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可顾柔没有得手。
姬崇望的白发又多了几根,他揉着眉头道:“母亲当初就不该同意林婵留下她。”
老夫人如今已能勉强说上几个字了,道:“当、当初——”
姬崇望知道她要说什么。
当初林婵想要个孩子,姬崇望应允此事还因为老夫人的缘故,因老夫人信佛,恰遇一位得道高僧卜象,说尤黛月肚里的孩子,要么不留,要留就得留在身边,否则对他的仕途将有所影响。
刚出生的孩子,到底杀孽太重,他这才选了将人留下。
可他当初使人放火时也没想到,尤黛月怀的会是一对双胞胎,她不仅没死,还擅自留下了一个。
那孩子找上姬府时才七八岁大。
半大的孩子,脸上的表情冷静到近乎冷漠,她能一五一十地将尤黛月嘱咐她的话说完,她知道所有关于姬崇望和尤黛月的秘密。
他很确信,这个孩子是尤黛月用来报复他、折磨他的,她故意让那孩子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就像在告诉姬崇望,这世上永远有人握着你的把柄,她要永远令他提心吊胆。
他那时太害怕了,所以才匆忙将人送走。
不知是不是那高僧的话应验了,如今他的仕途,确实是走得有些坎坷。
第75章
暮春三月过去, 终于迎来孟夏,镇国公的军队南下,在九江府撞上了北上的兴南王叛军, 双方拉开猛烈攻势, 互不相让, 军报隔三差五就快马加鞭传入京中, 军情描述得绘声绘色,局势愈发令人心惊。
与此同时, 京中也发生了件荒唐事。
戍京守备文总督一日放职喝酒,酒醉踩空了台阶, 竟从那曲折环绕的长阶滚了下来, 人没摔死,但却摔断了腿,如今还在针灸医治,但治不治得好便另说了。
此事成了官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笑归笑过, 禁军总督这个位置是空不得,然还没等朝中商议人选,文麾便书信一封, 自荐家弟文彬。
要说文彬,根本还没听闻会发生这种事, 因正如霍显所料,宣平侯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文彬此事, 而且选择静观其变,直到发生文麾重伤卧床, 才信了霍显所言, 然而卧床的文麾很快便传文彬回府, 竟主动要将文彬扶上总督的位置,这是宣平侯没料想到的。
但姬玉落却很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霍显没直接要了文麾的命,因为那太引人注目,故而他想法子令文麾病卧在床,有心无力,随后又故意安排人到嚼舌根,让文麾以为霍显要安排自己人接手禁军,令文麾不管不顾把唯一的兄弟文彬招回来了。
他到底不想让把了几年的禁军落到旁人手里,且郎中说他这腿还有望医治,是以文麾想将禁军交到文彬手里暂时过渡一下,毕竟若是旁人坐了这个位置,想再要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文彬百般推脱,不愿接手,这更令文麾放心。
一个不情不愿,一个就非要给。
是故才有了他推荐文彬的书信。
姬玉落觉得,霍显当真是将这些人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就连当初择定了文彬这颗棋子,都是考察过他的秉性。
他勾心斗角起来,恐怕府里那一院妾室的心眼都没他多。
朝露一五一十将此事道完,又说:“另外,小姐着人盯着姬府和萧元景,姬娴与大闹了一场,好像真有成效,姬崇望与萧元景的往来渐渐少了,但萧元景那里也没什么动静,每日上职下职,还是老样子,仿佛并不受此事影响。”
姬玉落撩了撩眼,“萧元景真就这么安分?”
朝露点头,“我瞧那萧元景也没多想娶姬娴与。”
姬玉落挑眉,露出思忖的神色。
此事大有可能是萧骋的意思,萧元景不想娶也不奇怪,但他太本分,就有些奇怪了。
抛开这件事,姬玉落又问:“我让你查的另一件事呢?”
小姐每日吩咐的事儿实在太多了,朝露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关于萧老夫人的事。
她清了清嗓音,才说:“我打听过,萧家从前确实隐约传出过外室子的事,但从没人见过他,如今萧府的下人甚至都没听说过此事,不过从谣言的年月来看,这外室子若真存在,如今也与萧老夫人年龄大致相仿,该有六十了。”
六十的年纪……
姬玉落拧了拧眉,怔然出神。
听朝露喃喃了声“盛兰心”,姬玉落才回过神,扭头看去,果然见亭下小径上盛兰心款款走来。
她是直奔姬玉落来的,台阶连着高耸的亭台,这是霍府最高的一处建筑,可俯瞰整个府邸,姬玉落不在主院时,多半就在这儿。
盛兰心来到跟前,朝她缓缓施了一礼,道:“玉落小姐。”
如今都不藏着掖着,倒也方便很多。
姬玉落让朝露退下,看向盛兰心道:“盛姨娘有事找我?”
盛兰心笑了一下,“我与霍显以老友相称,你不必如此喊我。”
闻言,姬玉落点了点头,却是道:“沈二小姐。”
盛兰心顿住,面上有些许讶然和恍惚,太多年没有人这样喊过她了。
平伯府沈家的二小姐。
当年与东宫有姻亲关系的二小姐。
她惊讶过后便也了然,霍显能将此事告知于她,她心里不免对姬玉落也更信赖一分,她将手里的丹药盒子递上去,道:“这是新制的解药,不能保证效果,需得让他试过,只是这阵子他常不在府里,只能有劳小姐跑一趟了。”
看来盛兰心还不知霍显没将蛊毒一事告知于她。
姬玉落接过来,打开盒子,见里头嵌着枚血色丹药,说:“每一次配制的解药他都要一一试过?制药之人可有把握?”
盛兰心点头,“制药之人想必你也听说过,是承愿寺的静尘师太,她师从名医,尤擅解毒,早些年曾受了锦衣卫恩惠,欠了霍显一条命,若赵庸这味蛊毒可解,恐怕也只有她能为之一试了。”
说罢,她露出些欣慰道:“依师太这回所言,这解药的配方,她颇有些头绪了。”
姬玉落略有些惊诧,静尘师太?
当初她假冒姬玉瑶时,曾接手了姬玉瑶那两箱子杂物,其中便有几本医书,都是那位叫静尘的师太所赠,姬玉瑶也算是她半个徒弟。
但后来她随林婵去承愿寺上香时,她担心与熟知姬玉瑶之人相处愈多,暴露的风险也就愈高,毕竟当时在顺利嫁到霍府来之前,她不想惹太多麻烦,故而也没去拜见过静尘。
没想到替霍显解毒之人会是她。
姬玉落点头收下,说:“他这会儿应该在镇抚司,我一会儿便亲自送去。”
盛兰心谢过,便起身要走。
姬玉落忽而叫住她,道:“听闻沈家早年与东宫有过婚约,想必你也知晓了催雪楼背后之人是谁,你……若想见他,我可以安排。”
盛兰心玲珑心思,怎听不出姬玉落话里的试探之意。
长孙与霍显到底不是一路人,既然长孙没死,她这个未婚妻会不会生出异心呢?
她低头失笑。
盛兰心笑起来犹如一捧甘甜清泉,实在好看,姬玉落都忍不住为之动容,只听她道:“物是人非,不必多见。”
长孙殿下那样的人,年少时没有哪个姑娘会不为其倾心,盛兰心确实自小就仰慕他。
可说实在话,这么多年朝不保夕的日子,那点情愫也早就淡得足以忽略了,而今听闻他音讯,久逢故人的欣喜之余,更多是怅然和惋惜。
何况……
盛兰心敛眸,道:“有劳玉落小姐费心了。”
姬玉落微微颔首,“那太可惜了……我听说沈家原还有位大公子?”
盛兰心沉默,垂眸道:“家兄早在当年亡故了。”
她说罢,福身离开。
背影都显得有些哀伤。
姬玉落看着那抹裙摆走远,至消失不见。
盛兰心,沈兰心……
她忽然想起那不着调的沈青鲤来。
好似不止一次从谢宿白口中听到“兰序”二字,她原以为是字,看来并不是。
那边,盛兰心拐过花圃,脚步才慢了下来。
裹挟着花草气息的风拂过脸颊,她忽而停步,闭了闭眼。
当年平伯府牵扯进东宫一案,落了个满门抄斩的重罪,父亲拼死反抗,前来办案的厂卫一声令下,就地正法,场面血腥又混乱,也因此,奶娘有机会偷梁换柱,用自己的亲生骨血换了她一命。
其他人都死了,那个浓眉大眼,平日总是笑着逗她开心的兄长也死了。
独她一人活了下来,可这活着的滋味生不如死。
陡然一阵脚步声渐近,盛兰心睁开眼,就见前方一抹桃色婀娜走来,她眼里闪过厌色,便想转身避开。
身后的人叫住她:“你躲我做什么?”
盛兰心停住,叶琳琅便走上前来。
她颇为无奈,当初在宫里时,为了有机会接近赵庸,她拼命学习声乐,好能被挑中去御前表现,一时风头太盛,惹来了同样拼命要去御前的叶琳琅。
只是当初叶琳琅的目的在皇上罢了,阴差阳错被赵庸一同赐给了霍显。
再后来,霍显做戏“独宠”她,叶琳琅更疯了,她不敢明着做什么,但总爱暗暗使绊子,那些小打小闹反而尤为难缠。
如今眼见盛兰心“失宠”,她于是明目张胆起来了。
只闻叶琳琅掩唇一笑,道:“方才见你在与夫人说话,怎么,怎么,现在你竟也要靠讨好夫人过活了?”
盛兰心搭着眼,用帕子拂去手背上沾染的花粉,一言不发。
叶琳琅叹气道:“那个姬玉瑶,说是身子骨弱,前些年都在寺里静养,可实则我打听过了,她是因生来命格犯冲,自幼不被待见,只能去寺里避风头,娘家不予撑腰,你当她是什么尊贵人呢?”
盛兰心敷衍道:“所以呢?”
叶琳琅道:“我们姐妹们也就罢了,主君从前那般疼你,要什么给什么,你怎么甘心被这样一个人压一头?这点心气儿,倒是我高估你了。”
叶琳琅这两头挑拨,企图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都刻在脸上了,若盛兰心真是个普通妾室,如今这个境遇确实很难不头脑发昏,做出点什么来。
可惜她不是。
既没有被主君疼爱,也没有所谓失宠。
平日里盛兰心尚有闲心敷衍她一二,今日却真的倦了,道:“你这般看她不惯,何必拿我当刀使,左右你也说了这样一个人,柔弱好欺,把你从前对付我的本事显露个一两手,给她找点麻烦还不简单?”
叶琳琅抿唇望着盛兰心,表情略显认真,像是真把盛兰心的话听进去了。
盛兰心冷笑,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北镇抚司外,柔弱好欺的姬玉落提着食盒,扣响了大院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