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商音正坐在一边,摆弄着美人靠上的两盆花草,连此地都有几只敞开的木箱,其中珠宝古玩亮得能闪瞎人眼。
“啧啧。”
他信手捡起一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圆润光洁,十分规整,可见品相上乘,“好奢靡的东西,这些人也未免太舍得下血本了——全是送你的?”
“是啊。”
她并不抬头,“本公主如今在京中名声大噪,他们上赶着来巴结,不是很正常么?怎么?”
商音乜斜着眼瞥他,“羡慕啦?”
隋策轻笑一声,就近坐下,慢条斯理地学着她的口气:“是有一点啦。”
重华公主在那边大方地抬手一挥,“放心,不会忘了你的。喏。”
说着便示意这几箱子奇珍异宝,“都是给你留的,我让今秋仔细挑选,全捡的名贵之物收存,够意思吧?”
“给我留的?”隋策略感意外,举起那颗珍珠放在眼前把玩,失笑道,“这算什么,伤药钱啊?”
“当然了。”商音满脸的正直,“我宇文笙平生最不爱欠别人人情,你帮我的忙,又替我受伤,我回些礼很合理啊。”
“难得你也有想起我的时候。”他将东西扔回箱子里,“我以为你只会打我呢。”
商音:“我打你还不是因为你欠打。”
说话时她切下一片羊腿肉放到盘中推过去,抿了下指上的油,“我让今秋热酒去了,咱们且先吃着。羊肉鲜嫩,烤得正当火候,再过会儿可就不香了。”
商音难得勤快一次,嘴上言语,手中犹在忙碌不休。
然而重华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善庖厨,切肉姿态过于狰狞,实在不怎么雅观。
瞧她那副扒着烤羊哼哧哼哧的生疏样子,隋策就忍不住摇头,“唉,就你这刀法我看还是算了吧。”他不着痕迹地将刀柄一抽,握在手中,“免得糟蹋东西。”
既然有人愿意干活儿,商音自然乐得清闲,托腮坐在旁边等着吃肉。
隋策常练重剑,小刀竟也使得灵活,银刃在掌心上下翻飞,不多时一盘子肉片便均匀地码在其间,卖相极佳。
他袖口卷在手腕上几寸距离之处,刚好能露出一节小臂,精壮有力的肌肉间缠绕的青筋伴着动作轻轻鼓动。
隋策目光不经意地往前瞟了一眼,随口说道:“又出门买花了?”
意识到他问的是身旁的两盆小景,商音不甚在意:“哦,这个啊。”
“不是我买的,是裴茗和于天逸送的。”她信手拨弄,貌似挺满意,“拿水仙和灵璧石做点缀,底下铺上老莲子,等夏日晒了太阳能开出花来,心思很精巧。”
他嘴上淡笑,用巾帕擦净刀刃,“他俩对你倒是忠心耿耿,怪不得早朝联名请旨要你主持今年的春典。”
“……春典?”
商音愣了半瞬,很快明白过来,先给自己撇清,“诶——这可不是我指使的,他们自己做主写的文书,和我没关系。”
青年有意逗她:“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急什么啊?”
后者振振有词:“着急怕你给我扣帽子。”
她轻哼一声却又捧起脸,满目憧憬地望向池边景致,美滋滋地畅想,“不过如若真能担任春典的主祭,的确是个不错的机会。”
“干嘛?”
隋策把切好了的羊肉放到她面前去,“你这是,笼络一两个士子不够,还想让天下人心悦诚服……打算开府建牙不成?”
“那倒不至于,我没那个柄政弄权的心思。”商音松开手,用银箸夹了块肉,一本正经地解释,“主持了春典,我在万千士人心中的地位必会不同寻常。这世局向来是读书人当道,掌控了笔杆子才能在流言之下立稳脚跟。”
羽林将军怀疑地打量她:“你是打算……”
“借文人之手杀人于无形?”
话音刚落桌底下就挨了她一脚,“我是打算借他们来给自己狼藉的清誉正一正名好不好!”
“你都想什么呢!”
这一记踹得毫无保留,他又没想真的躲,猛地挨上竟有些吃不消。
隋策暗自抽着凉气揉了揉小腿,不禁皱眉指责:“呼……你但凡温柔一点,在外头的名声能至于落得现在这样吗?”
商音别过脸端茶浅啜,语气风轻云淡的凉,“所以我说你不明白啊。”
“我脾气再坏,人再怎么不讲道理,传到外面去,会是什么‘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卑鄙无耻’吗?”
她神色清冽,“信王世子何等的不好相与,手里未必没砸过几条贱人的性命,你看坊间也顶多说他品行不端,哪有我这么臭名远扬。我的手可不及他脏。”
他还在揉腿,动作倏忽一顿,似乎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些许不被人所知的隐秘。
青年微眨眼睛,目光流转片瞬落在她身上,“你是说……”
“有人故意为之?”
商音回眸看过来,“不然呢?”
“好端端的,我难道自己跑上街去给自己泼脏水不成?”
隋策若有所思地直起身,玩世不恭的神情敛在眼尾,颦眉问她:“知道是何人所为吗?目的呢?”
“不知道,没证据。”商音仿佛并不在乎,“不过猜也能猜到了,看我不顺眼的人,宫里宫外哪儿都有。至于目的……”
她支起下巴,眼底的笑意似是而非,“你们不是信了吗?”
“觉得我横行霸道,耀武扬威,不是好人——架都吵好几回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我”字正待出口,便被商音一声懒洋洋的话打断,“唉呀,横竖是无所谓了。”
她捞起羊腿,心情甚好地嗅了嗅上头蜜辣与茱萸香气,“反正本公主现在已经一雪前耻,名扬四海,誉满天下。”
说着挑衅地冲他一眨眼,“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了。”
“……”
隋策欲待辩解的话凝滞在咽喉,忽然就没了什么说出口的机会,只好随着一口浊气落回腹中。
无端感到有点郁结,他抿了抿唇,举箸往口中塞了块肉。
“殿下!”
这边刚吃上,石子路的尽头就见今秋提裙小跑。
“殿下,”她气喘吁吁,“杨秀登门来了。”
“是来向您道谢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过度·纯走剧情,男主没有出现~~
没错,看到这桌席面——是的,我又想吃烤羊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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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章
杨秀拘束地站在偏厅之中。
底下丫鬟端来的茶水他也不喝, 只直愣愣地戳在堂上,像个人形大棒槌,又高又瘦又僵硬, 抄起来打人都嫌碍手。
重华公主挟着一身烟熏火燎的味道姗姗来迟。
距此前行宫一别已有两月,再次得见这位书生秀才, 只瞧他气色红润,面庞丰盈, 精神头俨然不错。
商音草草一番打量, 颔首笑道:“杨公子, 别来无恙。”
那边的年轻人连忙打躬行礼, 尊了声“重华公主”。
“这么客气作甚么。”她落座后轻轻示意, “坐下吃口茶吧, 你从彭县过来路途可不近,车马劳顿辛苦了。”
“不辛苦。”
杨秀方缓缓找了把椅子坐。然而坐得也不踏实, 屁股只敢占半个角,好像多占一点位置都会唐突了皇亲国戚似的。
“小人……哦不, 卑职早该来向殿下道谢的,可惜诸事繁琐脱不开身,如今才登门拜访已经算是失礼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才好。”
“怎么会。”商音合上盖碗笑道, “杨公子如今可是京城近郊彭县的县令,作为父母官公务繁忙为民忧心,这是理所应当的事。道谢不道谢的, 全是虚礼, 本公主岂会介意这个。”
科场案结案杀了六个作弊的考生, 名额空出来, 杨秀作为受害之人自然顺理成章地跻进了桂榜, 成为名副其实的举子出身。
原本应与别的同年一般, 要么会试再考,要么上吏部记名入册,待朝中官职有了空缺,再等“大挑”候补。[注1]
不过鉴于杨秀情况特别,毕竟惨遭飞来横祸,又在鬼门关外险险地溜达了一圈,朝廷或许是想安抚他,趁着彭县的县令告老还乡,索性插队安排他走马上任。
这可是个不错的职位。
县城人杰地灵,物阜民丰,离国都永平还近,对于区区举人而言,实在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美差了。
对此,杨秀着实是感念当初重华公主的收留之情,尽管刚担任知县不久,还需上下打点,裤腰带都快勒得搅断骨头,可他还是咬咬牙,愣是挤出钱两给商音买了一盒昂贵的宜兴紫笋。
虽然于重华府而言,这顶多就是中上品的香茶,但已是杨县令此时能拿得出手的最贵重的礼物。
“杨公子太破费了。”商音摇了摇头,“你现在本就是用钱之际,犯不着花这笔银子。”
言罢便唤今秋,“给杨大人包几百两作盘缠路上使。”
眼见杨秀惊惶地起身要拒绝,她抬手隔空按了按,晏然自若地浅笑说:“别急着客套,君子务知大者、远者,防于未然,才不处嫌疑——收下吧,跟我你就别逞强了。”[注2]
被重华公主一眼识破窘境,书生不免赧然地低低垂首。
商音倒不以为奇,“你我算是过命的交情,往后若遇上什么麻烦事,但凡本公主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来找,我定竭尽所能。”
杨秀心头感激不已,连忙再弓腰长揖下去。
出了重华府,阳光正晒脸,没了偏厅那四面通风的凉气,乍然便觉微热的燥意袭面而来。
不远处的随从牵着头毛驴在树荫间等候,偶尔拿袖子擦擦脖颈的汗。
他回身又再望了一眼奢华辉煌的高宅大院,怀抱着大袋的白银,边走边暗自忖度:听闻早朝时已有文官上书,联名请求陛下让重华公主主持春典。
要么自己也写一份,凑个人数聊表衷心。
杨秀心想,如果四殿下能顺利拿到资格,对他而言也是桩好事。往后便可让她相帮,在官场中给自己谋得更好的出路,百利无一害。
彭县可是永平的近郊,离天子脚下仅一步之遥,肯定遍地皆是际遇。
他可不能错过这个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