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37章

作者:玖拾陆 标签: 古代言情

  老侯爷为了解决这门婚事,真是豁出去了。

  缚辇安排好了,黄逸几人把秦胤挪上去,一人一角,四人抬一人,把他抬出了御书房。

  李太医顺势跟上。

  廖太医收拾了东西,随着徐公公又给皇上请了脉,这才出来。

  外头起风了,呼吸之间,凉意沁心。

  廖太医打了个寒颤,却觉得,这么冷冰冰的,也在刚才在皇上跟前舒坦。

  皇上那阴郁神色,说不好是二殿下气得重、还是永宁侯气得重,亦或是,叠在一块,气上加气。

  廖太医垂着头,小跑着往前,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来不及走出多远,一双青色靴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靴子的主人就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站在了廖太医离开的路径上。

  廖太医心里咯噔一声。

  顺着靴子往上看,果不其然,青灰的袍子,颜色朴素,料子却十分讲究,祥云暗纹,金色回字纹绕了下沿一圈。

  喜好这般装扮的,宫中只有一人。

  廖太医心知躲不开,干脆恭谨行礼:“国师大人。”

  邓国师淡淡应了一声:“老大人腿脚看着还利索。”

  “哪里、哪里。”廖太医摆了摆手。

  邓国师又道:“贫道听说,老大人前几日往安国公府出诊,请大夫的正是他们府上二姑娘。”

  “是。”廖太医答道。

  邓国师白色的眉毛微微一扬,低声问:“她当真有孕在身?”

  廖太医的喉头滚了滚。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那日定国公让他不要瞎掺和时,廖太医就猜到晋舒儿腹中孩子的父亲身份不一般了,只是没有猜到二殿下头上而已。

  当然,他也更猜不到怀孕之事会以那样一个方式宣扬开,后续二殿下与永宁侯府又是这么一个反应。

  廖太医听说的时候,下巴都险些掉下来。

  就这状况,沾上一丁点边,他不想掺和都难。

  谁让他依着定国公的意思,让安国公府请秦大姑娘上门驱邪呢?

  说白了,晋舒儿那傻愣愣的状况,从头到尾就是布置好的战局。

  既已半推半就着给定国公当回了擂鼓兵,此时如何说,还用犹豫吗?

  “那日看诊,老夫并未诊出喜脉,”廖太医沉声道,“今日一早,皇上点派了童大人,照童大人今日所断,晋姑娘确实有孕在身。”

  邓国师道:“这么说来,廖大人失手了?”

  “女子初有孕,喜脉不明显,前后相差了几天,老夫当时诊不出来,”廖太医顿了顿,道,“可能是才疏学浅吧。”

  “哪里的话,”邓国师眯着眼,缓缓道,“老大人也说前后差了几天,兴许就是这个缘故。”

  廖太医不吭声。

  邓国师打量了他几眼,没有再揪着不放,往御书房方向走了。

  廖太医拧眉看着他的背影。

  他知道,国师并不信他的说辞。

  不信就不信,他咬死得这么说。

  邓国师在廊下候了一小会儿,才由徐公公迎到了御前。

  皇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邓国师行了礼,道:“贫道听说,您让人把永宁侯抬回去了,如此,恐不大体面。”

  “他压根也不想要什么体面!”皇上睁开眼睛,眼底满是怒气,“那老东西,当朕看不出来他是装的?”

  “装的?”邓国师讶异极了,尖声道,“他怎能在皇上您跟前,弄虚作假呢?成何体统!”

第46章 没得选

  从徐公公手中接过茶盏,皇上一口饮尽。

  想到永宁侯在御书房里的举动,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臣为赵家,征战几十年,落得一身伤病,自认鞠躬尽瘁,功劳苦劳都有。”

  “老臣一介武夫,不会教养精细姑娘,在京里的那个养得每天只知道舞刀弄枪,送去山上的长孙女更是,山野兔子一只,京城贵女那一套一套的,她不懂,更不会。”

  “殿下看不上她,情理之中,老臣高攀不上,只当没有这门亲就是了,实在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老臣一家难堪。”

  “老臣不会说漂亮话,就是想来问一问皇上,老臣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全天下看这等笑话?”

  “安国公两父子死了,就是比老臣这么个活着的金贵了,说到底,是老臣没有死在战场上,才祸害子孙了?”

  长篇大论、兴师问罪。

  皇上根本没有找到打断的机会,只听着永宁侯从开口到说完,中气十足。

  若话语有形,永宁侯那身量、那气势,句句掷地有声,简直就如八月半澎湃的海潮,连片着把御书房都淹了。

  最最让皇上气愤的是,永宁侯在说完这一长段之后,身形往后一倒,直接“厥”过去了。

  以至于,皇上憋了无数反驳、解释、打太极的话,一个字没有说出去。

  只能硬生生塞在嗓子眼里,堵得胸口发闷。

  那么壮硕一人,前一刻还声如洪钟,下一瞬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骗鬼呢!

  皇上看穿永宁侯是装的,但他骂不动了。

  骂人,有两种最没有劲。

  一是骂赵启那样的,他不顶嘴了,左耳进右耳出,从头到尾是对牛弹琴。

  二是秦胤这种,装昏,骂多少句都没有一点反应。

  骂来作甚!

  不如挪去边上,眼不见为净。

  此时,被邓国师一提,皇上心中那未熄灭的火,又烧了起来。

  “秦胤不是说他活着不如死了的那两人吗?朕也让他尝尝平躺着被人抬着走的滋味!”皇上道,“有本事他就一路躺回去!”

  依旧是从南宫门出,穿过千步廊,再从前门一路抬到永宁侯府。

  这条路线,昨儿永宁侯怎么来的,皇上现在就让他怎么回。

  邓国师眼珠子一转,颇为捧场地笑了两声:“与已故之人争功比高下,永宁侯不应当!皇上此举正合适,让他知道躺着是什么滋味,下回就知道轻重了。”

  这两句听着顺耳些,皇上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朕就是这个意思!”

  邓国师又问:“不知二殿下的婚事,您如何……”

  “朕能如何?”皇上捂了下胸口,刚刚平顺一些的情绪立刻又起来了,“启儿不知好歹,朕难道还能硬逼秦胤?”

  今日在御书房里装昏,明日指不定要在金銮殿上撞柱!

  秦胤武艺高强,下手极知轻重,到时候,撞一地血还不伤命。

  他坐在龙椅上头,和架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邓国师垂着唇,道:“秦家那丫头的命格,不好办啊……”

  “天生凤命,她注定是赵家的媳妇!还想嫁谁家去?”皇上气得胡子直颤,“一个个的,他们眼里,就没有朕这个皇帝!”

  邓国师没有接这句话。

  所谓的“一个个”,就是从永宁侯,骂到了其他人身上了。

  其他的,老臣身上。

  如秦胤这般,跟随先帝爷出生入死、开拓疆土的老臣,他们尊敬的、拜服的是先帝,而不是如今的皇上。

  皇上登基二十年,却至始至终,依旧是老臣们眼中,被辅着、提着的年轻君王。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

  静了有一炷香之久,皇上才缓缓开口:“原就没有和永宁侯府走过议程,就当是朕酒后戏言吧。晋家那个,肚子等不得,让几个衙门赶紧把事办周全了。”

  徐公公和邓国师匆匆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皇上已经做出选择了。

  或者说,没得选,就只能是这样。

  徐公公应了声,又问:“办周全是……”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抓紧些就行,”皇上冷哼了一声,“启儿不给永宁侯府体面,朕难道要跟他一样,抬举安国公府?”

  把那老东西用缚辇抬回去,已经是他能做的、最伤秦胤面子的事了。

  再多的,真不行。

  另一厢,抬着秦胤的缚辇匆忙穿过千步廊。

  听说永宁侯面圣时厥过去了,左右衙门都出来看。

  不止小吏们探头,相熟的老大人们也要来问一声状况。

  秦胤一副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的虚弱模样,黄逸不得不代为开口,表示老侯爷无大碍、只需静养。

  如此穿过千步廊,黄逸自认脸皮厚都扛不住,也不知道永宁侯是怎么躺得住的。

  侯府里,得了消息的秦威、秦治两兄弟一直赶到了街口。

  一面对黄逸等人道谢,一面接了缚辇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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