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真把整成百姓拖进营啸之中,那他真是……
城外北边高处,秦鸾带来的药丸已经烧尽了。
风依旧吹着。
因着是上风向,他们这儿几乎听不见鼓声与号角声,只能从时间推断,大军那儿也在紧锣密鼓地照计划行事。
他们能看到的是,西州城墙上似是混乱了。
火盆依旧燃烧着,但守夜的兵士们手持火把,来回跑动,显得急躁而无章法。
林繁看在眼中,与秦鸾道:“城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秦鸾笑道:“出事才好,说明我们这一夜没有白辛苦。”
其余人亦一瞬不瞬观察着远处,那厢状况,莫不是真因为秦姑娘点起来的香料吧?
那香,竟真的那么厉害?
又观察了一会儿,他们一行人重新上马,原路返回。
另一厢,毛固安亲自擂着战鼓。
西州城墙上的混乱,他当然也看在眼中,顿时,手上越发有劲儿。
鼓皮被他擂得咚咚作响,他停下手来,揉了揉耳朵。
“余将军,”毛固安放开嗓门,大喊道,“怎么不来与我大战一场?”
余柏哪有工夫理会他。
城墙上听见了的兵士,也顾不上把这番挑衅传达给余柏,他们自顾不暇。
沉沉的夜,终究会过去,东方露出那一丁点儿鱼肚白时,毛将军等人才看清楚,西州城的东北角,有几道黑烟燃起。
刘贲吸了一口气:“他们城里走水了?”
毛将军朗声大笑,又喊道:“余将军,大火没有烧着粮仓吧?那么多人要吃饭,可别饿肚子!真吃不上饭了,赶紧开城门,我们有粮食,不会饿着俘虏。”
不用担心嗓门,毛将军可谓是想到什么喊什么,兴致勃勃。
把秦鸾送回驻地后,林繁亦赶到,看着西州城。
刘贲过来,问道:“你们一切顺利?”
“很顺利,”林繁答道,“你们如何?”
刘贲指了指毛固安,答道:“也很顺利。”
林繁顺着看向站在大鼓架子上的毛将军,呵的笑出了声。
刘贲又指那几道黑烟:“应是着火了。”
林繁嘀咕道:“做梦魇着了,稀里糊涂的,自己放火了?”
“说不准,”刘贲乐道,“余柏现在焦头烂额了吧。”
余柏面如灰土、狼狈不堪。
直到天光大量,营啸的局面才被彻底控制住,留给他的,是死伤无数的兵士。
兵营外,百姓们愈发忧心忡忡。
他们不能准确说出“营啸”,但所有人都知道,昨夜兵营里出事了,互殴了,内斗了。
明明兵临城下,怎么反倒守军自己打起来了呢?
余柏勉强稳住状况,走上城墙,看着不远处的周人大军。
那厢,将士们肆意大笑,毛固安时不时吼上一两句,趁着他们这儿失魂落魄。
几位副将围了过来,为难地看着余柏。
余柏摆了摆手,没有听他们说,颓然地一屁股坐在城墙上。
几乎是在顷刻间,李芥那封劝降信上的字句,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封信,他反反复复看了那么多遍,不知不觉就背下来了。
余柏闭上了眼睛。
就像是梦里一样,他看到了李芥。
李芥就站在他的面前,没有如梦里那样问他为何不投降,只是念着那封劝降信。
字字恳切,句句真心。
余柏的眼眶湿了。
良久,他再睁开眼睛,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身边的将士们满面担忧,都是一副想劝他、又不知道怎么劝的样子。
余柏叹道:“怪我,若我早些投降,也不会发生营啸了。”
“不能这么说,”一人忙道,“您是守将,您为了大凉,怎么能轻易选择投降呢?”
“明知朝廷放弃了西州城,依旧固守,”余柏泣道,“我对得起自己的所谓忠心,但我对不起昨夜死伤的兵。”
说着,眼泪滚滚而出。
余柏没有强忍泪水,只摇摇晃晃站起身。
投降,只两个字,写着难,做起来更难。
李芥写信时是何种悲愤,此刻的余柏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转身,他泪眼朦胧看着大凉旗帜,走上前去,难舍地抚摸着,然后亲手把旗拔了下来。
“余将军!”
余柏怀抱着大旗,退后两步,道:“不用担心我跳下去,我不跳。”
副将闻言,泪流满面。
守将殉城,死了一了百了,难的是活下去,把投降的责任牢牢抗在肩上。
余柏又道:“都拔下来吧,去取白旗来,把城门打开,让周人进城。”
远处,林繁一瞬不瞬望着。
他亲眼看到那一面面大凉旗帜被拔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舞动的白旗。
很快,西州城门大开。
余柏第一个走出城来,带着他的副将、兵士们,一直走到离大周军阵一里远的地方。
俯首称臣。
西州城,降了。
第321章 支点
毛固安从鼓架上跳了下来。
鼓槌交给兵士,他大步走到前列,看着不远处的余柏等人,低低喃了声“乖乖”。
秦鸾提出点香料,不说冯仲怎么想,毛固安反正是觉得,无本的买卖。
有用最好,无用也行,总归是要与余柏再耗几天。
若运气好一点,能把十天半个月缩短城三五日,那真是赚大发了。
可是,毛固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夜过去,天才刚亮不久,余柏投降了。
这、这也太立竿见影了吧?
那香料,到底让西州城里的守军梦到了什么?
得有多吓人,才能乱上一夜,天亮就投?
毛固安摸了摸下颚。
永宁侯的孙女,奇人呐。
刘贲亦是一脸惊讶。
他们不过是来擂鼓吹号角,凑凑热闹的,怎么这就成了?
余柏投降得这么爽快,可他们这儿,没准备好!
不说坐镇飞门关的总大将永宁侯,连带领大军西征的冯仲,都还在驻地里坐着。
刘贲忙召了一传令兵,道:“去报信,告诉冯将军,西州投降了。”
传令兵飞一样地跑出去。
林繁看着余柏等人,又抬头看向西州城上的白旗。
一心一意要拿下此城,这一刻真的到来时,竟还真有些晃神。
他想,得走进西州,脚下踏着那片土地,才能真的踏实吧。
等候冯仲时,林繁与毛将军商量着,点了不少斥候出去。
附近但凡能设伏的地方,都要掌握到,以免余柏是假降。
很快,冯仲带着人闻讯赶到。
确定余柏是真投降,冯仲上前去,把余柏搀扶起来。
“你我皆是领兵之人,我很清楚,作为守城主将,余将军选择投降有多么艰难,”冯仲沉声道,“余将军是为百姓而降,是高义。”
余柏勉强着想要挤出笑容来,却是比哭还难看。
他的身后,不说几位眼睛通红的副将,不少兵士都抱头痛哭。
哭不得不降,也哭昨夜营啸中失去性命的同袍。
冯仲与众人商量后,由毛将军领一半兵力入西州城,另有一半依旧在城外驻扎。
林繁策马,随毛固安进城。
余柏奉上守城印章,与林繁道:“没脸向西看,只能向东了,请安排我等启程,去飞门关当个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