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她似乎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场景里。
但那,并不是地牢,而是一个藏酒的地窖。
那是尤黛月还活着时置办的小屋。
屋子很干净,但并不温馨,甚至处处透露着冷漠。
女人半边脸贴着花钿,她从不肯拿掉脸上的饰品,因为那块皮肉已经被烧伤了。
但她看起来还是风姿绰约,甚至因藏匿起的那半边脸,更添神秘的妩媚。她就站在地窖门口,背着光,冷漠地注视着里头的姬玉落,很生气地说:“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我让你学舞、学琴,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她语气又忽地柔软下来,哀哀道:“落儿,你听话。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砰”地一声,门被猛地拍上,光线是猝然消失的。
画面陡然一转,又到了千芳阁的地牢。
姬玉落趁人不备,解开绳索,就在她正起身,要给其他人把束缚都解开时,却见那些姑娘们一个个往后缩。
她们说:“一个人怎么跑呀,跑不了还会被打的,我们、我们等官府来吧,我害怕……”
“你也不能走,你走了,那些人会打我们的!”
“来人、快来人,有人逃跑了!”
姬玉落猛地惊醒,身体俶然坐直,鼻尖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睁眼不见天光的暗洞,竟让她一时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霍显手上拍抚的动作才刚停下来,洞里的空气愈发稀薄了,他不得不让自己静下来,眼刚闭,又陡然睁开,“怎么了?做噩梦了?”
肩头被大掌包裹,姬玉落才回过神来,原来是梦。
她胡乱应了声,道:“过了多久了?现在是白天还是夜里?”
霍显一直数着时辰,道:“傍晚了。”
他也确信刘五不是个机灵人了,和他没有那种心意相通的默契。
这会儿饶是霍显,也隐隐冒出些后悔,这里离他上山的入口实则已经拐到了另一座小山,等刘五找到这儿,恐怕天都黑了。
早知就把篱阳拎过来了。
姬玉落后颈都是汗,也觉察出呼吸愈发不畅了,怪不得要做噩梦,她抿着唇,才说:“你以后还是少说不吉利的话。”
霍显怔了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殉情”的事,摸了摸她的脸,道:“嗯,要死也不能死在这儿,我还欠你一个赵庸呢,等事都办了,再死也不迟。”
姬玉落拧眉,即便黑暗里看不清人,霍显仿佛也能觉察到她直视过来的目光,带着点凶。
她蓦地往他嘴里塞了个果子。
位置没对准,在霍显嘴角砸了一下。
“嘶。”
他舔了舔上颚。
姬玉落太横了,不治治不行的那种。
会有机会的,霍显大口咬下一口果肉,又重重地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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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刻,傍晚的红霞漫天。
祈福戏已经跳完了一整场,顺安帝亲自领着嫔妃去庙里拜了佛像,没跪足时辰,他便嚷嚷着头疼,又叫内侍搀扶进宫殿。
余下一帮人在身后连连摇头,折腾来折腾去,皇上根本也无心祈福,他们也都散了,与其盯着顺安帝彼此都不痛快,不如各自清静好了。
回到内殿,顺安帝仰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太热了,跪了那么久,朕膝盖都磨破了,脑袋也嗡嗡响,那些人眼里还是不满意!”
小太监奉上清茶,说:“皇上龙体贵重,可得紧着,奴听闻惜妃娘娘有一手好技法,能缓解皇上头疼,从前皇上不就最爱招她?”
顺安帝静了瞬,想起惜妃,倒有日子没仔细瞧过她了。他道:“你去,让惜妃来一躺。”
小太监“欸”了声,忙应下,随后又犹豫道:“那余答应……”
顺安帝不耐烦地挥着手,“让她回去,今夜不要她伺候。”
小太监这才面含微笑地退下,行至门外,他一脸春风得意没来得及收,就撞上了吴升,小太监忙低下头,“吴公公,皇上歇着呢,宣惜妃娘娘侍奉。”
吴升多瞥了他一眼,摆摆手命他去办事,刚要进去,就见花园那头篱阳匆匆走过,他知道那是霍显的心腹,叫住他,道:“千户大人,这是往哪儿赶呢?霍大人可还好?”
篱阳停步,严肃的神色顿时松散下来,他“哦”了声,“天热,胃口不好,非要吃凉糕,您瞧我上哪弄凉糕去,这不还得烦劳御膳房的姑姑吗。”
谁都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吴升曾受过霍显的提拔,如今更是偏帮他一些,闻言殷勤地自告奋勇,往御膳房去了。
篱阳神色微敛,朝前方奔来的锦衣卫道:“还没找到?不行,天快黑了,这么下去动静太大,撤些人回来,其余人悄声找。”
而就在这时,刘五赶在最后一缕光线消失之前,总算顺着霍显留下的暗号找到了山谷,最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趴在洞口,简直想把自己也投下去以死告罪。
第82章
在泥里滚了一遭, 衣裳上全是斑驳的泥点子,沙子从领头滑进,夹杂着热浪的风扑面而来, 令人浑身黏腻, 狼狈不堪, 蹭破皮的伤口也一阵一阵地疼。
但这些在夜里都可以被掩藏。
霍显已经披上盔甲, 姬玉落跟在锦衣卫当中,一路恍若无事地回到行宫。
正门由禁军把守, 侧门则是由锦衣卫站哨。
姬玉落从侧门进,只见守夜的锦衣卫朝霍显拱手, 离得稍近的能瞧见姬玉落狼狈的模样, 但都不敢声张,心照不宣地垂下头。
行至花园,恰遇见巡守的一队禁军。
最末两人并不跟着队伍,而是慢慢踱步, 走近方看清, 原来是萧元景。
两方迎面走来,皆是堪堪刹住步。
霍显笑了一下,“原来是萧大人, 巡夜辛苦。”
萧元景提着食盒,身后跟着的是伺候起居的小厮。
他脸上有一刹那的僵滞, 但很快又恢复成疏离淡淡的模样,道:“白日里皇上问起过镇抚大人的行踪, 有人称是病了,眼下看, 大人的病可好了?”
说罢, 他朝避在霍显身后的人影瞟了眼, “贵夫人也在。”
姬玉落隔着霍显,朝他半福了身子。
霍显看着萧元景,滴水不漏道:“劳萧大人关心,镇国公接连大捷,想必不日就要回京了吧,萧大人可闻风声了?”
四目相对,萧元景的眼神逐渐锋锐,那藏在温文尔雅的外表里的危险像浮出水面,却又倏地缩了回去,“霍大人在皇上身边,军报比我及时。”
霍显玩味道:“那可未必,你姓萧么。”
萧元景冲他笑了下,却不肯再周旋,拱手道别,走出一段距离,神色才渐渐暗了下来。
他向来不是很愿意与霍显交谈,这人看着和谁都能玩到一起,可实则心思深着,心眼就像马蜂窝一样多,还全带着刺,谁都能阴,谁都能成为他的垫脚石。
不经意的三两句话被他翻一翻,能要命。
萧元景几次三番提醒萧元庭远离霍显,可惜萧元庭是个没长心的,拿人当亲大哥,到现在都不知萧家此次出兵是被霍显踹了一脚。
思及此,萧元景摁着鼻梁深缓了口气。
回望了一眼。
霍显毫发无损地回到行宫,说实在话,萧元景并没有很意外,但总归是失落。
小厮道:“公子,怎么了?”
萧元景回过头,将食盒递还给他,“没怎么,长安,你先回去吧。”
名唤长安的小厮“嗯”了声,“那公子当心。”
他这才提着食盒,往禁军分配的住所走。
姬玉落在这时回过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才紧跟霍显回到住处。
碧梧放好水,姬玉落迅速沐浴,草草洗净身子便从湢室出来。
霍显晚些还要去九龙殿周遭巡视一番,故而来不及重新烧水,就着姬玉落沐浴后的热水拾掇完毕。
姬玉落在这当口向碧梧打听了九龙殿的动向,碧梧忙说:“今夜召见惜妃。”
这次出行不便带朝露,朝露行为举止皆太扎眼了,故而碧梧才有机会随行,来之前小姐便嘱咐她要时时关注行宫的动静,无论大小事,是以碧梧才能很快回禀消息。
即便她并不知缘由为何,她也不敢问。
姬玉落再三确认:“确定是惜妃?”
碧梧提心吊胆地说:“小姐回来之前,奴婢在园子里与其他几个夫人家的丫鬟闲聊,正巧见公公前去惜妃那儿宣旨请人。”
姬玉落眉梢轻挑了一下,眼里落了点没有温度的笑,随后提了提自己的裙摆,露出蹭破皮的脚踝,说:“去给我拿点药。”
那伤乍看之下格外瘆人,碧梧当即“呀”了声,怎么能就这么沐浴碰水呢!
她急急忙忙找出膏药。
姬玉落没让她伺候,将她遣了出去。
不多久,湢室里的动静渐轻。
帘子撩开,霍显从里头出来,看到的就是姬玉落那只受伤的脚踝。
不止是脚踝,手背、手腕处都有多处擦伤。
女子刚润湿的乌发披肩,一声不吭地给自己上着药,手法甚至不算温和,她哪怕对自己也从不肯曾柔情半分。
唇角抿出的是一丝坚毅,那朵脆弱、需要人保护的霜花,忽然又凝成了一块冰。
但姬玉落或许不知,这样的她会让人更生怜爱。
至少,他从不曾对那些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软女子产生过这样的爱惜。
霍显踱步过去,道:“你这样,十日能痊愈的伤,非要磋磨个二十日才能好。”
他拿过姬玉落手里的药,顺势落座。
姬玉落半屈着腿,抬头打量他一眼,“听说皇上召了惜妃侍奉,这个时辰了,你还要去面圣?”
霍显头也不抬地说:“外边转两圈,不看不放心。”
姬玉落没说话,下颔搁在膝盖上,静静看着霍显娴熟的手法。
他处理伤口亦是手到擒来,但动作比姬玉落仔细了不是一星半点,很难想象,他这么个动起手来不拘小节的人,但实则很会照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