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然霍显却是伸手与她握了一下,然握手后他转身便上了榻,说:“改日你带我去那密道的出口,我再把戒指还给你,连带你落在我这儿的那支簪子,一并还给你——别动手,为了个戒指不至于。”
“……”
姬玉落盯着他,霍显却已枕臂躺下,闭了眼。她没什么表情地在榻前站了一会儿,最后踹了踹那床沿,便径直走向中央的桌椅,坐了下来。
床榻“吱呀”地晃了两下,霍显闭着眼弯了弯唇,而后抬起手臂,拿出那枚银戒,唇边的弧度瞬间就隐去了。
他用指腹擦了擦上面的青玉,将那玉擦得透亮。
这枚玉打磨得很平滑,纹理戛然而止在镶嵌的银丝里。
他看了许久,像是要从中盯出个窟窿来。
当日楼盼春被烧成焦尸,手里僵抱着他的爱剑,那剑鞘上本缠着流苏,流苏下是一块青玉,远比姬玉落这枚要大,只是那流苏在大火里烧没了,青玉也不知所踪。
有可能是在火里烧得碎裂,他进东宫找过,没有。
楼盼春说,等他长大了,便把那柄剑送给他。
那块玉太重了,挂在剑鞘上不趁手,他说将其切割成两块,再稍加打磨,他们师徒二人一人一半。
霍显不是很看得上这样秀气的东西,娘们唧唧的,只有……只有东宫那位长孙殿下才喜欢佩戴这种东西。
霍显倏地攥紧银戒,紧到手背上的青筋根根跳起,他的呼吸在压抑中渐渐粗重,胸腔内仿佛被灌入江海,翻来覆去地沸腾。
为什么……
他闭上眼,忽然就想起六年前,先帝的话。
五六年前的承和帝,也不过二十四五。
年轻的帝王站在高台之上,形单影只,面露悲怆地说:“从今以后,没有人肯信你,所有人,都会抛弃你。”
所有人,都会抛弃你。
银戒硌得掌心生疼,喉间腥甜,手腕的筋脉像是隆起一物,被刺激地开始跳动。又到月末了,霍显左手捂住右手腕,将那只不听话的蛊虫摁住,用内力压制下去。
疼是不疼了,霍显浑身却像绷住一样,忽然一声很轻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他像是才回过神来,偏头看过去。
姬玉落衣着单薄地立在窗前,推开了窗牖一角,冷风丝丝入侵,屋里的温度也冷了下来。
她乌发一半还是湿的,贴在衣上,而衣裳也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裤腿长出一截,被她踩在脚下,她就这样仰头往窗外看,露出一段皓白的脖颈和侧脸,眉间似轻轻压着,像一片化不开的雪。
仿佛是被万千孤寂笼罩一样,竟好像能让人生出共鸣和怜惜。
但很快,这怜惜就被窗边飞来的一只隼给打破了。
只听一声哨响,那张着大翅的隼便落在窗台上,姬玉落往它腿边绑了张纸条,是给红霜报平安,顺带命她将今日的布置都撤了。
她拍了拍那隼的脑袋,隼便又展翅飞远了。
“……”
霍显收回视线,适才的那点不痛快也都没了。
原来他在书房时不时听到的似鸟叫声一般的哨声,是她用来联系这只鸟的。
霍显没来由地笑了笑。
姬玉落闻声回头,蛾眉颦蹙,四目相对时,她冷冰冰一瞥,又回到凳子上端正坐着,背脊挺得很直。
夜很长,对姬玉落这样端坐一夜的人来说的确很长。
这一夜萧家都没有消停过,护兵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铠甲与佩刀相撞的声响,整座院子都没有睡好,甚至有留宿的权贵公子被吵得不堪其扰,相约在一间打牌。
脏话荤段子不停,姬玉落学着谢宿白那样闭目养神,可许是今夜摸了不该摸的,听着隔壁间的荤话,竟是静不下心来,烦到了天亮。
姬玉落是干脆没睡,而霍显却是没有睡好。
做了半宿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先帝将他推入悬崖,他紧攀着石壁上的藤蔓,而楼盼春没有伸手拉他,因他脚下还吊着个赵庸,一会儿又是些别的乱七八糟,一直到后半夜,他才堪堪入眠。
此时熹微的晨光落他半边脸,他才缓缓睁眼,就与立在榻前,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的姬玉落来了个长久而沉默的对视。
好半响,他才抬手捏了捏鼻梁,嗓音带着些晨醒的喑哑,“你这是要吓死谁。”
姬玉落已然换上了晾干的舞裙,戴上了面纱,道:“天亮了,可以走了,”
霍显起了身,往窗外看。
萧家没找到人,但也不可能就这么锁着院落不放人出行,自己人还好管,可昨日萧元庭请来的都是些权贵公子,哪能由得萧家软禁?
便是一个霍显,他们也禁不起。
只得放人了。
霍显揽着姬玉落出门,引来一并要离开的几个公子艳羡的目光。
宫里的舞娘乐娘,虽也是个供人玩乐的下人,可宫里的女人,哪怕是个宫女,那也是皇帝所有,旁人想碰可得思量再三,哪像霍显,他只要打个招呼,一个宫人而已,今上大手一挥就给他了。
啧,他府里不就有两个宫里出来的乐娘么。
霍显与人寒暄着,姬玉落不得不随着宫里的队伍离开。
三四辆敞亮的马车,姬玉落与两三个舞娘一并乘了最后一辆,舞娘们头回宿在宫外,整夜惶恐,同样是没歇好,上车后便倒头补眠,倒也安静。
快到巷子口时,姬玉落看到一旁停着辆马车,南月正坐在车辕上,姬玉落四下一扫,毫不犹豫便跳了车,拉开车厢钻了进去。
霍显端坐其中,见状眼里划过一丝舒坦。
没有让他亲自去逮,是自愿上车的,昨夜她也还肯与他做戏,说明她至少目前,还没有想要一走了之的想法,省了他很多心思。
小几上放着身女子的衣裙,显然是给她的。
霍显示意她换上,道:“密道出口在什么地方?”
“东直门大街的茗香阁,是一间茶楼。”她说着便要换衣裳,手在衣带上顿了顿,又去看霍显。
霍显也望向她,目光落在她胸前的衣带上,只一下,随后不紧不慢地闭上眼。
姬玉落看着男人纤长的眼睫,将上衣外的长袖披纱褪了下来,而后一顿,还是觉得很奇怪,与昨夜甚至从前的虚与委蛇不同,眼下摊开挑明了,青天'大白日坐在他跟前脱衣裳这事,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丝别扭来。
这别扭实则很不应当,因此时是事急从权,往日游走各地,比这不方便的地方多了,哪有什么可别扭的。
思及此,姬玉落暗自点点头,动作利索地换了衣裙。
密闭的车厢里尽是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那身轻纱舞裙被她随手搁在一旁,衣摆一角挨着霍显的腿,随着马车摇晃,薄纱一下一下蹭着霍显的手背,蹭得他有些痒。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翻了下人物设定,突然觉得落落霍显谢宿白盛兰心沈青鲤可以组局开一个比惨大会,难分胜负的那种(狗头
第42章
当姬玉落说出“茗香阁”时, 霍显就确信她没说假话,这家茶楼确实是萧家的产业,萧元庭曾经在这儿办过一场美其名曰的诗会, 一群不学无术的权贵子弟, 不过是借个由头耍闹罢了, 当日那诗会到后头, 萧元庭便没了兴致,只说茶馆没个意思, 白瞎这样的好地段,他要将此处改成酒楼。
后来具体如何, 霍显不明, 但肯定是不了了之了。
两人站在那窄小的巷子里,这儿是茶馆的后门,昨日载她去萧府的马车已经回来了,毫无意义赵庸回宫了。
霍显就仰头看着姬玉落指过的那间茶室。
其实仔细想想, 镇国公府与赵庸也不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三年云阳大案与姬玉落有关, 她又一心要杀赵庸,间接证实赵庸与云阳有些牵扯,何况他曾向盛兰心打听过他探查云阳旧案一事, 桩桩见见放一块儿,云阳这个地方对赵庸来说必定不简单, 而十年前萧骋作为巡查御史驻留宣州,云阳正是宣州主城。
太巧了。
霍显在茶馆楼下站了许久, 问她:“密道直通皇城,只有一条路?”
姬玉落拢眉思忖, 她那日都难受死了, 哪还能看那么仔细, 不太确定道:“许是有几间密室。”
说罢,姬玉落心生一股不太妙的预感,果然就听霍显道:“走,去看看。”
姬玉落想也不想道:“不去。”
她回绝得太干脆,甚至脸色有些莫名其妙的警惕,引得霍显也是一顿,侧目看过来。姬玉落神色很快恢复平常,道:“那间茶室是掌柜的小憩之处,门窗紧闭,擅闯的话必会惹人防备,到时他们若是弃用这条密道,就得不偿失了。”
理由看似完美。霍显却道:“擅闯不至于,你不是擅长放火么?”
姬玉落默了瞬,还想说什么,就被他堵了话:“怎么,莫非你是诓我的?还是在密道里安放了陷阱?那你更要一道去了,不然我不放心。”
“……”
霍显唤了南月来,吩咐几句过后,南月便应声离开,再不过多久,茶馆里便冒出一丝浓烟,紧接着烟熏味儿愈来愈浓烈,连着周遭三间店铺都着起了火。
只一家店起火容易令人生疑,但若是几家,便显得像是意外了,何况这相邻的一间还是卖包子的,后厨生着火,一不小心着了也再正常不过。
茶馆上下很快就慌慌张张打水灭火。
姬玉落趁乱来到那间茶室,推门进去,整洁雅致,还是昨日的模样。
霍显站定打量,姬玉落很熟练地先到了机关,面前那堵墙就旋开了。
虽已知晓,但真看到这么一条通往皇宫的密道,霍显仍觉不可思议。
皇宫那等森严之地,赵庸竟能神不知鬼不觉挖好这么一条通道,实在是好本事,且说不准这条密道存在的时间,比他在赵庸身边还要久。
霍显提着油灯,走了进去。
几步之后,姬玉落却还停在原地,她盯着密道看许久,在霍显转过身之前才不急不慢地跟了上去。
油灯的光很微弱,只照亮方寸之地。
那股阴湿的、还带着一股铁锈气味的味道飘了过来,姬玉落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手心,扶壁探索。
她记得前面不远处的石壁缺了一片,应当是有另一条路的,只是她当时实在不适难忍,只一味直走,没去多看。
霍显在前头走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慢。他转身,“怎么了?”
姬玉落道:“没怎么,应该就在前面不远。”
霍显闻言只静在那,似是在打量她,可太黑了,根本看不出什么,他才转身继续。
果然不多久,连绵的墙就断了,左手边是个向下的石阶,通向一间密室。
许是没想到会有外人来到这儿,连门都没有。
而走进去,里头也并没有什么布置,如同一间潦草的牢房,草堆上摆了几个箱子,打开一看全是银子。
是官银。
霍显提着油灯细看,不多,粗算也就万两左右,是那种宫里不好藏,可大费周章挖间密室藏匿又小题大做的数目。
何况以赵庸的权势地位,区区万两白银算得了什么,运到私宅中便可,谁还会抓着来源不放吗,但是——
“不止这些。”姬玉落单膝蹲下,盯着一旁被压出印子的草堆,道:“这几箱应当是还没来得及运出去的,原该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