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姬玉落睁开眼,盯着头顶的幔帐看。
此时装死并不高明,她在霍显紧盯下起了身,过去接了他的长衣。姬玉落并不擅长给人更衣,慢吞吞,腰带还系错了,耗了不少时间。可霍显没有催,他就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她。
姬玉落佯装不见,很认真地翻着他的袖口,仿佛一个新婚的小娘子服侍自己夫主。
到了束冠,霍显没再让她上手,叫了个小丫鬟进来。
没自己什么事儿,姬玉落便转身要回榻上,霍显走了正好,她能补个回笼觉,这一整晚净提防他了,委实耗神。
可她刚走没两步,就听屏风另端的人慢声道:“去伺候夫人梳洗吧。”
姬玉落顿步,见小丫鬟捧着衣物来,道:“先退下吧,我不急。”
“你急。”霍显戴上冠,路过道:“今日陪我上职,在宫里耽搁了数日,镇抚司堆了好些麻烦事,时间紧,夫人可要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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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暮色还沉,街巷空寂无人,霍显只一匹马,也不管前面的人就一路往镇抚司的方向驰骋,姬玉落是见识过这人骑马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冷风刺剌剌的,刀削似的划在脸上。
直到被巡夜的官兵拦下,姬玉落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两个官兵一身酒气,想来是趁着巡夜在哪个花巷子窝了整宿,刚一出门就险些叫这快马撞个正着,此时正惊魂未定,又依稀见这马儿前头坐着个女子,不由拎着酒壶破口骂道:“他奶奶的!马背上爽快啊,天子脚下胆敢打马过市,可知是几个板子啊?”
另一人醉得更糊涂,身手就要碰姬玉落的衣角,笑嘻嘻道:“小娘子细皮嫩肉,挨不起板子,陪爷小酌一杯,这事便算——嗷!”
“啪”地一声,长鞭在空中凌厉地划过,霍显右手高高抬起重重落下,那人脸上便添了条血痕。
血滴滴答答往下掉,滑稽得有些诡异。
两个官兵一凛,霎时清醒过来,腰间的刀已经抽出,却听马背上的人沉声道:“活腻了?还不滚开!”
“镇、镇抚大人……!”
“哐当”一声,钢刀落地,那两人瞳孔瞪大,忙让出路来,跪下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大人赎罪!”
禁军巡夜时寻花问柳是见怪不怪的事,这天子脚下实则乱得很,这些人穿着官服拿着刀,寻常百姓只能躲着,偏眼下天快亮了,撞上的是霍显。
姬玉落甚至在这当口闻到一股尿骚味,她边往边上瞟了眼,边平复着呼吸,可才刚稳当下来,霍显又猝不及防地扬起马鞭,把那颤巍巍的求饶声甩在身后。
撞上就撞上了,他也是不管的。
他和这些人,本就是一类人。
到镇抚司时,天边的鱼肚彻底显露出来。
一大清晨,锦衣卫叼着包子来回奔走,霍显就在其间带着姬玉落往他办公的宅子走去。
他喜静,宅子就设在最里头,一路走过去途径各个值房,惊得好些个包子都从嘴里掉了下来,霍显眼疾手快地接住一个,塞回那人嘴里,道:“吃就好好吃,浪费粮食做什么?”
那人“唔唔唔”地狂点头,视线却忍不住往姬玉落身上瞟。
眼看霍显带着人进了房,又阖上门,镇抚司上下当即炸了,此前迎亲时不少人见过姬家长女真容,于是镇抚大人携夫人上职一事便传了个七七八八。
就连篱阳也忍不住拉过南月问:“这……怎么回事?”
南月道:“主子这是要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端看她露不露马脚了。”
霍显的值房是个五脏六腑俱全的小宅邸,虽比不得霍府主院,但也算得上十分宽敞了。
四周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树,穿过前堂就是办公用的屋子,两边都有耳房,一间歇脚用的寝室,置办了床榻被褥,另一间则是湢室,还有换洗的衣物。
看得出来他平日多宿于此。
姬玉落被安排在他的寝室,有锦衣卫进来添茶,姬玉落对他温婉一笑,“多谢。”
那人摸着脑袋笑,“不、不客气嫂子,大人在前头办事,嫂子要有什么事儿只管招呼兄弟们一声!”
人走后,姬玉落的嘴角便立即放平了。
她蹙了下眉,一抬头却看到前面的霍显正正看过来,这个地方恰对着他的书案,不阖上门的话,两人抬头便是照面,姬玉落一怔,干脆撇过脸去。
如此被他盯着,可谓是寸步难行了,可她并不很明白,霍显究竟在试探什么?
窗纸上的光线渐渐透亮,姬玉落无所事事地捧脸望天,心里一阵一阵地琢磨着事。
一直到午时的日头高悬,霍显才招手喊她。
姬玉落过去了。
霍显摁着眉骨往椅背上靠,道:“倒茶。”
姬玉落稍顿,面不改色地给他倒了杯茶。
霍显睨她,“会研磨吗?”
姬玉落点头,“会。”
她便拿了砚台在旁站着。
无论霍显使唤她做什么,她也始终和和气气的,他看过去时她便冲他牵一牵唇角,只是看起来假假的。
霍显手边堆积着一沓卷宗,他正翻看着。
姬玉落随意瞥着,却在他将上面两份拿走之后,瞧见底下压着的那份——三年前云阳府衙的刺杀案。
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三年前的旧案,他怎么在查这桩案子?
姬玉落迅速瞟了其余卷宗一眼,看上面的落印,都是三五年前的,锦衣卫这是突然开始重查旧案?
说不好这是不是有意的,姬玉落移开视线。
只听霍显疲惫道:“最烦便是这种陈年旧案,办到最后大多也得成一桩悬案。”
他盯着研磨的那只手,整个人放松地单手枕在脑后,“夫人可曾听说过三年前的云阳府衙刺杀案?——想来也没听说过,那时你应当还未及笄,不常出门走动吧。”
姬玉落声音平稳,“确实是没听说过。”
霍显“嗯”了声,继续往后翻了几页。
其实他眼下还不能确定眼前人就是当日那个刺客,也不能确定当日那刺客与三年前这桩血案就一定有什么关系,毕竟姬家大小姐这十七八年的行踪都有迹可循,他在姬玉瑶这个名字上,实在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可她又确实这样不寻常。
霍显不会放弃任何可以顺藤摸瓜的可能。
霍显感慨地说:“这年头为官不易,总是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当年这云阳知府委实是可惜了,在任多年矜矜业业,断案清明,从未犯错,却偏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竟遭人灭了满门,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实在可怜,夫人说是不是?”
姬玉落神色无异,迎着他的目光也只是附和道:“是啊,这世道太乱了。”
霍显点头,研磨的那只手依旧很稳,只是砚台边上泼出一小滴墨渍。
很小一滴,晕在了干净的宣纸上。
霍显沉默地看着,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抱歉,要进入下个剧情了有点卡。
ps明天要出差,请个假不更新了,周末加更。
第28章
姬家不起眼的长女, 生在京中长在京中;三年前涉案逃狱的嫌犯,还牵扯到一个江湖帮派,光是时间上就无法重合, 这两个人怎么也串不到一块。
霍显以手撑额, 隐隐有个念头要破土而出, 却又被缺少的那关键一环阻碍, 他几乎要把姬玉落盯出个窟窿来,可她除了不小心弄洒的一滴墨, 再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篱阳进来禀事,姬玉落才回了耳房的小桌前。
她面前是底下的锦衣卫送来的茶点, 姬玉落提壶倒了杯茶……
兢兢业业, 断案清明,从未犯错。
都是狗屁。
姬玉落淡漠地撩了下眼皮,余光去看远处霍显手里的卷宗,深深吸了口气, 才忍住没有将手里的茶杯捏碎。
其间霍显出去了一趟, 可也并没有让姬玉落单独呆着,他让南月进屋侍奉,说是侍奉, 其实是盯着她。
他已经不那么有耐心了,盯梢也摆到了明面上。纵使南月生了张清秀亲和的皮囊, 姬玉落此时看他也生出了厌烦,连带也不笑了。
茶过三壶, 午时的烈日换作将落的夕阳,霍显才姗姗而归, 带着一身阴暗潮湿的腥味儿。
他是从昭狱回来的, 衣角还沾了点褐色, 进屋时看了姬玉落一眼,确认她老实呆着,才让南月备了换洗衣物和湢室。
霍显不轻易让人近身,故而这些琐事杂事就落在南月身上了。南月用手试着浴桶里的水温,边搅和边道:“夫人一直没走动过,只闲来无事借了架上的一本书,不过也没怎么翻看……我瞧她看我的眼神都要掉冰渣了。”
霍显笑了一下,“生气了啊,生气好,就怕她装乖扮巧,你出去,继续给我盯着。”
南月出去不久,霍显草草沐浴后换了干净的行装,带着一股凛冽的冷杉味儿,姬玉落不抬头,直到霍显叩了两下桌,道:“下职了,辛苦夫人陪了为夫一整日,今日天好,还亮着呢,我请夫人小酌一杯。”
姬玉落阖上根本没在看的书,婉拒道:“玉瑶不胜酒力,多谢夫君好意。”
霍显拍了拍她宽大的披风兜帽,帽上的绒毛被他拍得扬起,他道:“都说是好意,怎么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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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司地处朝天门外大街最深处的胡同巷口,宅子就占了一整条巷,外头被高高的围墙拦着,显得静谧又空旷,而墙对面则是京中最热闹繁华的街市,徒步绕两条街便能听到吆喝声。
霍显长了这么张妖孽的脸,还非要大剌剌地走在街上,姬玉落跟在他身侧,已经感受到好几道异样的眼光。
或惊恐或嫌恶,或是惊恐里藏着嫌恶。
当然,也有小商小贩舔着笑脸递上些吃食
玉器铺子的掌柜就弯腰捧着几枚好玉上来,而后得霍显青睐的会尽数送到霍家宅邸。
霍显从不吝于在人前露脸,相反他性子张扬高调,京中识他之人不在少数,这些商户要么受锦衣卫打压,要么受锦衣卫庇护,有推着小车退到胡同口的,自也有人将奇珍异宝双手奉上。
奢靡之风,聚敛无厌。
也不怪他能用夜明珠镶壁、玉石蹋脚。
姬玉落不由想到催雪楼。
这几年催雪楼发展迅速,其中开销也不容小觑,这两年谢宿白身子愈发不好,楼里大多庶务由她一并接管,其中银子这事便很让人头疼。
无论是广开店肆,还是劫富济“己”,亦或是别的肮脏事,虽说最后收效颇丰,但确实劳心劳力。
思及此,姬玉落瞥向霍显的余光竟还带了点羡慕。
霍显见她淡漠的神情下透着古怪,不由斜眼睨她,两道视线相撞,姬玉落又佯装无事地目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