动手……我要护你们周全!我得护你们周全!”

  唐榆心下倏然一颤,只觉一颗心好似被什么攥紧了,攥得他喘不上气来。

  早就没有人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想护他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是不值得的。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面上尽是惶恐不安,疯疯癫癫的。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安宁下来,安宁里一切理智好像都不重要了,他仿佛着了魔,只想为她拼一把,刀山火海都在所不惜。

  他便轻轻点了头:“我帮你。”说完,他环顾四周,“给我把刀,我现在就去。”

  “什么?不……”她将他抓得更紧了,惶惑摇头,“你不能这样去送死……你们、你们都得活下去啊……我、我们想一想该怎么办……”

  说完她又低下头,似是在万般惊恐中慢慢理清了些思路。虽仍是疯疯癫癫的,念叨出的话却正常了些:“她现下……现下有求于我,虽并不信任,却也不觉得我在骗她,我们还有时间……我们好好想一想……”

  他顺着她的话凝神细想,也平静了些许。那股子即刻要冲出去取人性命的冲动淡去,对她的担忧就占了上风,他抬起手,抚过她凌乱的鬓角:“既有时间,我去端安神药来,你先安心睡一觉,好不好?”

  她猛地摇头:“可你……”

  他衔起浅淡的笑意:“你既不许,我便不会擅自动手,放心。”

  她松了松手,松开了的胳膊。转而却又拽住了他的衣角,好似很不放心,怕他诓她,口中嗫嚅道:“不能轻举妄动的,你、你不要乱来……”

  “不会的,你信我。”唐榆抿笑,拇指抚过她脸颊上的泪痕,指上的剥茧刮起几分微微的酥痒。

  然后他又道:“你这几日都睡得不好,外屋有事先备好的安神汤,一直在炉子上温着。我出去端了就进来,好不好?会很快,来不及去杀人。”

  她紧紧抿唇,踌躇片刻,终于点头:“好。”

  说罢她松开他,他刚起身,她又仰起头:“那你不要关门。出去的时候……把屏风挪开!”

  她好像真的很怕他去送死。

  唐榆不由失笑,颔首应下,走向门口后先依言挪开了挡在门前的屏风才步入外屋。怕她担心,他盛药也盛得飞快,徐思婉只等了几息,就见他端着一只小小玉碗回到卧房里来。

  他先将玉碗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自去将门关阖、屏风也摆好,才又转回来。接着他端起药碗想要喂她,但她似乎平静了些,就自顾接过去,仰首一饮而尽。

  一柄与玉碗相搭的玉匙犹在他手里,他眼帘低了低,正竭力克制情绪,她饮尽了药,就又拽住他的袖子。

  这回她拽得没有那样紧,但眼中犹含不安,轻声细语地跟他说:“我会好好睡觉,你不要做傻事。我、我就是被噩梦吓坏了,明日一早就没事了……”

  他便又笑意漫开,对她说:“你放心。”

  “那你不要走。”她怯怯地望着他,“反正……你值夜便睡不着,留在房里陪我吧,不要乱想别的。”

  话里话外,还是担心他直接前去行刺。

  唐榆苦笑,心下只怪自己适才的话说得太傻,又见她满目期待,就点了头:“我一步都不走。”

  话音刚落,就见她重重地舒了口气。

  接着她终于肯放心地躺下去,他打开一方锦帕打湿,她自顾擦干眼泪,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他借着烛台的昏黄光晕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她生得很美,妖娆却不俗,现下卷翘的羽睫因被打湿而三三两两地凝结在一起,看起来多了几分委屈,愈发像个漂亮的小妖。

  唐榆不自觉地看得出身,回神之间忽觉不妥,觉得自己失礼冒犯了她,决绝地别开了眼睛。

  兀自缓了一会儿,他吹熄烛台、阖好幔帐,起身踱去了窗边。

  窗外月色正好,即便隔着窗纸也能看到明月的轮廓。在刚进宫的时候,他总喜欢盯着月亮看,因为母亲曾带他望着月亮教他许多咏月的诗词,告诉他月亮是可寄托相思之情的。

  所以那时的他觉得,望着月亮就能让九泉之下的家人们知道,他有多想他们。

  后来,他渐渐变得麻木,也学会了逃避。逃避痛苦、逃避世间的万般不平、甚至逃避自己的出身,这月亮他也就不看了,因为物是人非之下与昔日一般无二的东西最为伤人。

  可如今,他又盯着明月看了起来,虽犹隔着一层窗纸,却看了很久。他好似不想逃避了,突然多了勇气直面一切,只因他心底多了个人,多了个想要守护的人。

  她让他什么都不怕了,他什么都可以给她,再不堪的过往都变得不值一提。

  唐榆静默良久,转过身,在黑暗中踱了一圈。

  因她睡着,他不好燃灯,又怕摆弄九连环会发出声响,一时间无所事事。

  他于是在茶榻上坐了一会儿,自顾自地想若是就此在茶榻上小睡一觉,她大约也不会怪他。

  但因毫无睡意,他到底是没睡。坐了半晌坐不住了,就又百无聊赖地转悠了一圈,最后坐到桌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