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胡说什么。”盛兰心不悦地搁下笔, 淡淡道:“你下去吧。”
丫鬟一颤,方知自己说了什么污言秽语, 姨娘这些日子情绪不高,她不敢辩解再惹她心烦, 忙福身告退。
隔壁的声响不歇, 盛兰心扶了扶额。
西院静了半年了,自打东院有人后,在这些妾室看来,霍显连她这儿也不常来了。盛兰心都没指望, 自己更没指望, 是以也不抱什么期待。
可夫人这一“失宠”,平静的心又躁动起来,加上霍显又连日踏入西院, 以至于天还没暗,眼瞅到了下职的时辰, 个个铆足了劲儿,打算大显神通。
当年为了能接近萧元庭等纨绔子弟, 他常常出入花街柳巷,这些女子里, 就不乏被霍显从花街柳巷带出来的, 都是些可怜人。
霍府日子好过, 至少不缺吃穿,又没有主母磋磨,这些人不愿意离开,霍显又需要用她们来掩饰,便择了几个懂事识趣的人留下。
不过深宅大院,没点别的心思是不可能的,但这些人自知身份低微,反而安分,最棘手的是那些和盛兰心一样的人。
她们都是权贵明里暗里塞给霍显的女人。
官场上的人情往来,要么是钱要么是色,在这滩浑水里,同流合污才是关键,不够贪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而这些被送来的女子里,其中也有不少是外头安插在霍显身边的眼睛,有些太聪明的,挡了他的方便,会被霍显以各种理由“玩”死,席子一卷,丢到乱葬岗。
如此一来,他本就乖戾的性情愈发妖魔化,好人家的姑娘,根本没有谁敢往这儿嫁,但这恰恰又合了他的心意。
至于如今剩下来的这些人,要么心性纯良,不争不抢不生事儿,要么蠢笨,闹也翻不出天来。
只是,蠢笨的人也有心气儿,心高气傲的人被压久了,多少要生出怨气来。
“姨娘!”刚退出去的丫鬟又急匆匆推门进来,“不好了,叶姨娘和账房管事闹起来了,钱伯请您去一趟。”
钱伯就是霍府的账房管事,平日里女款们的吃穿用度都从他这儿支,盛兰心拿着库房钥匙,帮衬着部分庶务,加上半年前姬玉落为了搪塞叶琳琅,把西院也一并交给她打理,管事的自然是找她。
盛兰心用砚台压着画卷,头疼地说:“她又犯什么事了?”
丫鬟快步跟上她,说:“府里新进了两匹云锦,一匹给您送来的,另一匹是要送去主院的,叶姨娘瞧上,私自给扣了,您也知道主院现在是什么状况,钱伯不敢说什么,本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了,谁知道这么不巧,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叫碧梧的那个,来拿月例,两边撞上了。”
盛兰心停步,心生不祥的预感,扭头问:“然后呢?”
看着丫鬟扭扭捏捏的表情,眉头一皱,索性不问了。
此时,库房外乱成一团,几个姨娘躲在柱子后,只听不远处尖叫连连,还有钱伯的哭喊声:“别打了,快别打了,朝露姑娘,可不兴这么动手啊!”
不远处的廊下,碧梧红着眼睛,捂着一边脸,说:“朝露,差不多行了,快把人放了吧。”
叶琳琅狼狈地被捆在楹柱上,脸都被打肿了一边,她嗓音已然沙哑,快要说不出话了,气若游丝道:“我要主君做主,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盛兰心疾步上前,“怎么回事?”
几个姨娘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随后道:“盛姨娘,快给劝劝吧,这么打非得打破相不可!”
盛兰心道:“去东院报信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胆怯地摇了摇头,没人敢去,让刘嬷嬷知道了,准没好果子吃。
盛兰心心累地将自己的丫鬟指了出去,才往前走了几步,“朝露姑娘,手下留情。”
朝露认得她,犹豫了一下,眼神一下变得凌厉,倔强地说:“她骂我家小姐,还打小姐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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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正好,姬玉落坐在池塘边的垂钓椅上晒夕阳,椅子旁搁了张矮几,上头是一摞从国子监传出来的文章。
洋洋洒洒,行云流水,无不是在借着催雪楼一直以来做的善事来称赞长孙连钰的君子胸襟,暗示长孙血统纯正,理所应当登上大宝。
用来辅证的无非还是那几个观点,只是这些学生文采斐然,只要给一个有理有据的支点,他们甚至能将白水写成琼浆玉液,并且令人信服。
姬玉落一页页翻看,看到有趣之处便轻轻扯起唇角。
有时候,人言比刀剑更有用。
小丫鬟蹲在一旁,为她染着蔻丹,讨巧道:“夫人今日高兴,奴婢给您指甲点上珍珠吧,您瞧,刚切割打磨过的小珠子,可漂亮呢。”
姬玉落才分出神瞥了眼,淡紫色的花汁涂在指甲上,将手都衬白了,中指指甲上还描了朵花,精巧秀气。
她鲜少捯饬过这双手,因为这是杀人的手,留不住这些漂亮的装饰,刀光剑影没过两日就会将甲面刮花。
她看着小丫鬟,“嗯”了声说:“不错,手真巧。”
小丫鬟高兴地咧起嘴,她是刚从外院调进来的,都说夫人可怖,这阵子主君不来,底下人怕她迁怒,都躲着,可这不是挺和气的么。
果然,流言不可信。
她愈发卖力,埋首仔细地描着样式,突闻假山后头传来脚步声,是准备晚膳的两个丫鬟回来了,她们将步子拖得很慢,窃窃私语地闲聊。
小丫鬟看夫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生怕她们扰了清静,正欲出声打断时,就听粉衣丫鬟说:“我看刘嬷嬷脸都变了,朝露不会挨罚吧。”
姬玉落睁开眼。
紫衣丫鬟道:“不会吧,是叶姨娘先动手打了碧梧,分明是她不对在先,且她还敢抢占我们主院的分例,她一个妾室,可真有脸。”
粉衣丫鬟叹气,道:“可叶姨娘是姨娘,算半个主子,朝露只是个丫鬟,咱们做奴仆的,怎么也不能动手打主人呀,我听说,还是将人捆了,照着脸打的,我看朝露这次悬了。”
“都是一群看人下菜的。”紫衣丫鬟愤懑不平,道:“钱管事这事做得可不地道,主君才几日没回院子里,他为了图个清静,就睁只眼闭只眼把分例让给叶姨娘,那叶姨娘也是,挑着咱们夫人失宠的时候踩一脚,可夫人得宠的时候,可没跟她计较!”
粉衣丫鬟道:“不止呢,我听说前几日主君夸她舞姿曼妙,特地多瞧了半个时辰呢,将那叶琳琅累得跳完之后腿都在打颤,生生让人扶回屋里的,事后主君心疼,又命管事从库房挑了些物件给她送去。”
紫衣丫鬟惆怅,压低声音说:“我怎么听说她是让主君抱回屋里的,直到后半夜主君才离开。”
“对对对,好像是这样!”粉衣丫鬟匪夷所思地说:“她还让管事给她置办了身新舞裙,都都都露到这儿了,还说是主君喜欢的,你说咱们主君真喜欢那样的么?”
两个丫鬟站累了,将托盘放在假山石上,蹲在角落,继续咬耳朵,道:“刘嬷嬷往库房去了,可要知会夫人一声?”
“嗯……算了吧,小心闹出人命,嬷嬷才把弓箭藏起来呢。”
那边,染着蔻丹的小丫鬟逐渐石化,尤其是偷听到最后,“闹出人命”四字将她吓住,手一抖,蔻丹生生描到了指甲外,划拉出一条笔直的线。
她忙撩笔起身,跪在一旁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假山后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捂住了唇。
姬玉落的目光从假山处收了回来,慢吞吞地盯了眼自己的手,将小丫鬟扶起来,拍了拍她手上的沙砾,说:“不碍事,重新染一遍就是。”
她面上波澜不惊,甚至眼尾还稍含了几许并不深刻的温和柔婉,看起来好说话极了,声音也轻轻的,道:“你去库房与嬷嬷说一声,把人全都带回来。”
她用帕子擦了下指背上的污渍,说:“朝露也太不懂事了,我亲自处置。”
谣言是怎么愈传愈离谱的,小丫鬟不知,但此刻她在姬玉落平静温柔的话里感到一丝、一丝丝的恐惧,可她撑大了眼,也确实没从姬玉落脸上捕捉到半分气恼亦或是吃味的神情,于是小心翼翼地福身应下,快步往库房去,走着走着,拔腿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落:抱???
第89章
刘嬷嬷领着几个当事人来。
朝露像头气鼓鼓的小牛, 碧梧白皙的脸上有道清晰的红痕,她已经不用手掩着了,转头去宽慰以为自己要被小姐“亲自处置”的朝露。
叶琳琅更惨一些, 她几乎是被丫鬟搀着拖进来, 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两眼无神, 像是被吓着了,她从未见过朝露这般、这般粗鄙放肆之人!
刘嬷嬷焦心地在前引路, 心道她走前还特意嘱咐要瞒住夫人,不知是哪个嘴碎的丫头闹出事端。
踏入主院的朱红小门, 几个跟着来瞧个始末的姨娘止步于此, 趴在门框边上,倒是想看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众人心思各异,而就在这恍惚间,叶琳琅推开搀扶她的丫鬟, 踉跄地冲到姬玉落跟前, 哭诉道:“夫人、夫人怎可如此待我,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叫夫人这般不待见我?”
姬玉落没起身,只是抬头看过来。
刘嬷嬷忙拦在她跟前, 旁人都不知夫人是什么脾性,可刘嬷嬷再清楚不过了, 她可是亲眼见过这位姑奶奶拿弓箭指着自家主君。
试问谁敢?
她毫不怀疑,叶姨娘一个不慎, 祸从口出,霍家会不会惹来人命官司。
这事朝露又确实下手没个轻重, 叶琳琅伤得严重, 刘嬷嬷想要大事化小, 道:“确实是朝露小丫头的不是,可她年纪小,还没摸清府里的规矩,夫人定会处置,叶姨娘这话,可就犯上了,”
她说话时清了清嗓音,明里暗里点着叶琳琅。
叶琳琅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个丫鬟殴打主子,就不算犯上了?我竟不知府里的规矩还有两套呢!”
她甩开刘嬷嬷的手,忽然就能站稳了,捂着脸说:“难道往后每一次主君留宿西院,夫人都要这么闹上一次吗?敢问嬷嬷,以后还有哪个姐妹敢承主君的宠?”
门外的几个妾室你望我、我望你,纷纷面露忧色,这话说得好似也有些道理?
刘嬷嬷脸色沉了下来,这话就不太厚道了,这是在混淆视听,把事情的归因说成是夫人善妒了。
碧梧从后头走上前来,摇头道:“不是的,是姨娘先抢占主院的分例,我不过是询问了钱管事一声,姨娘先动手打了奴婢,纵然朝露不该还手,可与我家小姐没有关系——钱管事,这事你知道的。”
钱管事不得已露脸,他擦着汗,避开叶琳琅警示的目光,朝刘嬷嬷点头,“是……是姨娘先动手的。”
叶琳琅道:“分例,是指那匹云锦?钱管事,主君吩咐让账房挑匹面料给我置办身舞衣,有没有这回事?寻常衣物怎能入得了他的眼,都是为了主君好,夫人怎么就不能割爱呢?夫人究竟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她说罢,朝朱红小门道:“你们过来。”
她指着众人说:“薛妙,主君前日夸你嗓音娇翠欲滴,犹如黄鹂,有没有这事?还有唐婉,主君是不是特意在你屋里留了一炷香,听你抚琴?魏三娘,你头顶那支凤蝶步摇,还是昨儿才赏下来的——这些人,夫人难道要一个个罚么?”
话音落地,院子里一片寂静。
姬玉落顺着叶琳琅的话看了几眼,几个被扫到的姨娘胆战心惊,腿软地捂住心口。
她弯了弯唇,却并不笑。
谣言失真,她最是清楚,盛兰心跟着霍显那么多年,还有青梅竹马的交情,两人都没生出什么天雷勾地火的情愫,姬玉落脱个半光在他面前,他都能忍住,这人是个了不起的柳下惠。
但不妨碍叶琳琅是个事儿精。
姬玉落不知怎么,有些心烦。
她眉眼一闪而过的不耐,落在叶琳琅眼里,像是某种胜利,叶琳琅道:“夫人说要亲自处置朝露,那现在就处置,妾身这伤不能白挨,嬷嬷既然说此事并非夫人授意,还请夫人给个交代。”
刘嬷嬷皱眉,“叶姨娘,老奴给你请了大夫,回屋去吧。”
叶琳琅道:“怎么了,是夫人不会处置下人么?也是,听说夫人生来命不好,待嫁闺中时并没有学那些当家主事的本领,在庙里避了两年,心性善良,下不去手吧,那不如就请嬷嬷代劳?敢问嬷嬷,以下犯上的奴婢,该怎么罚?”
盛兰心瞥见姬玉落逐渐收敛的唇角,有心想要喝住叶琳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漠不关心地看着她。
倒是几个好心的妾室拿手肘撞她,都看出她这咄咄逼人的毛病又犯了,可从前面对的是盛姨娘,盛姨娘再得宠好说只是个姨娘,夫人便是失宠,那也是主母。
这么说话,委实失了分寸。
可叶琳琅不知,今日她还非要讨个说法不可,于是她顶着那张肿脸,居高临下望着姬玉落。
姬玉落起身看她,缓缓踱步上前。
姬玉落长了张毫无攻击性的脸,垂着眉眼不笑时,很有一种出尘的清冷感,但她眼里稍含些柔意,就会立马让人觉得温和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